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09 期
夏凡纳 《希望》
编 者 按
不超过7-8行的短诗，大多数在5行以内，我通常会称之为极短诗，当然这仅是我个人的界定，没有任何诗学的价值。极短诗，即泛称为行数极少的现代诗。
上乘的极短诗，极难写。表象上，它对语言提出极高要求，要在极有限的诗句中，蕴涵无尽诗性和深邃诗意，让一首极短诗同时难在语言形式和诗品内涵的两极。
成就一首极短诗，往往建立于深切的体验，或深邃的思考之上，并产生于因之获得的醍醐灌顶的顿悟之后。这个过程有两个力量相助：直觉和洞察。由此，诗人无限接近诗核。这种无限接近，已让诗无须依赖任何繁复的语言。
这个意义上，极短诗和优异的口语诗一样，绝不是灵光闪现的机灵鬼，而是余音绕梁的诗性和诗意，呈现了诗人极优异的直觉力和思考力，以及抵达力。
极短诗，往往是超越语言的。即，诗人获得超灵的“悟”之后，他已无须运用和驾驭语言，而是最恰当的语言会找到诗人和这首诗。它呈现出来的似乎是所谓灵感，我以为这是所有“悟得”之后的假相。因为灵感本身，就有“机灵”的成分，无疑缺乏体验和洞察的深度。
一旦接近或抵达了诗核，似乎诗神会俯在诗人耳边耳语，诗人的任务就是记录下来。诗降临诗人的瞬间，诗人才成其为诗人，看似玄妙，但这即是真相。
对此种种，我们不妨从以下17首中国诗人的极短诗里去细细体味，管窥。
——青杏小
本期诗人（排名不分先后）
宋炜 | 于坚 | 昌耀 | 青杏小 | 汤养宗 | 侯马
王天武 | 顾城 | 乌鸦丁 | 黄灿然 | 雷小娟
刘川 | 何三坡 | 淳本 | 唐不遇 | 马力 | 阿信
选诗：青杏小
01
登高（其二） | 宋炜
在山上，我猎取的不是树木
或林间兽。
我只砍伐黄金、白银与青铜。
我在巅顶目击的
也不是太阳从云间的喷涌，
而是太阳系
在头顶的徐徐升起。
02
恒河 | 于坚
恒河呵，
你的大象回家的脚步声
这样沉重，
就像落日走下天空
埃贡·席勒《日落》1913
03
斯人 |昌耀
静极——谁的叹嘘？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援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04
迁徙 | 青杏小
在词语里浸涨的水。
一万多只喙同时伸向它。
鄱阳湖，巨大的合拢的手掌。
上苍交给它世间的命，
于是飞鸟降临。
05
三人颂 | 汤养宗
那日真好，只有三人
大海，明月，汤养宗
06
夜镇 | 侯马
列车经停戈壁小站
人间唯见一盏白炽灯
夜空唯见一颗白炽星
阿尔希普·伊凡诺维奇·库因芝 《第聂伯河上的月夜》
07
夜行列车（给罗伟） | 王天武
我在火车上，穿过一个
巨大的省。火车满身雨点。
我想起一个死去很久的女孩，
苍白，平凡，目不转睛地看过外面。
08
星月的来由 | 顾城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文森特·梵高《星月夜》1889.
09
遥远的印第安 | 乌鸦丁
我的马在饮水。秋深了……
草木一再躬下身子，感谢神明和赐予。
我的亲人都去了远方。
我有说不出的悲伤，所以仰望天空。
我的马在不同的河里饮水。
10
这么美 |黄灿然
这么美，这么
一尘不染。她站在你面前
就像白云在天空里，树叶在阳光中，
这么玲珑，这么剔透，你很难想象
她这么可爱，也需要做爱。
雷东《独眼巨人》1914
11
在草原 | 雷小娟
我把草种在天边，让花开在云上
牛和羊我就往天空最深处赶
从白昼一直赶往天黑，牠们越走越远
直到在心里走成了漫天的星辰。
12
心境的一种 | 刘川
此刻我的心异常宁静
但我知道
那是一挂鞭炮
与一盒火柴
放在一起的
那种宁静
弗里德里希《雾海中的漫游者》
13
饥饿的鸟 | 何三坡
夏天，蝉声熄灭，天堂的帽子压得很低
鸟从雨中穿过 带着饥饿 飞行
一个穷孩子，走得很远
14
我的羊群 | 淳本
总有一天，我要收养一群羊
让它们在世外吃草
尽情发呆
交配，欢愉
让它们浮生都闲着，繁忙的是大地和小草
让它们没有理想，无所畏惧
状如蠢物，磨磨蹭蹭
面无悲喜
米勒《牧羊女与羊群》 1864
15
第一祈祷词 | 唐不遇
世界上有无数的祷词，
都不如我四岁女儿的祷词，
那么无私，善良，
她跪下，对那在烟雾缭绕中
微闭着双眼的观世音说：
菩萨，祝你身体健康。
16
一亩大海 | 马力
种罂粟，像地主那样
吃烤红薯，农闲读书，写毛笔字
大雪封山的晚上弄熄油灯
摸丫鬟
像地主那样满身肥肉
虎视眈眈
17
在花湖听雨 | 阿信
一盏灯亮着，心的湖底。
所有的灯被浇灭，这一盏，也要亮着。
它支撑起一个不大的空间：
养蜂人和他的蜂群，住在里面。
居斯塔夫·卡耶博特《伊埃尔勒河 雨之印象》，1875.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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