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30 期
列维坦《湖》
编者按
诗写与其他文体的写作，表面是形式的差异，实质上，诗写写的是“感受”，而“思考”是诗写的附属品。诗人被称其为诗人，不是因为他写“分行”，而是因为他写“感受”。
诗本质上是直觉，即诗人在某个瞬间，或多个瞬间对事物的感受（也包含时间和生命），以及被直觉所驱动的思索。诗因之具备了诗性的外在：感性；也兼具了诗意的内在：理性。（即使波兰诗人辛波斯卡，其诗拥有迷人的思考纹理，她仍是“诗人中的莫扎特”。）
但诗本质上是感性的，或诗之所以是诗，因为感性是诗的第一特性。也即，诗感性的感受力驱动了诗，而不是理性的思考力。诚然，思考力很多时候增添了诗的力量。（阅读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感受其想象力一定是打开他的诗最便捷的钥匙，更准确说是冥想力。）
因此诗在写出来之前，我们并不知道诗的模样，即使我们有写作的意图。感受的瞬间性在诗写中，让感性的魅力无穷无尽。而理性却是由固化走向更固化的过程。与其说我们写诗，不如说我们在感受“消失和滋生”并存的状态。
诗人内心“有诗”，和诗人形成诗，对任何诗写都是并存的考验，是对诗人感受力的考验。
—— 青杏小
本期诗镜
Poets Mirror
（ 排名不分先后 ）
毛子 |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 维斯瓦拉·辛波斯卡
李栋 | 路易斯·辛普森 | 青杏小
黄礼孩 | W.S.默温 | 奥克塔维奥·帕斯
万夏 | 牧斯 | 让·福兰 | 灯灯
泥人 | 路易斯·塞尔努达 | 娜夜
彼得·贝兹鲁奇 | 弥赛亚 | 胡安·赫尔曼
选稿：青杏小
01
夜行记 | 毛子
群峰起伏，仿佛语种之间
伟大的翻译
就这样穿行于峡谷之中
我们谈起了世事经乱
——谈起简体和繁体是一个字
弘一法师和李叔同，是一个人
昨天和明天，使用的是同一天
当谈到这些，天地朗廓，万籁寂静
惟有星河呼啸而来
像临终关怀
列维坦《晚钟》
02
沃罗涅日
|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前苏联）
放开我，还给我，沃罗涅日；
你将滴下我或失去我，
你将使我跌落，或归还给我。
沃罗涅日，你这怪念头，沃罗涅日——乌鸦和刀。
译注：
在俄语中，“沃罗涅日”（Voronezh）这个地名让人联想到“强盗的”（vorovskoy）、“窃取的”（uvorovannyi）以及“做贼的乌鸦”（voron）、“窃贼的刀子”（nozh）等词的回声，“如果我们记得押送犯人的囚车被人们称作‘黑乌鸦’（chornye vorony）的话，就更能理解这个词的发音中所暗含的带有某种邪恶意味的吸引力了。……（而诗人）在由可怕的双关意象构成的刀锋间寻求平衡，冒险闯进了与恶毒的命运之鸟周旋的文字游戏”（维克托·克里武林《沃罗涅日的乌鸦和刀》）。
03
布鲁格的两只猴子
| 维斯瓦拉·辛波斯卡（波兰）
我不停梦见我的毕业考试：
窗台上坐着两只被铁链锁住的猴子，
窗外蓝天流动，
大海溅起浪花。
我正在考人类史：
我结结巴巴，挣扎着。
一只猴子，眼睛盯着我，讽刺地听着，
另一只似乎在打瞌睡——
而当问题提出我无言以对时，
他提示我，
用叮当作响的轻柔铁链声。
* ：布鲁格16世纪弗兰德画家，《两只猴子》
是他1562 年的一幅油画，画中两只猴子被铁链拴在窗台上。
老彼得·勃鲁盖尔《两只猴子》
04
舍利 | 李栋
人世间，所有的塔
都是孤独的
也没有人会循着磷火
从塔下
把我们找出来，一节一节地
奉为舍利
05
美国诗歌
| 路易斯·辛普森（美国）
不管它是什么，它必须有
一个胃，能够消化
橡皮、煤、铀、月亮和诗。
就像鲨鱼，肚里有只鞋子。
它必须在沙漠中游好多路，
发出的叫喊几乎像人声。
华金·索罗拉《Fishing Boats on the Beach》,1894
06
火柴 | 青杏小
它被划亮，去找寻黑暗里的东西。*
黑暗深处全是别人的生活，
并不属于跟在它身后，拿着火柴的人。
那些被光亮遗忘很久的人除外。
*：丹麦诗人亨里克·诺德布兰克，诗《一种生活》
07
窗下 | 黄礼孩
这里刚下过一场雪
仿佛人间的爱都落到低处
你坐在窗下
窗子被阳光突然撞响
多么干脆的阳光呀
仿佛你一生不可多得的喜悦
光线在你思想中
越来越稀薄 越来越
安静 你像一个孩子
一无所知地被人深深爱
列维坦《伏尔加河上的清风》
08
影子问题
| W.S.默温（美国）
何以如此小的一个身体
投下一条如此长的影子
何以没有了身体
影子还能与我们待在一起
何以如此安静的一个生命
没有了爪子后还能向我们挥手致意
09
来访 | 奥克塔维奥·帕斯（墨西哥）
穿过石头和干旱的城市之夜
田野走进我的房里。
伸出他那戴着小鸟手镯、
叶子手镯的绿色手臂。
手里拎着一条河流。
野外的天空也走进来，
挎着新摘下的珠宝篮子。
大海在地上展开它那洁白的尾巴，
和我并肩坐在一起。
寂静中长出一株音乐之树，
树上挂着各种美丽的语言，
它们闪烁、成熟、坠地。
我的额头，一道闪电栖身的洞穴······
一切长满了羽翼。
华金·索罗拉《Siesta in the Garden》, 1904
10
度光阴的人 | 万夏
活着度过一生
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花开在树上
树下的人在香气中想死
女人在枝末中玩弄细节
拥有了各种衣裳
领袖折断枝头，把结果拿走
那个闻到香气的人
却宽恕了意想不到的错事
香气中有花瓶和琐碎
有人打烂陶瓷
有人活着想逃亡
太阳照耀灰尘
反映他从前的形象
正如他每天喝茶
诗是一生的事情
11
咩嗯
| 牧斯
她怪我，先问小花猫好不好，
她怪我，先问大黄好不好，
她怪我先问牡丹、月季，好不好，
没有先问候她。
她一个人在老家，孩子一般。
我说这不是就要问了吗，
就像写诗，要先说不怎么重要的，
最重要的放在后面——
“咩嗯，最近身体还好吗？”
注：咩嗯，音，意为妈妈。
12
天籁 |让·福兰（法国）
他走在结冰的路上，
衣袋里钥匙叮当作响，
无意中，他的尖头皮鞋
踢到了一只旧罐子
的筒身
有几秒钟，它滚动着它的空与冷，
晃了几晃，停住了，
在满缀星星的天空下。
13
湖边 | 灯灯
水的栅栏，光线的老虎在走动。
我再次感觉到群山
和更高远，未知的事物。
我把我，推了出去。
雷维坦《湖上》
14
夕阳 | 泥人
看夕阳的人
不知道
他们爱看的不是夕阳
是阳光落下去的余晖
染色的海天大地
庄稼与屋檐
是一种逝去
从发生热烈 到消失
看看那些剩下的事物
还留下多少美好
在消失前
15
被俘的音乐：双声部
| 路易斯·塞尔努达（西班牙）
“你的眼睛是恋爱中人的眼睛；
你的嘴唇却属于不相信
爱情的人。”“那么请告诉我如何补救，朋友，
当现实与欲望难以统一的时候。”
惠斯勒 《红色音符：午睡》 1873-1875年
16
当有人说起我的名字 | 娜夜
当有人说起我的名字
我希望他们想到的是我持续而缓慢的写作
某一首诗
或者某一些诗
而不是我的婚史论战 我采取的立场
喊过什么
骂过谁
17
蝴蝶 | 彼得·贝兹鲁奇(捷克)
清风象云雀般翩跹，
在松树和枞树的枝干间穿流，
梦的小舟在记忆的河上泛游，
蝴蝶在我的手上停留。
你可是爱情，你可是幸福，妩媚的蝴蝶？
飞开吧，去把少男少女点缀，
点缀乌黑的头发，白嫩的手……
我怎么，我怎么和你相守？
惠斯勒 《灰色和绿色的和声：亚历山大小姐》
18
那春天 | 弥赛亚
午后的玻璃
闪耀着流水的光芒
那棉花，朝生暮死
那温暖的浆果总是过早地柔软、腐烂
少年一觉醒来
早生华发
朋友啊，你有滚烫而痛苦的幻想
我有一件旧事
想和你分享
19
墓志铭 | 胡安·赫尔曼（阿根廷）
一只鸟活在我里面。
一朵花在我血中旅行。
我的心是一把小提琴。
我爱过或不爱。但偶尔
有人爱我。也有些事情
让我高兴：春天，
紧握的手，幸福。
人就应该这样！
（这里安息着一只鸟。
一朵花。
一把小提琴。）
埃米尔·诺尔德《马莱区上空的彩色天空》，约1940年
END
诗镜——好诗如镜子，读好诗犹如照镜子，能照进历史，也能照进现实；能照见自己，亦能照见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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