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46 期
维克多·鲍里索夫·穆萨托夫《The Pool》 1902
编者按
越来越多诗人着迷于叙述，叙述（勿狭隘地理解为叙事），已成为当代诗歌不可回避的现状。叙述作为诗歌文法运动的一个重要类型，推动着一首诗的运行。
有效的叙述，让一首诗尽显迷人的纹理，拥有韧性十足的张力，更是对诗性和诗意的加持。例如：波兰诗人辛波斯卡，她诗行间优雅的思索推进，令人难忘。现实是，不少诗人却总是陷入放纵叙述的陷阱（这与抒情的不克制多么相似），诗呈现散文化，虽不乏精彩纷呈，却导致语言效率的降低。
对于一首诗，叙述的目的应指向诗性和诗意（希腊诗人扬尼斯·里索斯，弹性十足的叙述处处箭指诗人期望的去处），一切偏离此的叙述，会稀释诗性和诗意。诗作为一种文体，语言最高的效率依旧是其基本要求和特征，接近于“文”的叙述，再精彩纷呈，如果对诗性或诗意没有起到叠加的作用，对于诗而言，这种叙述都令人生疑。不服务于诗性和诗意的情节（或细节），再精彩曲折，也不应属于诗。
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即是一位叙述大师，绅士般从容且雅致的叙述，却始终指向诗人要表达的诗意。高效的叙述有三个特征：1，必要的情节，而非精彩纷呈（那是文的使命，不是诗）；2，细致且生动的细节，让叙述扎实有力；3，清晰有序的思索推进。凭此，一首诗的诗性在不断叠加中，彰显语言的效率。
无疑，这样的叙述是迷人的，我们从谢默斯·希尼最具代表性的短诗《挖掘》，来体会高效叙述的魅力……
—— 喻祥
本期诗镜
Poets Mirror
（ 排名不分先后 ）
谢默斯·希尼 | 袁虹 | 保罗·魏尔伦
艾兹拉·庞德 | 柳向阳 | 窗户
萨拉•基尔施 | 吉葡乐 | 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
喻祥 | 胡安·赫尔曼 | 阿信 | 纳齐姆·希克梅特
选稿：喻祥
01
挖掘
| 谢默斯·希尼（爱尔兰）
在我的食指与拇指之间
夹着粗短的笔；舒适如一支枪。
我窗下，传来清脆的锉磨声
当铁铲切入含砂砾的地面：
父亲在挖掘。我往下看
直到他绷紧的臀部在花圃间
弯下去又挺起来，恍若二十年前
他有节奏地弓身于马铃薯垄
在那里挖掘。
粗陋的靴踩着铲头，柄
贴着膝盖内侧使劲撬动；
他锄掉高高的叶茎，将明亮的铲边深深埋进去，
把新马铃薯掀到四下里，我们拾起，
喜欢它们在我们手里冷硬的感觉。
上帝作证，老头还能挥舞铁铲。
如同他的老头。
祖父一天里在托纳沼泽地
铲的泥炭比任何人都要多。
有一次我给他送一瓶牛奶，
用纸随便塞住瓶口。他直起身
喝了，又立即开始干活，
利落地又切又割，把草泥
抛到肩后，不断往深处
寻找好泥炭。挖掘。
马铃薯霉的冷味，湿泥炭的嘎扎声
和啪嗒声，切下活根茎的短促刀声
在我头脑里回响。
但我没有像他们那样干活的铁铲。
在我的食指与拇指之间
夹着这支粗短的笔。
我将用它挖掘。
贝尔特•莫里索《诺曼底农场》1859-1860
02
丛林剧院 | 袁虹
“于是大家忙着审判别人，为的是自己不必受审。”——加缪
它看着他，像看着一艘被禁止打捞的船骸
同一个剧院坐着同一个聋哑人
丛林没有尽头，他也活了很久
存在于死寂的圆形，却有全部的可能性
在一件作品中挖掘，他布置的帝国
好像聋哑人就是造物主
你们需要什么
他就制造什么
对圣徒的渴望
将制造更多暴君：昨天、未来，或在
今天船骸里的幽灵
贝尔特•莫里索《怀特岛》，1875
03
成为孩子 | 保罗·魏尔伦（法国）
让我们成为孩子，两个很小的女孩子，
对一切只有惊奇，没有爱和怨悄，
悄走到纯洁的榆树下，面色苍白地
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得到了宽恕。
贝尔特•莫里索《水盆旁的孩子们》1886
04
潘死了
| 艾兹拉·庞德（美国）
“潘死了。伟大的潘死了。
啊！低下你们的头，所有姑娘，
给他编织个花冠。”
“叶子中没有夏天。
枯萎了，这些莎草；
我们怎么编织花冠，
或者收集花的誓言？”
“那么我便不能说，女士们，
死亡一直是个莽汉。
我便不能说，女士们。
他怎么能给个理由，
说他把我们的主人弄走了
在这空洞的季节？”
维克多·鲍里索夫·穆萨托夫《安魂弥撒》1905
05
欺骗 | 柳向阳
最感叹赵翼的诗句：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只是，我总在欺骗自己：我，
我不曾赶上这样的不幸时代……
贝尔特•莫里索《阅读》,1873
06
赞美诗
| 窗户
夜色渐渐暗下来
窗口的树叶染成黑色
散发着淡淡蓝光的天空
收容了过往所有的我
这是九月的黄昏，也是中年的黄昏
寂静的钢琴曲从指尖滑出
短暂的困顿，让身体和灵魂合二为一
过去和未来，不过是弹指之间
贝尔特•莫里索《弹钢琴的Lucie Leon》, 1892
07
自由诗
| 萨拉•基尔施（德国）
昨夜醒来我知道
现在我应该对这些诗
说再见。事情总是这样的
经年之后。它们必须
去到这个世界。不可能永远
藏着它们！在屋顶下。
可怜的东西。它们必须动身去到城里。
有一些也许被允许回来。
但大多数将在那里游荡。
谁知道它们会变成什么。在它们
安定下来前。
维克多·鲍里索夫·穆萨托夫《Agave》 1897
08
我喜欢你
| 吉葡乐
我多想说我喜欢你
可是我没有说
我只是用淡绿色说了树叶
用弧形说了花瓣
用飞翔说了翅膀
用光芒说了一颗六芒星
我说了一些我喜欢的
可我没有说
我喜欢你
维克多·鲍里索夫·穆萨托夫《《A Walk》 1901
09
你的声音
| 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阿根廷）
埋伏在我的写作
你在我的诗里唱歌。
你甜蜜声音的人质
石化在我的记忆。
飞鸟抓紧你的逃亡。
空气纹上你的缺席。
时钟和我一起跳动
为了永不醒来。
贝尔特•莫里索《练习，水边》，1864年
10
牧溪*
| 喻祥
六枚深浅不一的柿子在那里
一根枝梢上四颗带刺的板栗
*：南宋画僧，《六柿图》和《栗图》，其“简当”，“清幽”禅宗画的代表画作。
南宋 牧溪《六柿图》《栗园》
11
小偷
| 胡安·赫尔曼（阿根廷）
在沉寂黑暗的夜里，
避开所有的人类或动物，
不发出声响，悄悄偷走
词语的火与火的词语
为自己，为所有人，为他永远不会懂得的爱
而冰冷的灰烬惩罚了他的双手。
维克多·鲍里索夫·穆萨托夫
《In the Light of the Setting Sun》 1904
12
隧道
| 阿信
经过后才意识到它真实存在。
车子驶出很远，隧道
留在黑暗山腹中
独自蠕动、膨胀、生长…
像是被遗弃，不断放大我们的错误。
它吞咽暴雪，却吐出我们：向着
无遮的原野。
柴姆·苏丁，《Leaning tree》
13
无题
| 纳齐姆·希克梅特（土耳其）
把地球交给孩子吧，哪怕仅只一天
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气球
孩子和星星们边玩边唱
把地球交给孩子吧
好比一只苹果，一团温暖的面包
哪怕就玩一天，让他们不再饥饿
把地球交给孩子吧
哪怕仅只一天，让世界学会友爱
孩子们将从我们手中接过地球
从此种上永生的树
维克多·鲍里索夫·穆萨托夫《Emerald Necklace》 1904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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