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令我无比悲凉的深秋,在秋日萧瑟的时分,我的父亲去世了,带着他一生的困顿、遗憾和病痛,无声无息走了。临终前他身边没有人,也没能留下只言片语,他坐在沙发上安详地睡去了,再也没有醒来。
傍晚时分,我接到哥哥打来的电话,当时哥哥只是说:“父亲不好了,你马上回家吧。”平时我最怕接到家里的电话,尤其是哥哥和母亲的电话,我不敢相信电话那头的声音,我几天前往家打电话时,还听母亲说父亲还在收拾家院子和修剪院中的枯枝败叶,我反复向哥哥求证父亲是生病还是病危?信号不佳我听不清话语,只是简短的几句沟通。我当时竟然无泪,只是呼吸急促,心在颤抖,手也不听使唤,哆嗦着拨不出去电话,这样的状态我持续了好一阵后,我终于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下意识地收拾好自己书籍和电脑,终于缓过神来。走出教学楼,我就抑制不住悲痛嚎啕大哭。在从学校回家的途中,我的心理防线崩溃了,我的天塌了,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是远嫁的女儿,我家离娘家有450公里,我和丈夫火速奔赴回家的途中,我哭得几乎昏厥,短短几个小时路程,我觉得像历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我连夜赶到家中,看到厅堂前摆着的是一副冰冷棺椁,我一头栽倒在父亲的灵前,泣不成声。泪眼朦胧中瞥见父亲临终前坐过的沙发还留着他坐过的痕迹,只是再也看不到父亲挪着颤颤巍巍的小步子迎我的情景,一层棺椁相隔,父亲和我已经是天上人间的距离.........
那一夜我们兄妹守在父亲的灵前,时而嚎啕大哭,时而默默抽泣,甚至有时也是欲哭无泪,我不敢想象父亲临终前究竟是痛苦还是安详,我不敢看父亲坐过的还留有印记的沙发和床铺,我总感觉父亲还在沙发上靠着,微闭双眼,时而痴痴地呆望着房子里的一切........我甚至能听见窗外父亲挪动脚步的声音,我想象着父亲或许是嗜睡,明早就会醒来,我期盼着天亮父亲自己睁开双眼给大家一个惊喜,这一切都是幻想。火化前我们和父亲做最后的告别,亲人们打开棺椁,我努力地抑制着眼泪,努力地记住父亲最后容颜,我看了多少遍,依旧都记不住父亲的样子,我总感觉棺椁里躺着的不是父亲,父亲的表情虽安详但面部肌肉已经坍塌得变了模样,封棺时我知道这是生离死别,也是永远........
记得十八年前父亲患上脑梗,虽抢救及时,但还是给父亲的身体带来了极大影响,后遗症严重,记忆力减退,说话断断续续等,勉强正常生活,只是失去了劳动能力,没办法再出去挣钱养家了,生活的重担都压在母亲身上。母亲也十八年如一日地照顾着父亲,没有让父亲受过什么罪,母亲节衣缩食,把好吃好穿的都省给父亲。尤其是父亲临终前的一段日子,他总是莫名地伤心哭泣,虽然不影响饮食起居,但是精神状态不佳,以前是天天嗜睡,后来是彻夜难眠,抱怨孩子们都不在家,尤其想念他的孙子,平日里我们只关心父亲的饮食起居,却没有真正关心过父亲内心的需求,我们很少跟他谈心,他视力低下,每天沉默地、孤独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父亲去世的这些日子,我不敢面对现实,也不忍面对父亲突然的离世,我的情感一直是开启回忆的模式。
这半生我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多,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我的成长父亲一直是缺席的。为了生活他四处奔波,也只有春节才回家几天,短暂的相聚,父亲忙着总结一年的工作和安排来年的计划,几乎很少过问孩子们的事。等我长大后外出求学,远嫁他乡,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几日,来不及叙说家常就潦潦草草地离开,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过了好多年。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哪里能感悟世事无常,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则亲不待的遗憾!
我努力地搜寻着关于父亲在我记忆中的琐碎的片段。记忆中的父亲是可敬而不可亲的。他不苟言笑,时常表情凝重,不怒而威,孩子们都很怕他,就连本家的三奶和婶子、大娘们对父亲也有几分畏惧,她们一群妇女在一起说说笑笑,只要父亲一从身边经过,她们马上就会立即屏息敛声,听着父亲的脚步声远去,才会慢慢活泼起来。其实我也不知为何怕父 亲,也不知他是生来就严肃,还是被生活的重担所压,才让他不舒心而变得表情凝重。父亲很少表达自己的感情,除非年节喝酒后借着酒劲才能和孩子们聊聊天。
我是家中最小孩子,从小与父亲相处不多,对父亲的记忆很模糊,甚至记不起父亲年轻时的样子。只是记得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常年奔波在外。最早听母亲说奶奶患了食道癌,父亲为了给奶奶治病,她需要住院化疗,父亲在医院附近打工,为了节省路费,他在那儿一住就是几年。在奶奶生命的尽头,父亲带着奶奶回来时,他早已认不出我的模样,他们离家时我还是嗷嗷待哺婴儿,回来时我已经是活泼可爱的孩童,身高也长高了很多。
奶奶去世后,家里债台高筑,父亲被迫外出谋食、还债。从承包砖窑厂到南北贩运水果,再到后来回乡创办乡镇企业,父亲在十里八乡做得小有名气,也曾多次受到当地政府的表彰。父亲虽是一个农民,但是父亲是有才华的,少年时期因家里的成分不好被迫辍学,录取学校多次催促父亲去报到,只是苦于开不出介绍信而告终,这就注定了父亲混沌而漂泊的一生。父亲是重情之人,奶奶去世后,父亲久久不能走出失去亲人的悲痛,有好多年逢年过节,父亲都会不经意地落泪。后来,我大姐的早逝让父亲、母亲更是悲痛万分,也让父亲一夜白头。现在父亲已经和我们是天上人间,我不迷信,但我真的希望人死后能有在天之灵,让父亲和已逝的亲人团聚,聊以慰藉父亲对已故亲人多年的牵挂。
父亲虽不苟言笑,但也有舐犊之情。刚上小学时,我也许天生愚笨,也许开窍较晚,刚上学时和老师总不在同一频道,课文读得滚瓜烂熟,却不识几个字,父亲知道后,考查我的识字情况,我看着图片都会读,父亲合上课本把字写在纸上让我拼读,我哑然了。我找理由说父亲写字不漂亮,我才不认识的,后来父亲用白纸剪出一个字大小的小孔,盖住周围的图画,只让我单个认字,我依旧识不得,父亲没有批评我,只是耐心地教我认字,让姐姐教我识拼音。在家人教育下,耳濡目染中我在学习上入路了。在父亲的一路指引和辅助下,我顺利地读完高中,上了大学。这是父亲最欣慰的事,我们家出了个大学生,父亲为我读书倾其所有,送我去大学报到时父亲一次给我交清大学四年的学费,(他怕家里真的哪一天没钱了会影响我继续读书)他给我充完饭卡,仅给自己留了200元的路费和生活费,又开始了新的谋食之路。我读书十几年来这也是父亲第二次送我去学校。记得第一次是我小学第一天上学时,我哭闹不去,不想被管教,谁也管不了,父亲背着我送到学校,我趴在父亲背上,又哭又打父亲,撕他头发,试图让父亲把我放下来。我还能清晰记得父亲把我放在学校门口,他一松手,我就撒腿往家跑,父亲让姐姐把我捉住,把我押送到学校交给老师,老师关上门,把我“拘禁”在教室。经过老师和家人耐心教导,我终于踏上了求学之路,我感激父亲在读书这条路上对我一路的扶持,才让我学业有成。
工作后,我顺利地进入商丘市第四高中教书,成为一名高中教师,也成了父亲的骄傲。我工作后他很想到我工作的地方看看,因生病终究没能如愿。这件事令我非常遗憾。父亲爱读书,在他的影响下,我也热爱读书,并喜欢写作,成为一名作家,时而也会获奖。父亲看到我的成绩,因生病看不大清我写的文章,我会念给他听,从他的表情上足以看出他内心的喜悦与欣慰。我虽没有多高的社会地位,也没有挣得多少钱,成为大款,可父亲依旧认为供我读书值得,时而说些对我肯定和赞许的话,让我在人生的低谷时也能感受到父亲的温暖和他给予的力量。父亲犹如天上的星星,在黑暗中能指引着我一路前行。
父亲去世三天后,哥哥把父亲葬在了附近的田野上,在我儿时嬉戏的小桥旁。我在家里抬眼就能看到父亲的坟茔,父亲回头就能看到家的地方。我也是在儿时嬉戏的小桥旁最后拜别了父亲。回家后,我们兄妹收拾父亲的遗物,把父亲留下来的笔记和他读的书收藏起来。这不仅仅是书,更是父亲诗礼传家的精神。我环视着父亲生活的院落,我想象着父亲曾经的日常,想象着父亲充满波澜的一生,想象上次我们离别时的不舍,想象着再见时已是阴阳相隔……从此后,小菜园里再也没有那个浇水种菜的老人,这世间再也没有了我的父亲,那个疼爱我的人了!
父亲,感谢您把带到这人世间,我深念这一世的父女情缘,我希望您在天国安好,生生永安!
作者 戎金霞, 笔名忘忧草,80后,生于山东菏泽,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山东郯城大唐学府。临沂市作协会员,郯城县作协会员。有作品发表于省市以上刊物,多次荣获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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