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朱瑞希
我们生活的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因为时代背景和个人位置、环境不同，有的故事惊心动魄，有的故事千奇百怪，有的故事感人至深，有的故事可歌可泣。故事在历史的长河中有的被千古传颂，有的被后世津津乐道，有的让后世耻笑唾弃，也有的故事小如尘埃被淹没遗忘，但小故事在发生当时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1969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入第四个年头。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号召下，红色革命从“破四旧立四新”“抄家游街”“打倒党内当权派”“三忠于四无限”“早请示晚汇报”“清理阶级队伍”......各项政治运动如火如荼，一路摧枯拉朽！1969年4月，中共中央召开了党的“九大”，全国人民的“革命热情”空前高涨，毛主席不仅是伟大的领袖更是各族人民心中的红太阳！
5月下旬的一天，下午三点十分，新街口人民商场(原中央商场，文革时期改名)里顾客熙熙攘攘，人们在聚精会神选购商品，这时商场的扩音器突然响了起来，反复播出一条通知，商场将于四点提前打烊，请各位顾客抓紧时间购物，及时离开商场。这家在南京的头牌大商场，为啥放着生意不做，破天荒的要提前打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重大情况呢？
▲人民商场老照片（网图）
时间回到上午十点左右，一对青年男女来到位于商场一楼的家具部，他们手持结婚证和户口簿来选购几件家具。小两口挑选了床头柜、方桌、方凳和一个五抽橱，每件家具紫红色漆油光锃亮。将做新娘的女孩喜滋滋的检查一番，这五抽橱是左边五个抽屉，右边一扇门，她把抽屉逐个打开关上，个个严丝合缝，当她拧动钥匙拉开橱门，瞬间大吃一惊，在橱门背面清晰的三个字“打倒毛”。赶紧叫营业员来看，营业员一看也慌了手脚，即刻层层上报，各级领导赶来现场，看到这三个字都是大惊失色！是谁丧心病狂的书写攻击领袖的“反动标语”？！
面对突发状况，商场迅速做出处置，一是政工部门派员立即向公安机关报案，二是储运部门立即查阅五抽橱入场时间及销售数量。经查，12张五抽橱是十天前由南京建业木器厂拖运来直接进入家具场地，已经售出2张。再对其他的9张五抽橱检查，又发现还有2个橱门背面写有“反标”。经相关部门研判，在市中心大商场书写“反标”，这是一起极其恶劣的“现行反革命”案件，说明阶级斗争的复杂性，阶级敌人还在心不死，他们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怀有刻骨仇恨。革命群众是可忍孰不可忍，决定采取打一场“人民战争”挖出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
那个时候破案的“人民战争”，就是把群众全面发动起来，实行“排、查、追”，排是排出可疑线索，查是查找嫌疑人员，追是追寻作案手段和动机，如此造成巨大的声势，给暗藏的阶级敌人形成强大压力。方案既定，遂有了商场将提前打烊的广播通知。四点钟，商场顾客清理干净，全体员工集中开会，向大家通报了这起“现行反革命案件”，因为橱柜进入商场只有十天时间，要求每个人认真回忆并提供可疑的线索，坚决打一场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的人民战争。
按下人民商场全面展开“排、查、追”不表，“反标”一案也迅速通报到建业木器厂，当天下班时间已过，全厂工人不得离开，也是集中开会。“反标”的发现地是在商场，但橱柜的源头是建业木器厂内，作案者究竟是在哪一边书写的，这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建业木器厂也有潜伏的“反革命”？于是人民商场和建业木器厂各自为阵，同时在打一场“排、查、追”的人民战争。
面对这样的“反标”案件，人人不敢懈怠，白天要正常工作生产，晚上再抓革命搞破案。这样连续三天下来，还是有人不乐意了，心直口快的老工人提出看法，假设这个“反标”是在厂子里写了出去的，一定和我们开板下料的工序无关，能在成品橱柜门里书写，必是成品车间和油漆这一两道工序上出的问题，八竿子也打不到我们的头上哎，还天天拖着不能下班回家。尽管发几句牢骚，会议还是必须得参加，破案线索毫无进展，案情陷入僵局。
又过了两天以后，有个人心里犯嘀咕了。此人是谁？他是建业木器厂分管食堂的司务长。司务长是忠于职守的人，他负责管理食堂的伙食供应和环境卫生以及采购、出纳事宜，每个月还要做出账目公布。虽然事情很多，他几乎天天泡在食堂里，认真的打理一切。因为食堂有空旷地方，厂里的成品橱柜常常堆积进来，把这里当做临时库房，于是司务长又“兼职”做了库房管理员。
离木器厂不远即是一所小学，每天放学后就会有五六个学生钻到木器厂里来，他们“打游击”、“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敞开的食堂里堆放的橱柜是他们的首选，橱门拉开藏起来，让找寻的小伙伴茫然无措。孩子们的闹腾令司务长烦恼不已，他挥起大扫把追赶他们，若是给他逮到，照着脑袋就是钉几个“毛栗子”。孩子们对司务长是又恨又怕，但这块能给他们带来快乐的地方又不肯放弃。司务长暗自思忖，这事莫不是出在这几个孩子身上？因为自己恰好也是姓“毛”(听说叫毛某仁)，同事呼他“老毛”司空见惯，这些“小炮仔”也是知道的。
毛司务长打定主意，改变策略，他先对孩子来躲猫猫佯装视而不见，两天后又买了一大把糖果，和颜悦色的招呼小朋友吃糖。那个年代的孩子稚嫩好哄啊，毛司务长一招见效。他问这些孩子读几年级，会写多少字，孩子们都一一作答，并诚恳向毛司务长认错道歉，因为记恨他，想要让他和社会上的“坏人”一样被“打倒”。
“反标”案情大白，毛司务长迅速向厂里汇报，厂领导及时报告给相关部门，人民商场也获悉“反标”案破，当晚人民商场和建业木器厂各自召开了大会，会上只是告诉大家“反标”一案已经查清，此事就此翻篇。但是仍然需要时刻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这正是:孩童躲猫猫，撒气写“反标”，此毛非彼毛，一场乌龙闹。
这场乌龙故事已经过去55个年头，如今小于70岁年龄者，或已记不清楚当年红色风暴下的各种惊恐、害怕、担忧。行笔至此想起郭德纲在谈他的奶奶的段子里一段话(大意):天下的事不就是故事嘛，人人都是故事里的人物，而且，故事终有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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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文 选
《凤凰台上》
征 稿 题 材
民俗文化 城南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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