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位木匠,十里八村都赫赫有名。
他手中那把墨斗,无疑是他最得力的“匠心利器”。它是父亲用牛角与楠木精心雕琢而成,由墨仓、线轮、墨线以及墨斗弯钩(也叫班母)四个部分组合而成。墨仓呈长方形,外壳取用质地厚实的楠木,线轮巧妙地安置在墨仓内部,通过一个构造虽简易却十分精巧的转轴与外界相连。只要轻轻转动线轮,墨线就能自如地伸缩。墨线是一根粗细均匀的棉线,因长久浸泡在墨仓的墨汁里,好似吸足了墨色的精灵,变得漆黑如夜,并且拥有了独特的韧性与弹性。墨线从墨仓一侧的小孔中穿出,线头系着的墨斗弯钩通常是铁制的,就像一枚铁钉,稳稳地将墨线固定在一端。
父亲弹墨线的姿势,相当优雅。小时候,我曾无数次看到父亲做木工活,他站在木料一端,神情凝重而专注,那墨斗弯钩在他手中被稳稳拿起,随后精准无误地钉入木料,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与偏差。紧接着,父亲一手轻轻托起墨仓,迈步沿着木料徐徐前行,那根墨线便如灵动的丝线,从墨仓中顺滑而出,铺展在木料之上。待行至木料另一端,父亲微微弯腰,双眼紧紧锁定墨线,直至确定墨线已被拉至笔直,父亲的神情愈发肃穆,如临大敌。他的左手用力地摁住墨线,而右臂则似一张蓄满力量的弯弓,肌肉紧绷,蓄势待发。刹那间,他右臂猛地发力一甩,动作迅猛却不失精准,“啪”的一声脆响,似惊雷划破寂静,一条笔直得仿若用直尺精心绘制的墨线,深深地印在了木料之上。
父亲对墨斗的珍视,近乎达到了一种极致。平日里不用的时候,他总会小心翼翼地把墨斗放进工具箱,还特意给工具箱挂上一把大铜锁,并且反复叮嘱我们千万不要随意乱动。记得我九岁那年的一天,趁着父亲疏忽忘记给工具箱上锁的机会,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偷偷把墨斗拿了出来,当成了自己的玩具玩耍。后来,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然而,父亲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狠狠地揍我一顿。他只是微笑着给我出了一个谜语:“三间房子,两架梁,一头摇轱辘,一头开染房。”当时我绞尽脑汁,想得脑袋都快破了,却怎么也猜不出答案。最后,还是父亲揭晓了谜底,原来这个谜语说的就是我手中玩耍的墨斗。
父亲还常常跟我讲起他当年还有他一战成名的经历。那年,有一家农户急需一批木凳,一开始他们找的是村里年轻的谢木匠,并没有想到父亲。可谢木匠做出来的凳子实在是差强人意,都是用钉子钉成的,歪歪扭扭,就像一群形态怪异的丑小鸭。主人家这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奈之下,才赶忙跑来请父亲去救场。父亲告诉我,别小看这木凳,制作它需要经过下料、弹线、锯裁、刨削等诸多工序,而且全程不用一颗钉子,完全依靠榫卯结构来连接。不到半个月,父亲制作的木凳,那榫卯结构严丝合缝,木料表面光滑平整,看上去赏心悦目,坐上去更是稳当舒适。
从那以后,村里人都对父亲敬重有加,尊称他为“刘师傅”。父亲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墨斗是我吃饭的家伙,对于木匠来说,拥有一把好墨斗至关重要,而且弹线更是木匠的基本功。你瞧这墨斗弹出的线条,笔直得没有一丝弯曲,黑白分明得让人一目了然。做人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要知道,本分做事、本分做人,生活总会给予你应得的那一份回报。”
在父亲心中,墨斗早已超越了普通工具的范畴,它更像是一位默默陪伴的挚友,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寒来暑往的工作时光里,始终不离不弃。它静静地见证了一块块粗糙原始的木料,在父亲那充满魔力的双手与匠心独运的智慧下,一步步完成了令人惊叹的华丽转身,蜕变成为一件件精美绝伦、饱含深情与温度的家具器物。它也亲眼目睹了父亲正直、严谨的匠人品格,如何在岁月的长河中,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历经无数次磨砺与考验,却愈发闪耀夺目,坚如磐石。
作者 刘应红,男,湖北恩施人,青年作家,有作品在省市级以上刊物发表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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