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39期
01
父 亲
| 李浔
为了不绕道走，父亲这辈子
与风雨对视，也砍过无痕的水
但不枉成为一把好刀。
望着父亲瘦弱的样子
我说，咱不走了，看看面前的风景吧。
父亲指着远处说，你看
磨刀石比我薄，这个世界的背景更薄
已经不起我手指的指点了。
2024.4.17于湖州
伦勃朗《父亲》
02
爱父亲
| 青杏小
和小时候截然不同。
爱父亲，已像眺望看冰的下午
像被沉默荒废了许久的院子
或一幢无人居住的屋舍丢失了门。
尔今更像爱不被人看见的蕨
被夜风惊吓到的刚出生的椋鸟
像月色照拂着躲闪的星群。
达利《父亲的肖像》
03
樟木箱子
| 空灵部落
父亲出差曾扛回
一只很大的樟木箱子
他将所有贵重的物品都置于箱中
一个知识分子，没有贵重之物
箱子，也总是显得空旷
后来这只箱子与父亲一起
告老返回太湖之滨
的亮坝上
其实，父亲最终需要的箱子
要小很多，小到刚好装下他的骨灰
而今樟木箱子仍装着父亲的岁月
和我们的悲伤
大卫·霍克尼 《我的父母》1977年
04
空 气
| 牛梦牛
雪在夜里
落下的时候
父亲已安息在故乡
新鲜的泥土下
一场雪，落下，又消融
会很快
仿佛人的一生
但我知道雪
不会真正消失
它只是转化为水，又融入万物
生生不息
这宇宙的奥秘
使我相信：父亲将以新的形态
继续他的存在
也许明天
父亲又进入我的身体
——他是水，也是空气
扎卡拉博《我的父亲》
05
你看过《月亮与六便士》吗？
| 淳本
文化北路依然泛着鹅黄的光
土墙依然低矮，杂草依然一再犯错
父亲从窗前走过，鼻梁高耸，剪影立体
却被我们死死钉在了神龛上。
我把他的书又拿走了两本，之后，又拿走了一本
时光像朵蘑菇云，正在灰烬中冉冉升起
我说：“上柱香吧！”
空气里有人应了我。
门外，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都虚着眼睛
每一个人都问我为什么虚着眼睛？
“你看过《月亮与六便士》吗？”
我像个抛妻弃子的人，在众目睽睽下自得地问？
每个人都避之而不及，每个人都把我当作一缕青烟
我的麻疯病又犯了，思绪异常混乱
自以为这样的叙述可以缩短时空，更接近纯正的伦理
那棵电线杆粗糙肥胖的身体上，依然有我少时写下的白粉笔印迹
它一路跟踪我，纵容我，又，笑话我。
穿过一条青石路，夕阳正在下山，竹笛支支吾吾
老旧的楼房外新搭的渔网，正接满传世的余晖
这条下山土路，离大海很远
掩藏在小城最东端的塔西提森林深处
土著们已不记得我当年的模样，他们说我带来了绳子
系得他们生疼
我低头匆匆离去，我知道自己是个陌生人，
忽然想打个电话给谁？
我可以打个电话给谁？
06
父 亲
| 那勺
人老了
你蹲在一旁，只是重复
爷爷在世的话
山风不停地从林子里窜过来
我把手中的纸花
一压再压
（选自公众号《给木偶哈口仙气》）
07
拜年孤独
| 阿剑
许多年以后，我将会回想起
父亲打电话来的
那个遥远的下午*
“——椅子上摔下来，断了六根肋骨
住院五天，现在回家过年啦”
这个消息总是延迟的家族
像他十八岁当木匠，亲手打制八仙桌
花一夜功夫，慢慢背回县城
祖父临终前夜，门口的白玉兰先于我们
开出满树蜡烛，如今，我半夜醒来
看见露水沉重，玉兰花开
生怕错过世上任何一个电话
消息延误在路上的五天，我关心
远方战争、经济指数、朋友圈论战
年终奖和新书发布
关心时代所告知的一切
做个知识分子
唯独不知
属于世界底层的，属于我的
六根骨头，正在断裂出
白森森的痛
许多年以后，我将会回想起
七十岁的受伤的父亲
打电话来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仿《百年孤独》开头。
2024.2.12 年初三
拉图尔《木匠圣约瑟》1632-1634年
08
距 离
| 无我
细雨中显现的薄片，如同睡眠
某种闪耀的东西
在我们醒来之前消失
又一个梦固执地生长
越过山谷，留下黄昏
朝着尚未诞生的躯体
黑暗聚集在双脚周围
等远处岩石坠入大海的声音
2024.6.1
09
爹
| 于成大
爹走了两年了
饭桌上、小路上、甚至劣质的
烟雾中
再也见不到他
我们姐弟有时会说起他——
披着一身大雪；挽着裤脚走过雨雾
从生产队的灯光里归来
与柞蚕一起抵达秋天…
这时爹就会走进来，坐在边上
不说话，静静地听我们说
偶尔掏出烟和打火机
却又忍住
当我们终于结束话题，四散而去
爹站起身，慢慢踱向他的新居——
一个叫祖坟的地方
2022.4.30
詹姆斯·恩索尔《父亲》1882年
10
夜宿老屋
| 老彦娟
今夜，偌大的窗外，都留给了噼噼啪啪的雨声
我似乎能看清雨点蹦蹦跳跳淘气不止的样子。这样的时刻
神能做什么
老父亲的遗像在我的左边窸窸窣窣移动，他要替我盖好被子吗
是的，现在，我离灵魂出窍也就一纳米的保险系数了
不依靠老父亲还能依靠谁的护佑呢
慢慢的，我终于找到了老屋香味的源头，那是多年前父亲种树时
留下的一团汗渍
就算窗外的雨水进来，也无法冲洗得掉的香味，我想做成琥珀项链
戴在我的胸口
2024.1.16
11
苍老的颤音
| 赵文强
谈到岁月，就像谈到在一场冰雹里逃跑
撞击声遍地开花，我除了奔跑别无所念
甚至忘记了父亲的五十五岁
罪恶的年龄，让他变得老硬而单薄
仿佛是被刮掉的鱼鳞，紧紧贴在大地
仿佛我和父亲又是许久未见的老相识
我们搬空了脑海里仅有的词汇来问候彼此
他口中苍老的颤音需要扶着我的目光走动
那场病，让他踩到了岁月的捕兽夹
毕加索《父与子》
12
父 亲
| 何六八
挑不出来了。月光、稻子、白发
它们在你头顶
狠狠地白，落地生根地白
我分不清。只觉得这雪
怎么都掸不掉
你不说一句话。身上肥沃的土地
已经贫瘠了
从皱纹里流走的养分
流到了我的血管里
可我想要你头顶的白换我头顶的黑
父亲，你不说一句话。那就让白继续白吧
以后不管你在哪里
月亮是你
稻子是你
镜子里的我也是你
弗里达·卡罗《父亲》
13
傍 晚
| 李少君
傍晚，吃饭了
我出去喊仍在林子里散步的老父亲
夜色正一点一点地渗透
黑暗如墨汁在宣纸上蔓延
我每喊一声，夜色就被推开推远一点点
喊声一停，夜色又聚集围拢了过来
我喊父亲的声音
在林子里久久回响
又在风中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父亲的应答声
使夜色明亮了一下
爱德华·蒙克《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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