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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丨张建春：那个夏天

文化 2024-11-11 17:01 河南

张建春：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死热，热得鸡缩头躲在墙根下，热得放个鸡蛋在田埂上一会儿就熟了，热得花儿合拢了嘴，热得人喘口气嘴唇上的皮就翘起来，热得孩子泡在池塘里不愿出来，热得太阳都白了，热得青蛙跳起来不敢落地上。

热呀，热呀，妈大张着嘴往灶洞里填了一把又一把柴火。

妈站在大门口，喊：“回来吃饭了！这大热天的，回来歇个中。”

宋小宝听到妈的喊声，远远地应答：“回了，回了，回了。”

宋小宝把趴在身上的白太阳掸了掸，阳光在家中落了一地，家里的温度升了一截。

妈拿把扇子给宋小宝前后扇，宋小宝热得张着嘴“哈哧，哈哧”大喘气，却没有汗——汗被晒干了，汗被热逼住了。

宋小宝对妈说：“稻子长得好，厚厚的，像地里铺了一床被子呢，可就是虫多，天热生虫，虫怎就不怕热？”

妈答不好，妈只知给宋小宝扇扇子。

宋小宝刚是在给稻田打农药呢——虫子越热越疯长，越是牙齿利，对稻子毫不留情。宋小宝像是心被虫子啃了，火烧火燎的。

宋小宝田种得好，年年丰收，只是苦得很，累得很，但想过好日子，苦和累都不怕。

妈烧了好吃的，妈一个劲向宋小宝的碗里夹菜。宋小宝要妈也吃，妈象征性地夹了点儿，大口向嘴里扒白米饭。宋小宝看妈不吃菜，就把菜向妈嘴里塞。妈吃了，眼圈微微地红。宋小宝孝敬呢，田里的活儿不让妈伸手，要妈在家歇着，说大热天，妈受不了。

宋小宝大死得早，妈一个人好难，把宋小宝拉扯大了，好日子终于开了头。

宋小宝吃饱了，碗一推，就要下地打农药，顶着白太阳打农药，杀虫，虫没地方躲。

妈一把拽住宋小宝：“太热了太热了，歇个中歇个中。”宋小宝还是要去，喷雾器放在地头呢，不去晒坏了；田打了一半，再打上一气，就可收工了。妈不听宋小宝的解释，一把拽住了，气鼓鼓的，不说话。

宋小宝就怕妈生气。宋小宝就慌了神。

妈要宋小宝睡一会儿，太阳下去些再下田。妈扯了床草席放在堂屋的地上，还揪了把湿布在草席上擦了又擦。妈示意宋小宝睡下，好好歇个中。

宋小宝没执意下地，躺在了草席上。哦，好惬意，好享受。

妈还在忙，刷了碗，喂了鸡，又拿把扇子坐在宋小宝身边，有一下无一下地扇。妈对宋小宝说话，也像是对自己说：“儿子大了，今年收成看来不错，到秋后，就把亲事定了，定个日子，明年把婚结了。急着带孙子呢。钱差不了多少，有缺口，借点儿，有田有地的还怕还不上？”

妈起先说话，宋小宝还哼哼着应上一两声，不久就睡着了，轻轻地打起鼾。

妈看到宋小宝睡着了，心中难过——看儿子累了、热了，心里就难过。妈的扇子不停，扇了又扇。

妈突然想起些什么，便出了门，把脚步放得轻而又轻。

那个夏天死热死热，太阳毒得晒断头发。

那个夏天，宋小宝的妈死在了稻田的中央。——宋小宝的妈背着喷雾器，在正午时分给一棵棵稻子喷农药。

宋小宝的妈曾对宋小宝说过：一场雷暴一层稻，大热天后有雷暴。宋小宝的妈在打农药时想过，给稻子喷农药也是下雷暴。还想，儿子可多睡会儿，身上的皮可少晒脱一层。

那个阳光毒毒的夏天，宋小宝的妈死了，再没人站在门口喊：“回来吃饭，回来吃饭了。”

宋小宝哭了一场又一场。在那个夏天，宋小宝捂着眼，白太阳的天是黑的。

夏天过后是秋天，稻子大丰收，尤其是妈喷过药的半爿地，稻子厚得手插不进去。

宋小宝下田割稻，割一会儿喊一声：“妈，我们回家。妈，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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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选刊》于1985年1月创刊，至今已编辑出版800期，月发行量在全国文学期刊中居于前列。曾两次荣获由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评定的“国家期刊奖百种重点期刊奖”。刊物定位为“中国小小说品牌期刊”，形成了恒久的品牌和名牌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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