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54期
马蒂斯《雪球》1900年
WINTER
万物皆收藏也
本期诗人（排名不分先后）：
大解 | 阿剑 | 黎落 | 青海 | 陈润生
方缘 | 诗之梦人 | 和飞燕 | 桃之 | 吴磊
选稿：青青歌
冬日
| 大解
麻雀翘了几下尾巴，转过身，
从树枝上弹开。它跃起的细枝上没有叶子，
整棵树都光了，整片树林都裸着身子，
站在地上，无处可去。
我也是。
天空并非无边，但笼罩树林和原野，
还有剩余。能否给我一点点？
也罢。大地如此辽阔，
何苦在天上安魂。
这时来自云片后面的一群鸟，
凌空而过，不在树林里停留。
我打了个寒颤。我太孤单了。
幸好北风及时吹来，
北风，还无力把我带走。
柴尔德·哈萨姆，《纽约街道》，1902年
电话
| 阿剑
父亲在五十里外的电话里
剧烈咳嗽的同时，窗外，柳枝电流般颤动，
七十一片柳叶在阳光中纷纷扬扬，闪烁着
青黄。一只没戴口罩的灰鸽子
在我们交谈的空隙，不停发言。
“并无大碍。”“一切都好。”我无法分辨他说的
是否谎言。他一生固执如南方的柳树，即使
落叶，也慢慢飞舞。
——而现在是大地持续咳嗽
空气可疑、马路寂寥的冬天……
室内，洗衣机轰隆隆响，像刚走完
五十里路程。我挂完电话。此刻唯一能做的
无非把衣物抖开，放入柳叶纷飞的阳光。
祝它们清洁、健康、完好如初……
雷诺阿，油画《乡村雪景》
雪的慈悲
| 黎落
落叶中的枯井睁着风眼，抱紧残枝的佛陀
落在雪上
雪，从来都慈悲。比孤独更守恒，更
深入万物核心
雪让一位母亲轻易交付自己，也让一副虎骨顺势暴走
——带回满身风暴的人。
突然降临的一场雪
必然落向松林。屋顶。马背
必然吹响江河，撞开窄门，释放更多花树和灵魂
大雪里，世界逐层褪去敌意，又朴素如白纸
阿列克谢·萨夫拉索夫 《雪景》
立冬
| 青海
那些昂起头来的人
看到的是树梢
我低下头，从一片落叶中
看到了自己
立冬日，访东山寺记
| 陈润生
古柏参天。经幡随风摇晃
悬崖与梵音，缓慢对峙
松鼠于青杠树枝丫间
来去自如，瞪着深蓝色眼睛
瞪着陌生香客。悬崖之下
高楼如危，喧嚣而纷乱
庙堂庄严。佛像已镀金身
惟印师父僧服干净，虔诵金刚经
见我入大殿，起身
双手合十相迎
他话语急促，宏亮，浓浓湖北口音
说东山寺，明万历年间建立
至今已四百余年。寺前古柏可作证
风越吹越急。惟印师父
却越说越慢，说往事、佛理
说我心即佛。凡带“的”字的什物
皆为虚空，如肉身，如衣饰
生、住、异、灭谓之本相
而诸法空相。一切妄念、执著
“不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
几度秋凉”
天色渐暗，县城亮起万家灯火
每一盏都带着俗世温度。东山寺
已隐入暮色，晚课钟声
也穿过了人世多余的羁绊
2022年11月写，2024.11.06改
梵高《雪中的纽南牧师花园》1885年
立冬
| 方缘
这一日秋与冬作最后的告别，一棵白杨作最好的见证
一半黄，一半绿的衣衫，在一小截风里
练习平衡
空气冷下心肠对来往的人
在友谊大街的十字路口，我们追赶另一个自己
当红绿灯按下暂停键，扮演不同身份的人
在这一刻
做回听话的孩子
路边法国梧桐落了一地，我收起
最后一枚秋天
揣进离心脏最近的衣兜里
2024.11.7
毕沙罗《街道冬天的阳光和雪》1872年
立冬书
| 诗之梦人
为秋天唱赞歌的人
依旧在草木深处捡起落叶
抬头看白云怎么布满苍穹
眼里漫溢的湿润，总无端地
扩散于光阴处
我借芦苇丛荡出的水声
听三三两两鸥鹭鸣叫
木舟停靠的渡口，霜若白银
疑是撒在更早时期一座破败的桥头
夕阳将其一切映照出不被西风所吹乱的幻影
它们是我想象的存在
也是我贴近冬日最鲜亮的修辞
还有没有人，口念慈悲
从寺庙找寻香灰与安魂的心经
雪即将铺开
雪中有钉子也有解密的钥匙
我能否拿一颗钉子牢牢地钉住自己
我始终未曾逃离出一种假设
莫奈《穿过森林的路径》1870年
立冬辞
| 和飞燕
秋叶从树梢逃跑
一些落在路上，被来往的车轮带走
一些落在沟边，被负心的虫蚁推入深渊
还有一些落在荒坡
荒坡上，小小坟头先落了一层白霜
哭丧的人不知道该
找谁喊疼
秋叶灿黄着脸，默然不语
只一片一片贴上去
牠们想在冬天来临之前
替俗世的人，再添一点点暖
阿列克谢·萨夫拉索夫《雪景》
被定义的概念
| 桃之
湖水结冰
野鸭也拾起自己的影子
遮住枯草的霜，眼睛里已没有彩虹
落尽叶子的枝条
挂满蒲公英
这些张开的翅膀，在吹响号角
冬立在今日
去年的雪，却迟迟没有来
就像被定义的一个概念，还没成型
2024.11.6
马奈《蒙鲁日的雪景》，1807年
季节的野心
| 吴磊
立冬之后
季节开始做减法
减去叶子 果实
再减去蝉鸣 鸟叫
只有对散漫惯了的云
束手无策，怎么减
也减不去越压越低的身姿
愈来愈重的黑色
所谓物极必反
被季节
逼得步步退却的最后
压低的乌云
就给你一场雪，洁白洁白的雪
铺满整个世界
让季节的野心
最终大白于天下
安娜·玛丽·罗伯森·摩西《熬枫糖》，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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