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36 期
莫奈《在珀维尔的悬崖散步》
编者按
“雨，每天都是新鲜的，一遍遍刷去旧事物”。程沧海的诗，如雨，常新。语言干净克制，物我暗合自然流畅，同时又能触动人心，有多重境界的指向。
《茶》沉静又富于变幻，茶道亦是做人之道，去其糟粕，留其精华——清醒、善良、感恩，不斤斤计较。《一月三日》正是北方最冷之时，诗人身在“冷空气吹不到的福建”，冬意似乎遥远了些，但“病毒”的蔓延却深入内里，反讽意味浓郁；《腊八》时必喝腊八粥，而熬粥如同熬日子，其中滋味各不同，但置身同一个时代的染缸里，人们的命运大致也是相同的；《六点的泉州》形象地描述了一座小城睡意惺忪的样子，多么像不愿早起的我们；《听说福州要下雪了》，雪是介质，是回忆，一下子把过去拉回到当前，时光如汹涌之水，人生不过一回眸。《春》是破旧立新，是一茬接一茬的嫩绿和希望。没有冷过，没有凋零，万物便不会有新生。无论怎样，春，都会带着美好的希冀，周而复始。《西北雨》与江南雨何异？暴怒？汹涌？粗犷？每一次雨落，年岁不同，情景不同，心境各异。或许此时，一场雨落在口腔里，那些曾经被咀嚼过的岁月再次被冲洗、晾晒；《每个中年人都有颗烂牙在嘴巴里》，是人生走到一定阶段必然经历的阵痛。走过很多路，遇见很多人或事，有美好难忘的，有不堪回首的，也有不曾在意过的……时间是雕刻之刀。我们以为一切并未发生变化，其实一直都在改变。
——青青
本
期
诗
人
程沧海 | 福建莆田人，70后，天马诗社发起人之一。
程沧海近作
01
茶
除了你，我应该不会想到别人
这茶叶老了，浓郁，一点好看的颜色
除了你，我是不和人分享
一支香燃起的过程，烟袅袅
多好看，那些写了诗，毁了文字的人
可笑的嘴脸
像冲走的茶渣，它们未必知道
被人抛弃
朋友一把紫砂壶，失而复得
几十万元的快乐，怀疑是贼的人
顿时洗脱了冤屈
喜欢喝茶的南方人，说起茶来头头是道
不喝酒的时候才清醒
不说爱过了谁
不吹不会实现的牛
善良，感恩，不斤斤计较
有人类的美德
2024.1.2
威廉·麦格雷戈·帕克斯顿《下午茶》
02
一月三日
预言通常都是不准的，顺意
移动了一座山，又堆起一座山
爬上爬下
没有人懂得，上了台阶下了台阶
草本的绿有什么用处
听风声，风筝在想
漠北的冷空气吹不到福建
蛇在冬天不出洞
每年有一次冬眠多好
火柴与小女孩告别
狼与白雪告别
一月三日，发育不良的少年在咳嗽
给中国的诗人，传递一些病毒
谁的口罩冻僵了
2024.1.4
马尔库斯《大格洛克山一景》 1857
03
腊八
日子最重要是熬，你可以加入红豆
也可以加入冰糖和大米
我们一起熬出一碗，百味的粥
可以浓一点，也可以稀一点
可以把愁加一点，看起来杂一些
多一些孤独感
叫醒那些火，添加一些柴火
可以旺一些
一股纯粹的烟
水要添加得正好，唱戏声被雪声掩盖
我的朋友们
你吃你的粥，我听我的歌
我们都在一个锅里
2024.1.18
雷阿诺《包厢》
04
六点的泉州
没有一个城市早起时候是可爱的
没有梳妆打扮，
我在早晨六点的泉州赶路
灯都还没醒来，车站门还没开
有早起的人横穿马路
没有一匹早起的马愿意辛劳
今天的风有点冰凉
有很多像我一样早起的人
聚在车站里
一会，一列列动车就把大家
各自送到远方
像一只只鸟一样，有些像鸽子
还会回来
有些，就扑腾着翅膀
去远方觅食去了
现在的火车不会发出况且声
鸟笼一般坚硬
2024.1.21
莫奈《圣拉扎尔车站》
05
听说福州要下雪了
鼓山要白头了，榕树叶
就要枯了，去往农大的路要结冰了
和89年一样，
我的脚上没有鞋子
我的脸上没有戴着口罩
闽江是不会结冰的，
那些水会汹涌而去
没有一个坝能留得住
听说福州要下雪了
雪要没过烟台山的台阶
直到雪白了双鬓才知道
那年下店路上追逐的少男少女
原本该是我们呀
2024.1.19
西斯莱，《雪景》
06
春
春是春天的春
你可以把花喊出来，绿叶喊出来
也可以喊出南方的雨，北方的冰雹
不是每个春，河水都会先暖
柳树都会抽穗
过去几年的故事，埋了就埋了
腐烂就腐烂了
没有关系
没有想过立碑吧，就在每个人的心上刻
肉长的会流血，会凝固，会结疤
也会持续的，疼
春还是叫春
不会因为冷过，冻过
它就不来
2024.2.22
07
植树节
今天阳光挺好的，适合春游，植树
铁链长在树根里，裹住嘴巴的胶带
没有剪刀修剪，多余的树枝，
那些在阳光来临的时候写诗的人
不是善良的
岁月在告别，被遗忘的滑坡、地震
洪水淹了一次又一次
除了水位的痕迹，你还记得哪只护家犬在吠叫
春天真好，每件事都很清晰
慢吞吞的火车，愚弄人的魔术
2024.3.12
霍尔姆斯，油画《开花的栗树》
08
早安玛卡巴卡
对着镜子说早安，里面有另外一只蜘蛛
飞盘给谁去叼，花园里的小兔掉毛了
早安，落下的木棉花
早安，挂在蜘蛛网上的蚊子
三月三，有些人活在戏里
他们语无伦次
不和他们对话，看他们表演
早安玛卡巴卡，远离那些老鼠
2024.4.11
克拉伦斯·阿尔方斯·加尼翁《Mont-Saint-Michel, Morning》
09
西北雨
雨在很久以前就下过，只是重复的方式不同
每次它遇见你，都不同
如果雨有微笑，那一定不是西北雨
枇杷在山里熟了，雨劈劈啪啪的下了
那是暴怒的雨
——听雨声就好，它的怒气越来越小
民谣有尖锐的牙尖，
它正在咬合
雨赶跑一颗牙，有雷电从嘴里跑出来
牙医不会告诉你西北雨来了
院子里的杜鹃花没有牙齿
——一声不吭
2024.4.17
莫奈《雷阵雨》
09
虚晃一枪和三只兔子
每个人的下巴都串在一起，统一咀嚼
药片粗大如牛
这座楼那座楼都不如狗尾巴
落雨的时候，我们用裸奔来
诱捕兔子
需要一个年岁大的人
让他来念咒语，挖陷阱，执刀
我们跑进山洞里，长出了长尾巴
听一些
铃铛在响
我移动了一棵树，变一个方位
每个人的尾巴都翘着，悲啊，丢了那么多鞋
踩空了一个世纪
达芬奇和牛顿互殴，流氓赢了。
2024.4.25
埃德加·德加《雨中的赛马骑师》，蜡笔画，1886年
11
每个中年人都有颗牙烂在嘴巴里
雨下了挺久了，整个城市都在生锈
下水道堵住了，这是进化太快的通病
落叶落花落物，凡是可爱的必须落下
留在树上的，那些可憎的鸟屎
我们会躲在屋檐下嘲讽那些无处躲雨的人
多可鄙的心态
每辆车的去处不一，有去山里，有去海边
有回家里，有去远方
为什么限制了阳光？云层那么厚，雨季那么长
有无形的手吧
这座破烂的城，号称诗人的很多
他们有各自的坚固，各自不同的膝盖
有的会学稻草人，有的会学鹦鹉
学会直立行走的不多
这条路上的臭皮匠少了
来来来，我给你们一群人一人一双耳朵
你们只管听
莆田的五月淹在雨水里，我突然看见一片绿油油的田
在演戏的麻雀们，人来，它就跑
人去，它就啾啾
多像一群作家呀
我要跟他们说教，说天空很大，未来很美
邻居的狗很温顺
六月一来，春天就过了，谁也不知道
还有哪个阿勒泰会被救起
马群往那里集中吧，美女骑着马，飘扬着纱巾
门洞里，戴着簪花的女孩排着队
这个姿势，那个姿势
哦，还是把麻雀赶赶，让它们进到笼子里
都在循环的过着日子
雨水，晴天，忙碌，那些在太原桥上跳下的年轻人
刀，也会成了敏感词
逃窜，推送一只阿尔法狗
那个致敬苦难的人不懂呼喊
雨，每天都是新鲜的，一遍遍刷去旧事物
这些流程太快，我记得我有些朋友
说着说着就沉默了，随后一声唉
他们懂的
雨下太久了，墙壁上开始出现水渍，开始是一点，
随后是一块。
对岸在街上的十万人，他们在骂什么
无聊的游戏，海风吹起，细雨迷离
每个中年人都有颗牙烂在嘴巴里
不会有人来救咱们，不会有人在雨天里赞美我
一只野猫立起身
路旁的广告牌很鲜艳
我记得我有收藏一些去处，一个个的还未曾去实现
你也不着急老去，我也不孤独
要经过几个春夏秋冬吗？要经过几首山歌吗？
别了，星星，那些狡黠的光。只落到暗处的光
我想起了涛声，好久未听见了
它仍在我身体里荡漾，只是她看不见
以后就叫春天叫雨季吧，反正都在下雨
曾经是一片良田，现在都盖起了高楼
我正在其中一栋楼的一间房里
敲敲打打键盘，我也仅此而已
不会有人记得那片田，不会有人感受到渐渐沉降的楼
据说，北方的一些城市，整个城市开始下降
哦，需要围墙么
刷上白漆，上面要写什么？反正把那些猪圈起来就是
给它们吃过期的饲料
近处的刀刃，远处的枪声
那些说岁月静好的人，他们的脸上有着刺青
隐约的囚字
他们也在等我去问路
我和他们隔着一个铁笼子，他们在跳舞，在唱歌
他们在用尽全身的力气骂我傻子
2024.5.27
安德烈·科恩《雨中红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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