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的秋天，我没有考上高中，境遇如同秋风扫落叶那样残酷，我收起了桌子上的书包，灰溜溜地回了农村家中。父亲见我一副颓废的模样，已通过大姐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那张沧桑的脸上又添了许多愁容。父亲苦闷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吧嗒、吧嗒”抽着烟，也不言语。看到这种情景，我知道，父亲的心情是失望的，他一直把未来的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记得当时，我羞愧难当，恨不得有条地缝，让我马上钻进去……
“面朝黄土背朝天”去参加农村的劳动，对当时的我来说也是恰如其分。可是，面对家中仅有的两间草房，鬓发已白的父母，我的心情很沉重。每当一人独处时，无数次扪心自问，我的人生之路在哪里？怎样才能改变家目前的贫困状况？一段时间里，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走当兵这条路，也许未来还有一线希望。村里一个邻居，早些年入伍去了部队，通过自己的努力，士兵提干，后又担任了连长，近年转业回了县城，被安排在一家国企工作……想起身边这些通过当兵成功的人士，竟然令我彻夜无眠，兴奋异常。
一九八六年八月的某一天，阳光明媚如常，熙熙攘攘的镇子里，来了一名年轻的军官，带着一个兵，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他们是今年来我县接兵的军人。那位军官的上衣四个兜，头戴红圈圈的大盖帽，整个人被衬托得格外精神，走起路来，也是英姿飒爽。人们见了，都热情地称呼他“李连长”。他们就住在村集体经营的旅店里。
我在村子里报了名。几天后，武装部通知各村的适龄青年都去镇卫生院去体检。这是一次初检，重点检查人的体表有没有伤疤，有没有纹身，有没有痔疮等等一些问题。只见屋里一群适龄青年，脱光了衣服，个个赤条条的，按照镇卫生院医生的要求，伸腿、拉胳膊，行走、跑步。结束时，被刷下的十几个人，苦着脸，一副失落的表情。我知道，他们想当兵的愿望落空了。又等了几天，镇里通知我去县里参加第二次体检。早上，我按照要求空腹去了县人民武装部。这里挤满了全县前来体检的适龄青年，乱哄哄的，等待着命运的选择。这次体检相对于上次比较严格，量血压，查心、肝、肺等主要部位，查嗅觉是否正常、有没有色盲，是不是扁平足，每个人被各科的医生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个上午。一位同来的青年，家住镇里的胜利街，身体比我还强健，五官周正，人见了都说，呵，真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可是，身体就是不合格。还有很多小伙子都被无情地刷了下来。有人不断地说着牢骚话，无可奈何地回家了。
接下来的工作是新兵政审工作。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我家上溯百年，十辈人都是地道的农民，且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人；至于有没有参与打架斗殴等违法之事，根本与我不沾边。接兵干部对新兵家访的工作也如期而至，这天的天气如往常一样晴朗，蓝蓝的天上飘浮着几块浮云。李连长带着那名通信员来到了我家，看了我家里的情况，家徒四壁，知道我是一个贫困人家的孩子。当时，他也许是农村人，境遇与我差不多？这些心理活动，令我无法猜测。总之，他动了恻隐之心，一点也没在意母亲给他们倒的两碗白开水。
开始定兵的时候，母亲听说我身体等各方面条件都合格，半个月后要离家去部队，她忍不住哭了，而且口气强硬，坚决不同意我入伍去部队。我好说歹说也不成，曾经当过兵的父亲，虽也是心有不舍，但是，为了孩子有个出路，不得不去耐心地做母亲的思想工作。终于，母亲松了口，但必须附加一个条件。走时，要求家里一定筹集五十元钱给我随身带着。可怜！当时家里只有二十五元现金，这是家里的所有。父亲没有法子，只好把目光投向了家里墙角处那几袋玉米。第二天，他拉着满满一地板车玉米去了集市，给我凑齐了这笔钱。
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一家人都在为我忙碌着，几天来，母亲默默地做着我平时喜吃的饭菜。当年，我真是没心没肺，每天都是一副兴奋的样子。现在我想，当时母亲的心里一定很苦，她是担心我去了部队，吃不饱穿不暖，受了委屈怎么办。走时，一家人把我送了很远，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当晚，全县共一百七十多名新入伍的同乡都住在县人民武装部。深夜，别人都酣然入睡，我久久无法入眠，心情一直忐忑不安。听人说团里每年都有一个或两个士兵提干，我一定要努力争取。那时，我暗自发誓，到了部队上一定好好工作，千万不能再回来。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日早上，天色还黑乎乎的，空中还有很多小星星不断地眨巴着眼睛。县人民武装部的门前，人声嘈杂，有些混乱，到处都挤满了前来送行的新兵家人。一队穿着绿色军装刚入伍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井然有序地走向停在门口不远处的几辆大客车。正在县师范学院上学的弟弟，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他在人群里仔细辨认着队伍中的我。我听见他一边喊着“哥哥，”一边跟着队伍跑，我向他挥了挥一下手势，眼里忍不住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二○二五年一月十一日，写于临沂家中
作者，刘宗江，笔名起跑线。山东郯城人，副团职退役军人。热爱文学，立志：读万卷书，走文学路，永不懈怠。现系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多有文章发表于报刊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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