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38 期
扬·斯莱特斯《Sunrise》》
编者按
“诗并非写出来的，是活出来的。”诗人高兴涛在一则短视频如是说，赞！活出来的诗，其品格才拥有“真”的底色，诗才开始。我喜欢对诗如此的理解和认知。
“诗成语真”，是诗之于语言的秘密。现实当中，我们总遇到“语言大于诗”的分行，即诗中的词句，相对于诗人的内心太过宏大，似乎一个小儿穿大人的鞋。换而言之，诗人的心灵，撑不住那些句子或者词。
此类现象，最常出现于太多过于追寻诗写技术的诗，甚至很多负有盛名的诗人。诗，从来不是为了呈现词句，而是安顿诗人的灵魂。一颗活着的灵魂才会产生诗，而非绞尽脑汁的脑袋。
曼德尔施塔姆流放时期，几乎全部的诗用嘴唇的蠕动完成，怎样的“活着”，才成就他那些深邃的诗章，这些诗源自现实生活的残酷，方抵至生命最深处的光辉。一起来读他的《我躺在大地深处》吧！
—— 青杏小
本期诗镜
Poets Mirror
（ 排名不分先后 ）
奥西姆·曼德尔施塔姆 | 威廉·洛根 | 杨键
余笑忠 | 费尔南多·佩索阿 | 索尔维格·冯·绍尔茨
张羞 | 小安 | 罗伯特·弗罗斯特
伊夫·博纳富瓦 | 李平 | 青杏小 | 马利亚•帕内罗
勒内·夏尔 | 李文武 | 海男
理查德·阿尔丁顿 | 维茨玛·贝尔瑟维卡 | 李志勇
选稿：青杏小
01
我躺在大地深处
| 奥西姆·曼德尔施塔姆（前苏联）
我躺在大地深处，嘴唇还在蠕动，*
我要说的每个中学生都会背诵：**
地球在红场上比在其他地方更圆，
所有的意志倾向一侧。
红场上的地球，比一切都更圆，
它滚动起来任何人都不会感到轻松。
它会向下滚，一直滚进庄稼地里，
只要这大地上还有任何一个囚徒。***
译注：
*：曼德尔施塔姆的沃罗涅日诗篇大多出自口授，在他那里，诗歌创作的象征是“翕动的嘴唇”，而非纸和笔。娜塔雅回忆说曼德尔施塔姆作诗时总是“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直到这种喃喃自语变成清晰的话语。他平常不写下他的诗，也不记下来。他自己描述得最准确：‘我没有手稿，没有笔记本，也没有档案。我没有笔迹，因为我从来不写。我是俄罗斯唯一用声音工作的人。”（娜塔雅·施坦碧尔《曼德尔施塔姆在沃罗涅日》)。不过这首诗中的“我躺在大地深处，嘴唇还在蠕动”，还要结合诗人在那时的命运处境和对未来的信念来体会。
**：在曼德尔施塔姆、阿赫玛托娃的其他诗中，也都一直隐含着这种对诗歌的信念和先知般的语调。
***：最后一句是对普希金的名诗《纪念碑》中的“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一位诗人……”的回应。
扬·斯莱特斯《Full moon on the water》
and《Landscape by Moonlight II》
02
梭罗
| 威廉·洛根（美国）
那捆油腻的破布，消失
在寂静的林子里——
或它看起来，就像秋天的圣坛
浓黑，粗犷的大地给予它并宽恕它。
原谅它，意味着，原谅入侵。
03
1991年 | 杨键
1991年，我认识了一个人，
他个子小，干干瘦瘦，
有一次，他双膝跪地，撅起屁股，
从男厕所的这边看向那一边，
他那么好奇，
可是经过二十余年的黑暗岁月，
他才知道他当年看见的是世界上
最苦的地方。
扬·斯莱特斯《The White Tree》
04
正月初六，春光明媚，独坐偶成
| 余笑忠
宽衣，躺下，在河边，在早春的阳光下啊，光阴、阅历、旧雨新枝
此时此刻，无山可登
无乳房可以裸露
无用而颓废
借光、借风、借祖国之一隅
借农历之一日
醉生梦死
05
轻轻地
| 费尔南多·佩索阿（葡萄牙）
轻轻地，轻轻地，极轻极轻地
风极轻地吹着，
然后停下来，总是极轻的。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扬·斯莱特斯《Portrait of the 20-year-old Ina Leaves》
06
十一月的大海
| 索尔维格·冯·绍尔茨（瑞典）
房舍四周，沉默于树下
坐着硕大的身影
他们并没阻挡道路
你可以穿其而行
只有一点微微的凉意
但他们总在那里
在湿漉漉的天气中更容易看见
在大海变得灰白
在存在过的事物朝窗口
上升的时候。
07
鹪鹩 | 张羞
每年都像是云。它们
一部分充当候鸟
因为高而远
并没有声音传送过来，是形状
在决定它如何飞行。
它必定包含消极的因素。
但是能够在有限的天空中
偶尔发现它或它们，
仍让一件事物充满惊喜。
现在，怎么理解它们
永远不是我们看见的那部分？
扬·斯莱特斯《Landscape with full moon》
08
一个人看月亮升起
| 小安
一个人看月亮升起
静静的月亮就像那个人
他们彼此孤独
谁也不说一句话
时间流逝就像月亮在天上走动
它越走越远
直到天空干干净净
09
火与冰 | 罗伯特·弗罗斯特（美国）
有人说世界将终结于火，
有人说终结于冰。
从我已尝过的欲望来说
我站在偏向火者一边。
但如果世界不得不毁灭两次，
我想我对恨很了解，
可以说用于破坏
冰就够了
也同样厉害。
扬·斯莱特斯《Sawmill Het Luipaard》
10
一个声音 | 伊夫·博纳富瓦（法国）
她平躺，心敞开。在午夜
厚厚的死亡之叶下面
她从一盏失落的灯变成了猎物
熟悉的房间，那里一切都痊愈了
11
夕阳
| 李平
等灵门寺的钟声沉寂
等一片落叶
象枯黄色的蝴蝶，悠悠地
从灵门山上飞向大海
等最后一个垂钓者
骑着单车归去
那蹲在礁石上的夕阳
才追着那片落叶
纵身一跃
12
草原 | 青杏小
似乎只有这里的炊烟才是真实的。
初夏，风把花越吹越多，也越吹越缤纷，
云低得好像要直接蹲坐烟囱上。
羊群低下头咀嚼草，牠们不会知道，
将被驱赶着去到很远的地方，
就像那些野花儿不会知道，因为什么
…… 一夜就满山坡地开了。
13
退场 | 马利亚•帕内罗（西班牙）
也许抓伤石头
更加浪漫
说出比如，从阴影的影子里
唱着歌，
被我自己的沉默惊讶，
比如：“要
耕犁冬天
雪里有犁沟，和人”
今天蜘蛛从我房间的四角
给出炽热的记号，灯光摇晃，
我开始怀疑
文学这场巨型悲剧
是否确实。
扬·斯莱特斯《Selling》
14
逃离群岛 | 勒内·夏尔（美国）
俄里翁*，
被无限和大地的饥渴涂染，
不再在古老的镰刀上磨他的箭，
他的面容已在铁灰中变黑，
他的脚步总是准备躲闪过失，
他满足于在我们中间
并被留下。
在星辰中低语。
*俄里翁（Orion）：希腊神话中的巨人猎手。猎户星座。
15
影子 | 李文武
午后的两棵树
影子与影子叠在了一起
并且暗暗地变换着位置
像两个交谈太久的人
悄悄挪动着身子
扬·斯莱特斯 《Hat with flowers》
16
像巨大的人间焰火升腾起来 | 海男
没有走远，就在原地
此刻，我看见的是法依哨
一座有前世今生未来的村庄
春天，法依哨的麦田
像巨大的人间焰火升腾而起
如果梵高看见，他会穿着咖啡色的靴子
朝着麦田走进去，他走进去了
迷失于麦芒深处的梵高再没走出来
17
傍晚 | 理查德·阿尔丁顿（英国）
烟囱，一排接着一排
在烟囱丛中搔首弄姿
一个笨拙的维纳斯——
这里，在厨房的洗涤格上
我肆无忌惮地望着她。
扬·斯莱特斯《Composition (earthly and heavenly love)》
18
爱情 | 维茨玛·贝尔瑟维卡（拉脱维亚）
你给我的欢乐和痛苦
就像一棵乌云中耸立的白桦
我不抱怨。一切都那么可爱
云越黑，白桦就变得更亮
19
下午 | 李志勇
有一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感觉
自己还在路上走着，要去办事
正是八月，白色的云朵，携带着太多的清水悬浮在天空
一排房屋静立在阳光之中。你如果在这里
大喊几声，那个人也许
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会在那里静静站着
知道这是一个下午，他在地上没有影子，他已不存在了
扬·斯莱特斯《View on road》
END
诗镜——好诗如镜子，读好诗犹如照镜子，能照进历史，也能照进现实；能照见自己，亦能照见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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