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18 期
让·弗朗索瓦·米勒 《暮色中赶羊归来的牧羊人》
编者按
曹忠胜是一位非常勤奋的诗人，他的诗作大多着眼于身边的人和物，有粗线条的勾勒，也有细腻的描摹，更有对生命意义的追问。透过诗行，我们看到一些不经意的瞬间，可以是美好的，也可以是难忘的，甚至被赋予某种意义。
《所谓草长莺飞》，让我们在冬天里，能够感知万物的生长。《母亲的院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将老一辈父母这种朴实的爱缓缓呈现出来，令人动容。《五月，我在深山遇见巨石》中，巨石有“先贤的高度”，它是岁月的眼睛，见证了人类历史发展的一切苦痛和欢欣。《涉及养鹤问题：旁观者是幸运的》赋予草木以思想，“一只鹤单腿立在思想的沼泽里”，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灵应寺》结尾一句：“来路，也是归途”，禅味全出来了。《秋天，没有落叶》，对农人深切的悲悯之情流于纸上。《隐者》，以动物写人，充满对凛冬、对人生深深的忧虑。
尽管严寒仍未过去，但春已渐近。我仿佛听到了春水咕咚的声音。
——青青
本
期
诗
人
曹忠胜 | 教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写作多年，作品刊于多种刊物与选本。现居安徽太湖。
插画：让·弗朗索瓦·米勒
曹忠胜2023年诗选
01
所谓草长莺飞
新年伊始，我们不由得唤醒草长莺飞
让草儿钻出泥土
让莺在空中，重新获得飞翔的自由
这两种天壤之别的事物
竟然在春天
抵达某种权衡
某种和解: 春天，没有高高在上的统治
也没有低到尘埃处
而被压迫
……万物，都忙于生长
所以，春天值得赞美
我们赞美源头的清澈
将污浊
成为下游的事情。
2023.01.23
让·弗朗索瓦·米勒 《巴比松的春天》
02
春日遐思
固守久了，应该给自己一个随波逐流的日子
一路上，遇见熟悉的人
我们握手、微笑……遇见更近的人
推杯换盏，
掏出心肺。意犹未尽时
还可以
对影成三人。
这样，很多日，我都像一颗泡沫
那些映射的光芒
让我认识到另一种生活
犹如一件外衣
披在灵魂身上。
或者说，我们不仅被天空包裹
也被尘世覆盖。
思想、情感……
渗入草木根部。
2023.01.26
让·弗朗索瓦·米勒 《 嫁接树木的农民 》
03
母亲的院落
院子里，父亲正趔趄地
扛动晾衣架
为了不麻烦，他没有取下衣物
母亲急忙跑过去
抬起一端
阳光，很快将他们的影子
融合在一起。
——这是母亲的院落
年关时，母亲将杂物放进阁楼
一些破损的器具
当垃圾扔了……
但母亲，从不允许父亲
有过缺席。
父亲——
也从未离开母亲的视线。
2023.02.01
让·弗朗索瓦·米勒 《从田野收工归来的夫妇》
04
所谓诗写……
他们还在一群词语中，流连忘返时
我已摒弃。重新回到锅碗瓢盆……这类众多人
类似的生活
很多时候，我愿意面朝黄土
也偶尔抬头望望天气
唯一不同的是，我更深刻地
理解了这种庸常——
所有锅底都是黑的
每个人生，背一口黑锅行走
死了，也被这口锅罩着。
所有的碗，
都是易碎品。
至于瓢，我选择木质
握紧它
树根，便沿着手臂生长。
现在，我只想好好活着
现在，我也终于读懂暮年的佩索阿
"种种遗弃我的力量
让我成为了我"
2023.03.07
05
那些巨石，至今不肯下山
游客纷纷下山，往后的光阴里
它们只能忍受
烈日炙烤
忍受黑暗中风霜刺骨
……时间的刀，在它们额头
刻下日月星辰
万千年过去
石缝里，早已长出森林
流水也倾注人间。
没有人知道，它们为何不肯下山？
守着世道苍茫。
也许巨石在等
等一个不染红尘的人。
2023.05.10
让·弗朗索瓦·米勒 《靠在树边的女人》
06
玻璃栈道: 死亡是透明的
缆车，许久，才降落到峰顶
命悬一线的人，走在玻璃栈道上
仍然心有余悸。
死亡是透明的，死去的来路
在死亡的返照中
清晰可见。
时间没有死去，
还在另一个世界茵绿、茂盛。
我看到死神，就坐在悬崖边
掷着色子，
他还没有腾出手来。
我们由此虚张声势
挟持季节。
只有那些巨石
摇摇欲坠中泰然自若
像极了尘世，
黄土埋了半截的人。
2023.05.10
让·巴蒂斯特·卡米耶·柯罗 《阿拉斯的城墙》
07
五月，我在深山遇见巨石
他们谈论五月的甜蜜时，我还在深山
一只蜜蜂，
奔波中
寻找花开的意义。
巨石就在峰顶，它有先贤的高度
却没有鄙视我的渺小。
相对无言中
我找不到一个词语，赞美它
一身粗布麻衣
我们需要这种倔强，这种突兀
神为人类设置的
一道悬崖——
虚华麻木后，另一处舞台
痛苦正被巨石转述。
2023.05.16
约翰·康斯特勃 《巨石阵》，1835年
08
涉及养鹤问题: 旁观者是幸运的
当一棵树成为多种可能
桌子，椅子，床，梯子……自然的个体，便进入社会属性，
存在进入思想。
譬如，椅子上坐过人的一生
一生结束，
那个端坐的人还在。
由此，养鹤问题，不只是养殖问题。
顺势进入理性主义，
进而——
"从一个批判者
正大踏步地赶至旁观者的位置上。"
旁观者是幸运的。
黄昏时分，
一只鹤单腿立在思想的沼泽里
孤鸣时，你只是看着。
2023.05.17
卢梭《红鹤》
09
夏天来了
电扇，不只是挣脱季节
挣脱人类的思想
那根轴，
将命运钉得死死的。
我由青年的奔波，中年的忙碌
重回
童年的居地。
人老了，故乡的一切
愈显浓烈——
乡亲们，站起来是一株禾苗
蹲下去一捧热土。
2023.06.12
让·弗朗索瓦·米勒 《坐在地上的农民》
10
七月，也有悲伤繁茂
后座上，母亲一边死命拍打腿痛
她老了，
已经无力拍死痛苦。
路，还在向前，只能向前
好像路的尽头
只有病房。
我再也无法回到母亲容颜皎好
那时，她穿一件花色上衣
一条蓝卡叽裤子
我在母亲背上
舔着方糖。
玉珍说过，"卑微的艰苦难以安顿"
纵使七月，万物热烈中
也有悲伤繁茂。
2023.07.07
让·弗朗索瓦·米勒 《灯光下缝纫的女人》， 1853
11
灵应寺
在小池镇，首先驱车经过一大片田畈，原野上，尽是锄禾日当午的人
他们身上
汗水，如同散落的砾石，发出耀眼的
白光。
然后，沿一条崎岖的山路步行，遇见伐木者，遇见挑柴的人挨下山冈……
啄木鸟拼命啄食害虫
毒蛇缠住山鸡，
山谷里阵阵哀嚎。
终于见到菩萨，菩萨无语。他竖起手指，
指引我们: 来路，
也是归途。
2023.07.17
让·弗朗索瓦·米勒 《教堂前的道路》
12
秋天，没有落叶
秋天来了
应该大雁南飞
仍然没有秋凉，没有落叶，没有一条狗
敢于烈日下浪荡。
白花花的原野上
尽是劳作的农人
他们延续夏日，他们的哀愁
晚于季节。
2023.09.07
让·弗朗索瓦·米勒《收获荞麦》， 1868-1870
13
隐者
很多年，我和自己捉迷藏
一颗心，孤悬在别人的盔甲里
翻过屋顶的猫
是我；
躲在树荫下的小狗
也是我
冬天，披着别人厚厚的肉身
仍然寒冷。
2023.11.27
让·弗朗索瓦·米勒 《冬天的鸡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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