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三年读书经眼录

又一年过去了。二〇二三年尘事烦扰，然而，再烦扰，还是要读书的。这一年，自己读了五十余本书，数量与上一年相仿，并没有增加多少。仅就这些经眼的书中，拣择些值得一说的，简要述之。

一、牛僧孺、李复言《玄怪录•续玄怪录》

看的是中华书局三全本，林宪亮译注。其实可以看原本，不必看注本，皆可看懂。不错的志怪小说，有几篇脑洞真大。

二、郭茂倩编《乐府诗集》

宋代郭茂倩编的诗歌总集。好些读过的旧体诗，这本集子收的是全篇，细读一过才发现以前读过的有些诗篇非全本。一句话，此集子是中国旧体诗绕不过去的必读书。

三、《苏轼诗集合注》第一册

版本为清朝冯应榴辑注，上海古籍六册本。年近四十的东坡居士，数度在诗中求酣畅淋漓之睡，有“春浓睡足午窗明，想见新茶如泼乳”诸句，疑其彼时患有失眠症外加神经衰弱症。

四、钱穆《先秦诸子系年》

钱穆是真厉害，满本考证干货，一本书足抵他人数本之量。此书解决了先秦历史上诸多的悬存问题，如证明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之说为后人之呓说等，为了解中国哲学史思想史必读书之一。

五、《二重证据与文明探源：徐中舒先秦史论集》

徐中舒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史语所时期先秦史论集，可一观。

六、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

夏志清的长处在于理论叙述的能力功底强悍，短处在于对文本语言风格的敏感度一般。

七、约翰•穆勒《功利主义》《论自由》

《功利主义》一书是英国伦理学名著。长篇散论，与黑格尔著作相比，少分章节。基于当时西欧伦理学学说开谈纵论，因对上下游各家立论了解不多，少能置喙。

《论自由》一书用的翻译版本，是严复《群己权界论》译本，文言文体，读之觉晦涩难明处颇多。

八、V.S.奈保尔《印度：受伤的文明》《幽暗国度：记忆与现实交错的印度之旅》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籍作家奈保尔的两部写印度的书。作者相当博学，两书一多半在评涉、辩驳他人写印度的相关著作，全程夹杂奈保尔自己对母邦印度的体验与看法。

九、加西亚•马尔克斯《恶时辰》《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等书

《恶时辰》是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中长篇小说，写南美小镇，匿名帖，宵禁，政府与游击队，镇长、神父、大夫、法官，并没有什么小说主角，多视角叙事。今年还看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其他作品，三部短篇小说集《世上最美的溺水者》《梦中的欢快葬礼和十二个异乡故事》《礼拜二午睡时刻》，和二十多岁时的短篇小说习作集《蓝狗的眼睛》，后者收录十四篇意识流风格小说，四本短篇小说集都值得一看。《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是个中篇小说，《百年孤独》的旁枝作品，上校等了半辈子退伍金，到七十五岁还是没有等到，这部小说并没有作者自吹自擂的那么棒。另外，还搜看了本吉恩•贝尔-维亚达编的《加西亚•马尔克斯访谈录》，有料有剧透；马尔克斯和门多萨合著的《番石榴飘香》，是哥伦比亚两位作家兼好友的对谈录，马尔克斯作品爱好者可一看。

至此，除了《东欧游记》等有限几本借买不到，有中译本的马尔克斯著作，基本拜读了。印象最深的是马尔克斯蛮勤奋的，一生一直在写写写，得诺贝尔文学奖、患病后更显努力，实为吾辈文学爱好者之楷模。

十、吉列尔莫•马丁内斯《令人反感的幸福》

阿根廷当代作家吉列尔莫•马丁内斯的短篇小说集，曾获首届加西亚•马尔克斯短篇小说奖。有几篇小说值得一读，如《被害者》《令人反感的幸福》《护犊之母》。

十一、《伊索寓言》和《安徒生童话》

用大人的视角重新去看童话书，是本年度自己的一个小小收获。比如《伊索寓言》里，《马、牛、狗与人》篇颇有意思，“人在宙斯所给的年岁内，纯洁而善良；到了马给的年岁，就吹牛说大话，自命不凡；到了牛给的年岁，开始干事业；而到了狗给的年岁，便容易发脾气，动不动就大吵大闹。”

《安徒生童话》是原创作家式童话作品，而非民间故事集成，具人文主义，有思想性，将此书归类为童话体作品，真是让人误解。这本书里的童话都是大人视角，而非孩子们的。

十二、安德烈•阿斯特瓦查图罗夫、叶夫根尼•沃多拉兹金、亚历山大•麦列霍夫等著《当代俄罗斯小说集》

此书为黑龙江大学俄文编译室白文昌等人集体翻译，收录了当代俄国二十二篇短篇小说，原作都曾发表在二〇〇〇年至二〇一〇年本世纪头十年的俄罗斯文艺期刊上。推荐《叶莲娜的泪珠》《玛莎》《混凝土》《火鸟》这几篇，堪称佳作。

十三、朱利安•巴恩斯《福楼拜的鹦鹉》

英国作家巴恩斯解读法国小说大师福楼拜的书。书还能这样写，多叙述角度，各种体例文章，有些杂，却有趣。

十四、石黑一雄《克拉拉与太阳》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籍作家石黑一雄二〇二〇年长篇小说新作，写AⅠ人工智能机器人克拉拉在堆场临解体时，回想与领取主人乔西一家的往事。作者真的是叙事掌控大师，文本节奏大师，细节描摹大师。上海译文出版社二〇二一年四月出的第一版，至二〇二二年三月已第五次印刷，印数达到惊人的二十三万册，如此数字，谁敢说中国人不爱读纯文学呢。

十五、菲利浦•索莱尔斯《极限体验与书写》

本书为法国作家索莱尔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六篇文论结集，论述欧陆文学史上六位著名人物：但丁、萨德、马拉美、巴塔耶和洛特雷阿蒙。法国社科体文章，多术语且叙述芜杂，读之费解处多多。

十六、夏目漱石《枕边草》

知识分子小说。是做有钱人，还是做伟人，在日本文豪夏目漱石来看，是个问题；在如今网络著名人士眼里，那根本就不算啥，他们都是既要又要全要派。

十七、与谢野晶子《镜心灯语》

日本作家与谢野晶子作品集，王蕙林译。上个世纪初就有这样的东方女性作家，其行状之开化，其思识之贯通，其文笔之隽秀，真心不错。

十八、《罗生门：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选》

看的是七猫小说电子版。此书收录了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九个短篇小说，其中的《地狱变》谋篇布局非常厉害。

十九、水上勉《越前竹偶》

日本作家水上勉两部中篇小说《雁寺》《越前竹偶》的合集。终究是过了气的现实主义作品，节奏也太舒缓了点。

二十、张中行《散简集存》《流年碎影》《顺生论》

前两本都是厚书，有七八百页。《散简集存》上卷散文味浓而易读，行公真当世散文大家，相关现代汉语词性文章，足显张中行语言学家底色。下卷娓娓而谈文言常识与旧诗体例，读之受益良多。

《流年碎影》为其自传体回忆录。“吾无隐乎尔”的圣道，张中行并未能做到，书中隐了好些事，比如在农村他父母帮娶的原配，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才过世，张中行七十年代遣返回老家，只写一个人过活，那这个一直生活在老家的原配在哪，她怎么过的日子，书中竟一字未提及。

《顺生论》是张中行谈人生的“小书”，于我已是二看。作者有自己的一套人生观，认为人的一生，经历的事很多，有大有小。很多事，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比如你生下来不能选择地域、时代、家庭、资质，如果这些地方让你感到不如意，又有何法，只能顺受。有了生，想尽办法求能活，顺着天命所定活下去。安之若命，不怨天尤人。

二十一、西川编《海子诗全集》

诗人总爱预言。海子在一九八七年九月放言，他要成为一首中国最伟大诗歌的父亲。三十六年过去了，貌似海子真的成为了中国“新诗之父”。

二十二、李锐《厚土》

李锐短篇小说集，写山西山区黄土地上的人与事，文体有个人风格，语言简短精致，人物与对话精彩，具乡土气息。

二十三、止庵《惜别》

止庵怀念母亲林薇之书，笔致蕴藉，哀而不伤。林薇祖籍江苏无锡，生于天津大户人家，中学时代受学于上海，和张爱玲是同一个世代之人，都生于一九二〇年代初。

二十四、中国作协《小说选刊》、创研部选编《2018中国年度短篇小说》《2019中国年度短篇小说》《2020中国年度短篇小说》《2021中国年度短篇小说》《2022年中国短篇小说精选》

读讫这五本选编书，大体能了解近五年来中国短篇小说的潮流方向。未细读这些作品之前，亦不必泛泛枉言当下中国无优秀短篇小说。不小觑天下英雄，看老中青作家在这个领域左右腾挪，一些篇章足以誉为优秀佳作。举例而言，莫言《天下太平》《一斗阁笔记》、蒋子龙《寻常百姓》《暗夜》、迟子建《喝汤的声音》《炖马靴》、潘向黎《兰亭惠》《旧情》、徐则臣《虞公山》《船越走越慢》《青城》、邓一光《带你们去看灯光秀》、刘建东《无法完成的画像》、乔叶《合影为什么是留念》、杨少衡《有点着急》、潘灵《叫了一声》《偶回乡书》、钟求是《比时间更久》《地上的天空》、斯继东《传灯》、赵依《密林》、阿占《制琴记》、文珍《刺猬，刺猬》、陈再见《黑豆，或者反贼薛嵩》、马金莲《山中行》、赵宏兴《耳光》、胡迁《看哪，一艘船》、须一瓜《会有一条叫王新大的鱼》、双雪涛《女儿》、王妹英《爱云》、米荆玉《海怪》、葛亮《拆弹记》、蒋一谈《浮空》、陶丽群《有人深夜放烟花》、三三《巴黎来客》、杨知寒《百花杀》、哲贵《仙境》、弋舟《鼠辈》、雷默《大樟树下烹鲤鱼》、朱辉《天水》、李骏虎《白昼天空的星辰》、黄咏梅《跑风》、薛舒《后弄》等等，都不错，力荐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