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大客驶过桥北,沿G25国道、宁连高速一路北行,窗外蓝天白云下破纪录的烈日酷暑天气。看着路两边林木、村舍、厂房、楼宇、风车、钻井和田原风光迅疾后退,我渐次忆及起半个多世纪前的“同”行,竟恍若隔世。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年“冬闲”,我第一次去苏北洪泽县万集镇——因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最高指示”,我哥一家又从淮阴“下放”到了这里。
很冷的天气,老旧而拥挤的客车紧闭着车窗,劣质的烟味、油味充斥弥漫在车厢,为了让道迎面而来的车辆,还得常往路边靠、停,慢慢腾腾,全然不是个味儿,以至路经六合一集镇时,我难忍得想着下车打道回府算了。
窗外多是低矮的草房和萧条的原野。
如此这般,天又黑得早,待巅簸到洪泽汽车站时夜幕已降,车站外周遭寒气扑面,不辨东西。
候车室内也极冷落,昏暗的照明下水泥条凳横陈。初来乍到,我不敢造次,只好将就歇息,以待天明。干咽几口随身带的食物,连开水也没有。转悠取暖,一会儿在水泥条凳上躺躺,一会儿取出包里的“列宁选集”,凑着光亮睁大眼睛看几页。再后来,陆续有人进来,一问,是为了赶明天早班车回南京、从乡下提前过来的“下放户”。我跟他(她)们聊聊,也递给小孩几颗糖果。在寒冷、风声、鼾声和间或的走动声(暖身)中,熬过五更寒,天终于亮了。
车站在“高良涧”,湖堤上地势居高,站前台阶上,四下一片霜晨的苍茫,远处,彤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下冉冉升起。
▲高良涧船闸旧影
因为积雪、冰冻,通往乡镇的班车多停运,于是我手提肩扛着行李开启步行。通往万集镇的乡道窄不说,不平且冻得梆硬,我毕竟“插队”几年了,所以不足为怪。路上基本无人无车,我走走歇歇望望,由冷到热,汗流汽蒸。偶尔路遇问道,总说“快了,还有里把(当地有一种读音)”。又走了好一会儿。
路与河并行,正值枯水季节,河水清浅,或浮冰凌,几乎静态。在一个地段,看到有十数人于河里摸捞着什么,站住观察,捞起的是些如生姜状的硬块头,问询得知叫“砂礓”,由沿路各生产小队分段包工,用来铺垫这乡道土路(砂礓,我以为因苏北地水质碱重,经年累月积淀而成,如锅底水垢吧。)
终于看到前方有集镇的感觉了,阳光也和暖了不少,果然是赶集所在,摊点分陈,三五成群,满满当当。我索性先逛将起来,问物寻价凑趣,黄豆一毛几分一斤,泡在桶里的豆腐认斤称,公鸡一块钱三斤,柳条编的筐、箩,还有一种“毛窝子”是用芦花和麻草绳编制成的保暖鞋子。……忽地发现我哥哥与一堆人在交谈,我拍了他一把,“你怎么来了?我打电报给你说车不通的。”“我票买好了。”……于是,帮着拎了行李就往家里去。
家在公社医院后小院子中,而医院就象是小地主家一般的陈旧的平房。(这真是因死读书而形成的概念化认知)。伯母(我嫂子的妈)看到我,很热情地连声说道“小叔叔来了!”,“小叔叔来了!”。院长的老婆一口宿迁话喊我“小爷”,象卖豆腐用秤称一样,“小爷”(叔叔)称呼,还有后来她把肉圆称为“坨子”,于我都是前所未闻头一遭。
住下了。第二天一早和我哥哥抬着木桶,带上长柄的木舀子去医院门对面不远的草泽河凿冰取水,水很清澈,既饮也用。
▲草泽河今貌
写写公社医院的印象吧,我把它想象为白求恩在晋察冀诊所的样子。“老李先生”也是南京来的,戴着顶毡帽,箍着厚围巾,没有业务时,他坐在药房木柜台里面,双臂筒着趴在柜台上,活象《林家铺子》中谢添那个模样,但没精打彩。他太太谭老师,高个头,倒很响亮,走来走去,原来是教音乐课的;还有“小姚”,也是下放来的,护士,并不都穿白大褂。病人被木框绳网担架抬来就停放在进门稍宽的空间堂屋土地上……。
镇上的百货店、粮库、物资部……也都安置了一些南京来的“下放干部”,大家相互理解帮助,逐渐探索出“道道”,走出困难,适应当地,都是“带工资下放”,在当地的物价、氛围下,过生活并不比在南京“差”。
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集,总是可能有的农资、土产,尤其是成为了下放户交集的节点。随家下放的知青(多为南京城北区、校)资质较高,春节时还排演了《沙家浜》片段等文艺节目,与当地的旱船、秧歌相映成趣,热闹了贫脊的村镇,滋润了人们的心田。(注:后来的书法家乐泉,南师大教授黄柔昌即出其中。)
正月十五圆月中天,与旷野皑皑积雪遥相辉映,静寂而清朗,好一片白茫茫大地倒也真干净。
回程,我哥找关系,让我坐在食品公司运输家禽的卡车顶上,我将自己尽可能包裹严实,戴了手套的双手紧扣网络绳索,迎冷风,冲严寒,一路领略着天高地广的大千世界,到达泰山新村爬下车来,双腿僵直,但省了票价三块六毛五分。
作 者 文 选
《凤凰台上》
征 稿 题 材
民俗文化 城南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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