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之所以是天才，是因为他就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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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0 20:0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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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诗人之中，李白是让人着迷又让人奇怪的一个。我读别人的诗，内心是喜悦、伤感、赞叹、惊艳。读李白的诗，是绝望，像是来走进一座绝壁千仞的高山，四面被高不可攀的悬崖包围着，怎么爬，也爬不上去。让人感觉，诗歌到了他这里，就是巅峰了，随你怎么写，也不会超过他。
李白写诗很用功吗？民间传说他小时候逃学，看到一位老婆婆拿着一根铁杵想磨成绣花针，李白感到好奇，老婆婆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李白深受感动，从此发愤读书。李白少年时，确实很努力读书，但不是只读诗书，而是杂七杂八，什么书也读。李白的人生愿望也不是做一位伟大诗人，而是想走仕宦之路，干一番宏伟事业。诗歌是他走仕宦之路的敲门砖。
李白是学过诗的，很用功地学过，但并非苦学，至少没比别的诗人多费工夫。他的诗都是随意写，他醉得不省人事了，一只手勉强持住笔，照样能写出让人叫绝的诗句。
很多优秀诗人都有出口成诗的天赋。骆宾王七岁写《咏鹅》，杜甫“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但是，李白的写诗天赋特别突出，他不经意写，就写得比别人好。他的视角千变万化，突破人类视野的极限，被别人写滥了的题材，他也能写出新意。《关山月》《蜀道难》《行路难》《乌栖曲》，都是乐府旧题，有前代诗人珠玉在前，李白写出来，仍让人惊叹：原来还可以这样写呀？
这种天赋，学不来。别的诗人可以学李白写诗的技巧，学不来他天生的神仙视野，时间、空间、性别，都限制不住他。他写他思念儿女，既写他思念儿女，又代入儿女的视角写儿女思念他，一支笔，两幅画，画外画，画中画。他写《长干行》，仿佛他就是那个从小与丈夫青梅竹马的少妇，他能把他们从小到大的每个画面描摹出来。
李白晚年，被流放，心情郁闷，想象力大爆发，写出来了“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这样奇特想象力的诗句，有位少年写诗“讥”李白，李白写了首诗“答”他。这首诗是李白醉后随意写成，没有太大文学价值，然而有句“白云绕笔窗前飞”让我惊讶很久，李白怎么会写出这个意象呢？可以肯定他不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而是他提笔写诗那一刻，他的脑中闪现着白云绕着他的笔在窗前飞的景象。
今年夏天看动画片《长安三万里》，有个镜头是李白乘风飞起，与天上神仙共舞，我很喜欢这个超现实主义的镜头。李白是诗人之中最通“神”近“仙”的一位。他诗中的很多画面匪夷所思，完全不是普通人视角。
这种东西学不来，只能是天生具备。就像有些数学大神，他们十几岁二十几岁时的成就，就是别人苦学一生不可能取得。他们出生在数学王国，别人看来遥不可及的伟大发现，只是他们在数学王国的花园里扒土坑玩，爬出了土里埋藏的宝贝。普通人，花园的大门都没见过，只在离花园三十里地外的山脚下，见过几块通向花园小径的砖头。
数学需要天赋，人所共知，文学、历史、哲学需要天赋，很多人却不承认。他们认为文科也需要天赋，但是天赋不太重要，只要勤奋，就能补拙。实则，不论文、理、艺术、技艺，都是有天赋之人与无天赋之人存在着鸿沟天堑般的距离，无法跨越。
只不过，有些天赋是明摆着的。那年奥运会，百米跑赛场上，牙买加运动员博尔特轻松夺冠，慢镜头回放，他的跑步姿势像电脑模拟的虚拟人的标准动作。跟他一起比赛的运动员的心情，就像我读李白诗时的心情一样吧？被一种惊叹又绝望的心情包围着。他就是巅峰，你拼上命地跑，被狼狗追着跑，被人拿枪指着脑袋跑，也跑不过他。
还有些天赋，看不见。文、史、哲的天赋，就看不见，这些东西，谁都能谈谈，因而觉得，有什么难？岂不知，真正有天赋之人，不论文学意象、历史图景、哲学架构，在他们头脑中的呈现都与别人不一样。
数学大神、物理大神的天赋，我们也看不见。如果不是行内人肯定，我们听他们讲那些理论，也是云山雾罩，不知所云。艺术也罢，学术也罢，到了巅峰，化实为虚，天人合一，只有在行内深耕之人，才知其水深水浅。
跟这些大神相比，李白是幸运的，我们这些不会写诗的人，一读他的诗，也知是好诗，知他不是个徒有虚名的骗子。
近代女作家，我喜欢张爱玲与萧红，她俩写得最好，水平最高。论成名，冰心、丁玲比她俩早，论成就，远比不上。这不是冰心与丁玲的作品写得不好，而是张爱玲和萧红更好。
张爱玲有个落笔千言的大才子祖父，有个很有绘画天赋的母亲，她对色彩和画画极其敏锐，对情绪的把握细密入微，她能准确察知每个人心底的暗影。她还有着让人惊诧的整体记忆力，我们记一件事，只记住大概，她能把当时的场景全记住，她回忆往事时，纤毫毕现。对我们来说，视觉是视学，听觉是听觉，嗅觉是嗅觉，各自为战，各成一统，她的感觉是联通的，流动的，一切情绪在她笔下无所遁形。
萧红一生是个孩子，不仅是她生活中幼稚，还表现在她的文字中带着天真明媚的孩子气。哪怕她写晦暗，也不是成人的晦暗，而是带着童真之气的。萧红是个不合格的母亲，一生两次生育，都生而未养，感情上也随意，辗转于多个男人之间，困窘而狼狈。按现在的成功学观点来说，这是很不成功的人生。看看她的文字，我们不忍责备她。别人以孩子的眼光看世界，背后是成人的世故，萧红以成人的身份写作，背后依然是孩子的纯粹。一个孩子放在险恶的成人世界，她是手足无措的。我们不可能让她写作时是孩子的纯粹，生活中是成人的精明。
这个世界是为平庸者设计的，在这个世界上最优游自得的是平庸者中的优秀者，他们看穿这个世界的逻辑，且能利用这个逻辑为自己谋利。而在金字塔顶类上的天才，因为感知的世界异于常人，而在这个世界上踉踉跄跄。
大美人林青霞快七十岁了，名也有，钱也不缺，书也出了几部，文字流畅，很有神采。林美人写书是业余爱好。能到这个程度，已是很好。把各大院校的中文系学生拉出来写作，不见得比林青霞好，各地作协里，比不上林青霞的也大有人在。
读林青霞的文章，想的是，人家是演员，能写到这样已经很好。后来读到陈冲的文章，想的是，她为什么做演员呢？她应该当作家啊。
陈冲具备优秀作家的潜质，感情丰沛，感触细腻，有熟稔的文字驾驭能力。这种写作，水到渠成，不费力，没有人工斧凿的痕迹。读她的文章，觉得，她只是选择了演员这一职业，不是她只能做演员。如果她当作家，也是优秀的作家。以陈冲之聪慧与家世，她的人生有很多可能性，只是生命有限，她择其一而已。
有时候我想，为什么一个越是年龄增长越宿命？就是看到了个人奋斗在时代大潮中的无能为力，看到了个人努力在天赋面前的相形见绌。
“三分天赋七分努力”这句话，是一种安慰，“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这才是真相。我们仍然努力，是我们除了努力，别的无计可施。
智力、体力、精神状态、时代、环境、家族人脉，这几项叠加，基本上勾画出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努力，只是让这条轨迹线更平滑流畅一些。
I see 我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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