【凤凰特稿】老巷深陌风雨情 | 张长宁

文摘 2024-09-30 06:00 江苏

文 | 张长宁

老巷深深连古今，悠悠往事似烟云。

南京中华门城堡下实辉巷，明初修筑聚宝门（中华门）时，辟为化石灰场窑得名为“石灰巷”。我对此巷的记忆，始于当年的一场暴风骤雨。

至今清楚记得，那是1974年6月17日的晚上，我奉母令到实辉巷探望一位叫秦桂花（化名）的孤寡老人并送药。原来家母10年前任当地街道办事处主任时，秦大妈时为实辉巷居委会主任，母亲常念叨到这位老人。

我走到半道，一股改道过境的强台风袭来，顿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我刚从中华路邮局拐进实辉巷，临街一棵梧桐树忽被台风连根拔起，刮断路边电线杆，导致大面积停电，到处一片漆黑。

我所避雨的实辉巷8号院的廊道，此处并遮不住狂风暴雨，街巷积水倾泻进来。我正愁怎么转移，一个楞头青冲进廊道也来躲雨，我选择放弃“阵地”，顶风冒雨踩着积水直奔目的地。

秦大妈家在曾经的街道办事处斜对面，我推开虚掩的大门跨进院，见屋里烛光漂曳，秦大妈在家。她一见是我便叨：“又是你妈让你送药，这天气作孽啊！”顺手将我拽进里屋，递干毛巾，催喝热茶，找一套干净的衣裤让我换上。

秦大妈告诉我，她家院门没上栓是给她干儿子留的门。那小子叫百顺，他家曾是实辉巷的老住户，数年前临迁之际，他爸让小学没毕业的百顺，跪拜秦桂花为干妈，使之晚年生活有个后生照顾。那晚，百顺说好带所恋女孩亮相，并保证给干妈一个大大的惊喜。估计百顺在路上被风雨所阻，那毛巾、热茶和干净衣服，就让我先享受了。

老人家让我等百顺领小对象上门，闲着也是闲着，作为这一片区的“活档案”秦大妈，一打开话匣就没个完——

1936年2月挂牌营业的南京市立医院，是河南来的一批医生创建的，该医院的不少老专家入乡随俗，后来都成此巷原住民；老巷里当教师的不少，其中有名气的一对夫妻，男的在迈皋桥中学、女的在小西湖小学当老师，星期日开的家教课只收“小饭桌”钱；此巷南与鞍辔坊接壤的李记茶炉子，长年对过往路人免费供应开水；巷西与张都堂巷接壤的自来水站，老板是曾在水西门开过酱菜厂的刘洪发，他卖自来水收费的盒子挂在墙上任人扔分币，学生来提水一律不收钱，等等。

热心肠的秦桂花还喜欢替小年轻做媒，唯有两户因“门槛”太高从不去串门——

实辉巷2号住着一位老红军，膝下有俩女，一个在第一中学教书，一个在秦淮区医院当医生，一般人家高攀不起；住8号那个院门前有廊道的楼房里，女主人是区里干部，丈夫曾是某高级步兵学校的训练部长，后调某大军区任副参谋长。这对夫妻有一个举止端庄的闺女，4年前穿上新军装、戴上大红花离开此巷时，街坊四邻争相赶来围观……

那晚，我在秦大妈家已被劝喝下三壶茶，趁风住雨歇起身欲告辞，却被按在竹椅上，说风雨一停百顺准会带他对象来，还让我一起帮助参谋参谋。

电力恢复正常电灯亮起，屋里一下灿亮起来，秦大妈谈兴又起，还扯出个把小时前发生的身边新闻：她家隔壁住着一家父女，父姓刘，酷爱奇花异草，刘老爷子长年在其屋檐下吊挂一长溜“生态灯笼”——将栽在紫砂盆里的奇花异草当“门景”。当强台风袭来，悬吊屋檐下的一连串花草盆子，在风中荡秋千到高点，猛地甩下来破窗砸进厢房，劈头盖脸击中隔窗观景的刘老爷子，其女将父急送市第一医院……

风消雨歇后，秦大妈一直没等到百顺前来，我打道回府。踩着雨后积水路过实辉巷8号时，之前跑进廊道的那楞头青仍在原地，独自倚墙伫在廊道里……

那次夜访后又过了些日子，我再次来到实辉巷，捎带母亲送给秦桂花的两盒麝香保心丸。老人感激之余，又跟我韶叨起那晚的后续花絮——

隔壁院子的刘老爷子，那晚被花盆砸伤后，其千金在医院陪伺老父而耽误了与男友约会。清晨其女搀扶老父从医院急诊观察室走回家，在院门外见她的男友正困坐在石墩上，一张脸埋在膝盖上……

有街坊邻居瞧见，当刘家千金从那男青年身边跨过，打开院门搀扶父亲进家时正泪眼汪汪。直到当天中午刘家父女在厢房发生激烈争吵，邻居上门劝导方知，盛怒之下的刘老爷子大嚷大叫，事因高中毕业还没工作就早恋的宝贝千金……

多年之后，我作为记者采访南京东郊马群一个民间赛鸽团体时，方知组织者正是秦桂花大妈的干儿子百顺。

晚餐时我与百顺在街边土菜馆大块朵颐，一瓶北京二锅头下肚，百顺借着酒劲吐露初恋的一段秘闻，让我听了顿时发懵的是，这老弟他当初热恋的女子竟然是她——实辉巷秦桂花隔壁刘老爷子的千金！哇塞，1974年6月17日那晚秦桂花没等到的，翌日早晨刘家门前蹲坐的那个将脸埋在膝盖上的，原来是百顺这小子。

人间至味是清欢，最美不过烟火气。

插图 | 周年

特约编辑姚征涛

作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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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长宁 1954年生于南京，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学历，分别在《南京日报》、新华传媒集团从事新闻采、编业务30年。

责任编辑朱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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