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又起,世界再次五彩斑斓起来,路旁又洒下一地金黄,让人忍不住举起手机,留下蔚蓝天空下秋叶静美的瞬间。秋日还捎带着些许回忆和感伤,在岁月的枯荣里随风飘零。人生流转,亦如四季,某天不经意间发现的一根白发,犹如秋天飘落的第一片黄叶,宣告着秋的到来。
同学群里,有人发出一张老照片,一群人瞬间淹没在那段青葱岁月的回忆里。照片里的五个女生勾肩搭背,挽起裤脚,小腿淹没在海水里。身后灰蒙蒙的海水与天空连成一片,阳光下的沙滩也浸润在灰暗的海水里。海风扬起了每个人的发丝,阳光洒在她们青春的面庞上。她们身穿各色的外套,这应该是个晴朗的秋天。在那个还没有美颜的时代,自信和青春才是最美的底色。白西装、夹克衫、牛角扣、牛仔裤、斜挎迷你包、墨镜、随身听、耳机等等,那个年代我所见过的最时尚的单品,在照片里,在她们的身上都能找到。
当年我们文、理科总共两个班,大多数人在班级的分分合合中有过交集。因此,不知从哪年起,两个班成立了一个微信群。这张照片在沉寂好久的群里一时激起些许涟漪。有人发出“再回首往事如梦”,有人说“ 年轻真好”,发照片的女生一如继往的自信地说“原来已经是三十几年前啦,我们还年轻”。有人悄悄发了一张理科班的毕业合影,接着有人呼吁文科班的同学也发出合影。
我没有说话,迅速地找出当年我们文科班的合影照片,默默地发到群里。这张大合影照的旁边还配上各位同学的名字。有人说“照片带名字好,省了多少脑细胞想他是谁”。是啊,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早已被几十年的时光风干了记忆。
那个呼吁发文科班照片的男生,此时此刻,对着照片里那个风华正茂的自己,估计也会无耐地发出一声叹息吧。当年风靡一时的郭富城发型,是时常男孩的标配;不经意间故作潇洒地摇头猛甩发梢,是青春的肆意张扬。如今那一头茂密的发丝早已不知所踪,清瘦的脸庞也已面目全非,加上膨胀的身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无法与照片里的名字对号入座。时光果真是一把杀猪刀,刀刀留痕不留情。
人在旧照片里找到的不仅是回忆,还有在时光里早已远去的存在。我的相册里,昔日的旧照还有很多很多。有一张是我前排座的两个男生,当年站在徐福像前合影。连他们自己都早已忘记,曾经有过这张合影,还赠予我留念。照片里的男生后来碰巧因工作调整成为我的同事,当我把这张收藏多年的照片发给他时,惊讶、震撼、感动、回忆一齐袭来。这两人除了褪去青涩之外,仿佛游走在时光之外,岁月仁慈,他们都没有什么巨大的变化。看着照片中手插口袋的自信青年,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忆起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人生如一程一程的旅途,所有人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有的人陪你一程就离开,从此消失在人海;有的人陪你走得远些,离开后偶尔还会听到他的讯息;有的人兜兜转转,又在下一站点相遇,然后再次离开。留不住的时光,留不住的人,唯一留的住只有这一堆老照片和满满的青春回忆。
在拍照留影还没有今天这样便利的时代,每一张照片的瞬间都显得弥足珍贵。那时的同学毕业前,大家都会拍张照片相互赠送。我的相册里还有一打同学的一寸或二寸黑白的照片。那些赠我照片的人,有的留在家乡,有的去奔赴远方,还有一些从此失去了消息。唯有一张笑颜如花人的照片,让人每次看了,都有说不出的揪心。十七岁的花季少女,情窦初开,看起来活泼开朗。让人没想到的是,平时阳光的外表下裹着一枚脆弱的灵魂。她在之前经历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事后听说她是因恋爱受到挫折,就草草地让一片河水淹没了自己。这张照片也成了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书。
爱好收藏的人对旧物有着特别的兴趣,那些旧物里藏着老去的时光和各种各样的故事。我其实不是特别喜欢收藏旧物的人,但对于旧照片,却有种不离不弃的执念。
这种执念细细想来,缘于家中的一块玻璃。以前家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块与桌面一样大小玻璃,玻璃下压着家里所有照片。时光日复一日地流淌,我们对玻璃及玻璃下的照片司空见惯,甚至熟视无睹。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玻璃不知啥时裂了一道缝,桌面上渗下去的水渍浸湿了照片。我们家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都压在这片琉璃下。我童年仅有的寥寥几张照片几乎损毁殆尽。刚满百天的我不见了,周岁的我也找不到了,三年级时的我还剩下了半张脸,我的所有童年影像都被洇开的水渍抹去。还有家人照片也被浸泡的支离破碎。巨大的疼痛向我袭来,那种不可挽回的无力感包围了我。假如真有时光隧道,我一定穿越回去留下更多的美好瞬间。
如抢救历史文物般,我迫不及待地从玻璃底下抢救出几张完整的和尚未完全消失的影像。从此以后,对照片就对如生命中最重要的物件一样,如待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收藏。初中毕业后,毕业合影和同学赠送的一寸小照片留存至今,我的毕业证和团员证却不见了踪影。在以后几次搬家中我弄丢了许多重要的东西,包括我的高中毕业证和后来的各种证明,唯独这些照片还完好地躺在相册里。
所有这些照片中,有两张在我心目中犹为珍贵。一张是我爷爷和奶奶及小叔的黑白合影照,照片历经岁月,泛着陈年的灰黄。这是未曾谋面的奶奶留给我唯一的影像。那时的小叔也不过六七岁,穿着一身黑灰色的衣服,站在爷爷奶奶中间,如今小叔已是退休的老人。爷爷当时还是干部,身着皱巴巴的中山装。奶奶当年还不到四十岁,穿着偏大衿粗灰布的旧式衣服,剪着劳动妇女的齐耳短发,与爷爷并肩坐在一条长凳上。很长一段时间,我印象中四十岁的女人就是这种老妇人的形象。
我在奶奶的脸上看到了我父亲和自己的影子。我无数次地想象着如果奶奶能活着,能见到我出生成长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对奶奶的渴望无意中嫁接到我身边遇到的每位奶奶身上。
特别是隔壁邻居李奶奶,一脸的温柔慈祥,小巧的身材,骑着一辆老旧的迷你型自行车。在没有奶奶和姥姥的荒凉岁月,我对李奶奶充满无限依恋,李奶奶叫一声“乖乖”,我的心瞬间会被暖意融化。李奶奶还有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每次看到他们在李奶奶身边,我都如一条失宠的丧家犬,夹着尾巴逃走。我知道自己再怎么依恋奶奶,终究还是外人,我羡慕甚至嫉妒李奶奶疼爱他们的样子。我看出他们对我也不怎么友好,因为我像个小偷,不时地悄悄偷走一点李奶奶的关爱。
李奶奶在食堂工作,她做的饭特别好吃。我经常有事没事路过食堂,李奶奶总会往我嘴里塞点好吃的,那种被宠爱的美妙至今想来,都充满幸福的味道。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亦如我对奶奶的渴望,李奶奶那些微不足道的关爱,让我一生难忘。
李奶奶心灵手巧,针线活做得特别漂亮。小孩子穿的棉衣棉鞋和肚兜做得合体又好穿,老虎头绣得栩栩如生,我母亲跟她学了不少针线活。她手里的活长年不断,亲戚邻居找到她,她总是面不辞人。虽然常常累得头晕眼花,她仍然乐此不疲。我弟弟一岁时,她给做的虎头鞋和猪头鞋,特别精致和耐穿,直到弟弟长大,我母亲都没舍得丢掉,甚至还留给我的孩子穿。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老家的那片宿舍区也在城市的新一轮规划中面临拆迁。李奶奶家先搬走了,我们家跟着也搬走了。再后来传来李奶奶去世的消息,我的世界顿时大雨倾盆。每次看到我奶奶的这张照片,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李奶奶,心在一片柔软中渐渐湿润起来。
我珍藏的另一张照片,是一张全家福合影照。照片里有我的父母和爷爷的其他几个儿女,唯独没有我奶奶。那是我的父母订亲后,奶奶带着对孩子们的眷恋离开这个世界,爷爷独自带着一群没娘的孩子拍的全家福。
照片以爷爷为中心,他一个人坐在C位,我父母和大姑站在他背后,二姑三姑与爷爷并肩各立左右,小叔站在爷爷前怀。照片中父亲一身军装,红五星的帽徽在黑白照片里依然闪着光。母亲扎着根大辨子拖在脑后,素颜出镜也难掩清秀挺拔。大姑刚成人,二姑和三姑还是黄毛丫头,小叔更小。遗憾的是,照片被水渍浸湿过,导致下半截发霉变质。小叔的样子已一片模糊,三姑也被水渍淹过大半。
有一次我把这两张照片发到家庭群里,像是发掘了重要的历史文物,引起的震惊不亚于八级地震。照片里的每个人遇见五十年前的自己,他们的内心会有怎样的感慨,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我不得而知。
照片还停留在五十年前的那一瞬间,照片里的亲人却已越走越远。奶奶、爷爷、父亲和二姑,他们已先后离开我们,留下的只有绵绵无尽的思念和握不住的时光。
2024年11月15日
作者 王冬梅,生于江苏赣榆,连云港市作协会员,青年作家,赣榆区作协副秘书长。现就职于赣榆区数据局,散文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杂志。2023年在《我眼中的军人》和《醉美海陵湖》等市级有奖征文中分别获得一等奖和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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