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李频教授常说:“阅读的停止点即思考点。”“知识的边界就是人类在思想和知识创造过程中最重要的停止点。”“人类建立和扩展知识体系的过程就是拓展一系列停止点的过程。”“停止点”好比句号或分号,划定知识的边界,标志思考和论说的完成或暂告一段落。近期论文写作常常出现“停顿”的状况,牵动我想到“停止点”,又想借此试着思考有关“停顿”和“停顿点”的种种。
“停顿点”和“停止点”有何区别?个人经验中,写作的“停顿点”代表了一种突如其来的、非自发性的思维中断。这与“停止点”截然不同,后者标志着思考或论述结束的自主选择。凝视着屏幕上顿号或逗号后面闪烁的光标,以及光标拖着的亟待填补的大片空白,我不禁思考,为什么会停顿呢?为何写不下去了?
思来想去,“停顿”出现的原因可暂时列出三点:
第一,史与论的矛盾涌现,即史料和论述出现相互抵牾等情况。或许是史料本身存在错漏等缘故,也可能是牵强附会、断章取义等论述问题。此时,停顿是一种警示,要求书写者回溯或继续深挖史料,并重新厘清论证逻辑。据有限经验,史料自身问题的暴露具有不确定性,甚至有时取决于它对论文的重要程度。研究前期要进行大量的史料阅读和整理工作,“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材料”是基本状态。挖掘研究问题,需历经史料搜集、整理、精读、综述等琐碎耗时的环节。我常常因任务繁重而忽视对史料的细致对比和勘校。直至明确研究问题与论述框架,我才对史料进行再分类,并依据其重要性和可信度排序,以备后用。在重新整理与分析史料的过程中,潜藏于材料中的问题暴露出来。此时停顿意在及时止损,要对史料进行更细致的排查与处理。写作过程中也会出现新的史论问题。论文写作遵从一定的论述逻辑和思考框架,但并非完全服从于此。常常有新灵感到访,启发我调整思路并挖掘更多史料,再发现新问题和新论点。不论是旧问题暴露还是新问题出现,史料与论述间的矛盾关系成为写作与思考的“停顿点”,仿佛在告诫:别写了,回头看看,再多想想。我作为初学者,理应及时接纳并利用这些“停顿点”,反思所写内容是否准确合逻辑,同时多阅读揣摩前辈学者的相关经验。比如桑兵教授就曾指出:“今日治史的普遍症结之一,恰在不善于处理材料,讲清事实,呈现材料及史事之间固有的内在联系。不预设观念架构,既看不懂材料,也不知史事有何意思,或是多用材料则难免堆砌罗列,如同流水账。而使用外来观念架构取舍材料,裁量史事,又会陷入形似而实不同的尴尬,日后学问越是增进越觉得不相凿枘。”(见桑兵:《治学的门径与取法》,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18-19页。)
图1:《治学的门径与取法——晚晴民国研究的史料与史学》(桑兵)
第二,表达能力与思维习惯所致。我常用“对文字要有敬畏之心”警示自己注意书写问题。但因写作能力薄弱以及思维惯于散漫,论文经常出现用词不准、表意不明和逻辑模糊等情况。此时“停顿”正是提示我加强对写作和思考基本功的训练。思维发散和表述不严谨的问题既和日记、随笔等不经约束的写作习惯有关,也和我曾接受广告专业的思维训练方式有关。广告创意鼓励发散、跳跃式思维,或称为头脑风暴式(Brainstorm)的训练方式,并不太讲究逻辑结构。李频老师经常揪出我在写作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并耐心指导我进行相关训练。近日,李老师又提示我细读美国哲学家皮尔士所写的《如何使我们的观点清晰》(How to Make Our Ideas Clear)一文,在此略作摘译并分享。皮尔士认为:“一个清晰的想法被定义为:无论在哪里遇到它,都能被准确识别,且不会与任何其他想法混淆。如果它缺乏这种清晰度,就被认为是模糊的。”(A clear idea is defined as one which is so apprehended that it will be recognized wherever it is met with, and so that no other will be mistaken for it. If it fails of this clearness, it is said to be obscure.)词语是构成句子的基本要素,也是确保句意完整的基本意义单元,使用含义清晰的词语是保障句意明晰的基础。皮尔士婉转批判了我这样思维散漫又表述不清的年轻人:“一个表意不明的想法,一个没有意义的公式,潜伏在一个年轻人的脑海中,有时会像动脉中的惰性物质一样阻碍大脑供给营养,致使受害者在智力充沛、思想丰富的时期却日渐憔悴,这实在令人恐惧。这个念头太过空洞,以至于无法明确地说它是错的。而他们却对其充满热爱,让它日夜相伴甚至为其倾注力量与生命,并放弃其他所有职业。简而言之,他们与它共生共存,直至这念头成为血肉的一部分。然而,在某个明媚的早晨,他们醒来却发现这一切都已消失,就像神话中美丽的梅露西娜那样彻底不见了,这一刻,似乎他们的生命支柱也随之而去了。”确如其言,寥寥几个清晰的想法,其价值远超无数纷杂混乱的念头。(A few clear ideas are worth more than many confused ones.)这句话值得长记于心。
图2:所摘录语段的原文
第三,调整状态所需。每人都有自己的写作习惯,并能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状态。在此意义上,写作是否停顿、为何停顿、停顿多久便也因人而异。有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便是一篇佳作,而我尚在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中愚笨地摸索和尝试着,慢就慢点儿吧。我的确会因数日埋首于某篇论文而感到疲惫不堪。此时停笔既有助于恢复身心健康,也能避免因思想惰怠而产生更多错误。写作是一趟趟静谧而艰辛的旅程,疲倦感便是歇脚的信号。卢梭曾在漫步遐想中完成遗作,他说:“绝对的安静则导致哀伤,向我们展现死亡的形象。因此,有必要向欢快的想象力求助,而对天赋有这种想象力的人来说,它是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际中的。”(见卢梭:《漫步遐想录》,北京出版社2023年版,第82-83页。)写作实在无需心力交瘁,停顿是为欢快的想象力保留空间,正如许多写作灵感会在读闲书、做杂事的过程中冒出头来。
图3:《漫步遐想录》(卢梭)
还有数不清的缘由可以解释写作的“停顿”,不过是各人有各自的感触罢了。这篇对“停顿点”的有感而发,也源自一次因写作疲惫而自然产生的停顿。或许停顿自是一种调试,是一次对行进步伐的节奏调整。它标志着一处尚待丰富的思想片段、一个临时摆放的逗号或顿号。偶有驻足,或回望已经走过的路,或侧目欣赏道旁的风景,靠在顿号和逗号旁小憩片刻,也未尝不是写作的美好之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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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蔡子怡,中国传媒大学编辑出版学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李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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