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时候,我在威海读书,距离暑假还有半个月,我想家了,天天琢磨坐什么车回家。我的家在山东郯城,是山东省最南部的县。当时有个校友提议坐火车,立刻引起我的兴趣。那时是八十年代,交通十分不便,坐火车要先从威海坐客车到烟台,在烟台坐火车到济南,到济南再换乘一次,才能到临沂,还得绕行兖州,几乎绕了山东半圈多。老乡本来是犹豫的,觉得倒车太麻烦,但禁不住我撺掇,也高兴地同意了。
威海到烟台的路程我没有印象了,因为上车后我就睡着了。天黑才到,朦朦胧胧被人叫醒,匆匆忙忙跟着跑进火车站,当时检票不规范,到处都乱糟糟的。好在有懂的同学领着,我们紧紧跟着,直到进到车厢里坐下来。一路上,除了火车的“咔哒”声,窗外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天早晨大约五点左右到了济南站,还没有下车,已经有很多人堵在门口,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有校友从窗户口跳了下去,老乡看见了,急忙叫我也跳下去,他给我递行李包。等我跳了下去,回头瞅他,已经不见了,原来他从车厢另一边的窗口通过校友帮忙下了车。
我当时有点懵,因为是第一次坐火车,不知道怎么换乘。遇到一个校友,他说,你老乡肯定得进站啊。于是,就跟着潮水一般的人群涌进车站里。一边挤一边东张西望,想找到老乡,因为我的行李包在他手里,而我的钱在行李包里。
我有种可能和老乡失散的预感,就问校友手里还有多少钱。他说,买了票后还有不到十块钱了,可以借给我五块钱。我犹豫了一下,感觉五块钱不够,没有借。于是,校友就和我分开了。
当时的济南站还在修建中,到处乱哄哄的,我随便去了几个地方没有找到老乡后,就彻底死心了。
我开始琢磨怎么回家,按照家里大人的说法,济南距离老家大概有六七百里,我想我一天大约能走一百里,六七天差不多能走回去。心里这样想着,就随意在车站里转悠起来。从昨天下午到这个时候(大约上午十点)一直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但也不太饿,只是嗓子有点干。
其实我的兜里还有不到五块钱的零花钱,我抱着一丝希望,想看看济南到临沂的客车票多少钱。但我不知道哪里有卖客车票的,偌大个车站里似乎有火车也有客车。就这样转悠了有一个多小时,我终于看到了去临沂的客车,上去问票价,回答:十三块一毛钱。
我有点后悔,因为在乱转的过程中,我有几次被讨钱的小孩追,我就每个人给了一毛钱,被要去了一块多。我忽然想,既然别的小孩能要钱,我也能要啊,我有学生证,人家会相信我。
一开始,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向行人要钱,但一想到买不到票,回不了家,我就顾不了尊严了。我开始到处要钱,跟摆小摊的大爷要,跟穿着得体的成年人要,跟工作人员要,跟看似有钱的大妈要,手里拿着学生证,但人家看都不看,直接摆手拒绝。我有点灰心,感觉到世态炎凉,都有想徒步回家的想法了。
到了大约十二点半的时候,我遇到了两个当兵的。他们穿着军装,年轻又有气质。我们的学校因为是半军事化管理,我穿的校服很像海军军服,我解释了好半天,又给他们看了学生证,总算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决定帮助我,一名军人掏了十块钱给我。我非常感激,表示一定要把这钱还给他,非要人家的地址不可,那名军人只好把地址告诉我,我从地上找了一张废纸认真地记了下来,折叠好装进上衣兜里。
这时距离发车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赶忙走到客车边买了票,上了车后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想想自己一宿二日没有吃饭,看到旁边有个卖茶的,摸摸兜里还有一毛钱,一问价正好一毛钱一杯,就买了杯水喝,身上再没有一分钱。但我非常知足,从临沂步行回家就近多了。
客车走走停停,几乎每停一次就上来一个查票的,到了晚上十点,总算到了临沂车站。
下车后,我一下子高兴起来,几乎能欢呼雀跃。我已经能听到去我们县城的客车员的吆喝声。
我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青年被几个人拽着。一边拽一边说,你不就是去某某地的吗,这是最后一班车了,赶紧上去。他们越拽,青年越不敢上,硬是挣脱了。
我像一个阅历丰富的成年人一样,走到那个青年的身边,问他,你是去某某地的吗,我也是,咱是老乡。我又望望那几个拽他的人,心里也有点发怵,虽然我自觉打他们一两个人没问题。
青年是潍坊第二技校的学生,叫张小国,他有个大爷在那学校里工作。大概是同龄人,互相介绍后,立刻就熟了。我说了自己一天的经历,他毫不怀疑。我说我没钱住宿,他说他有。我说我回县城也没钱,他说他有。就这样,我们一起开始找宾馆,终于在车站附近找到一个,我们怕被骗不敢住高价房间。人家看我们不出钱,就指了指走道里的一张只有席子的床说,那张十八块钱,再便宜的没有了。我们俩对视一下,就付了款。
两个人都没有吃饭,但这个点饭店都关门了,就出去买了一个西瓜,经过玩具摊,他花了两块钱买了一个会跳的青蛙。
回到走道里,先吃西瓜,他用拳头砸了两下,没砸开,于是我砸,一拳就把西瓜砸碎了,一看是个生瓜。没办法,只好胡乱啃了两口扔掉。然后开始玩玩具,把发条上紧,松开手,青蛙就向前跳。他拧一次,我拧一次,他再拧,拧完后不跳了。检查半天没有查出来原因,只好不玩了。
第二天睡醒后太阳已经老高了,我们没有吃饭就赶忙买票上了车,我的车票是他给买的。中午十二点多,总算到了县城,他又给我买了到乡镇的车票,之前已经互相问过村庄,就互相道别。
到了距离村庄三四里路的地方,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只好硬着头皮下车。没走出两步路,全身就被浇透了。走了有二里多路,雨才逐渐停下来,好在是热雨,没觉得冷。
我就像落汤鸡一样走进村里,别提有多狼狈。等我快步走进家里,走廊上的雨水还在顺着出水口哗哗往下淌,我干脆站在水柱下面洗了澡。
母亲找来衣服给我换,我才想起上衣兜里还有资助我的那个军人的地址,赶紧掏出来,把折叠的纸打开一看,已经是字迹模糊,看不清楚了……
第三天,老乡的母亲骑着自行车寻来,才知道那天老乡根本没有进站,直接越过铁路换乘了去往兖州的火车。两个月后我回到学校,凭着模糊的记忆给那个好心的军人写信,没有收到回信。我只知道他好像是河北某个部队的,名字好像叫孟壮亮。
至于张小国,他的村名好像叫店子二村,我问过好几个人,都不知道。前年,我利用工作的机会,找到一个村,村里只有一户姓张的,但没有亲戚在潍坊工作,各方面信息都对不上。
在这两位朋友的心里,我是一个说话不算数人,三十多年过去了,可能早已把我忘记,但我一直记得他们。这么多年来,每当遇到向我求助的人,我总是毫不犹豫地帮助他们,哪怕是骗子,三十、五十元,一百、二百元……行善的种子,已经种在我的心里。
作者 李怀照,男,山东郯城人。现为郯城县庙山镇四级主任科员,市县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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