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53 期
路易·詹默特《灵魂诗：太阳光》
编者按
诗未写出的部分，往往是一首好诗最为重要的部分。它可以是诗的语气，也可能是“言外之意”，甚至是诗人竭力触及却够不着的东西。
该部分，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不可或缺”的部分。是最迷人，叫人欲罢不能的诗性或诗意。
该部分是诗写者感知，或思索的延伸，滋生于诗人的语言土壤，又超出了语言范畴，诗因之余音绕梁，因之推开另一个世界大门的一角。
不断抵近未写出的部分，或不断滋生新的未写出部分，会成为一个自觉诗写者永不停歇的自我要求。这非常有趣，似乎不断巡回往复的“由生向死，再往生”的历程。
“诗显示着世界的来源，又如何能找到诗的来源？”（顾城）。世界和诗的去处，也如此罢。也正是这个部分，让诗人不断地挖掘着，诗也因之成为一首有新发现的好诗，甚至伟大的诗。
读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的《诗之初》…，仅诗题，已将诗指向了一个不可能言尽的来源。诗人邰婉婷的组诗《解构》，有趣地将现代艺术的创作理念，和手段作为诗意的去处。她试图以事物的运转，管窥“解构”本身。
诗未写出的部分，本质上是诗的可能性。是一次探索而非诠释，诗人在诗写这种“不可写出的部分”。
—— 喻祥
本期诗镜
Poets Mirror
（ 排名不分先后 ）
阿多尼斯 | 莎朗·奥兹 | 朱塞培·翁加雷蒂
范小雅 | 罗尔夫·雅格布森 | 埃兹拉·庞德
喻祥 | 卡尔·桑德堡 | 茱莉亚·哈特维格
扶桑 | 维茨玛·贝尔瑟维卡
埃迪特·索德格兰 | 邰婉婷
选稿：喻祥
01
诗之初 | 阿多尼斯（叙利亚）
你最美的事，是动摇天地
别人呢，有人以为你不过是回声
有人却认定你呼风唤雨
你最美的事，是成为辩词
被光明和黑暗引以为据
于是，你最后的话语也就是最初的话语
别人呢，有人以为你不过是水泡
有人却认定你开宗立道
你最美的事，是成为目标
成为分水岭
区分沉默和话语
惠斯勒 《肉色和绿色的变奏曲：阳台》
02
女孩照片
| 莎朗·奥兹（美国）
女孩坐在坚硬地面上，
在一九二一年旱灾中，俄罗斯的
干碾机，把她震昏了，
双眼紧闭，嘴巴张开，
粗砺的热风把沙子
刮到她脸上。饥饿和青春期
正一起裹挟着她。她靠在麻袋上，
一层层衣服在炎热里摆动，
她手臂的娇嫩桡骨弯曲着。
她难掩其美，但她
正挨饿。她一天比一天瘦，她的骨头
变得更长、疏松。标题说
那个冬天她就要跟数百万人
一起饿死。在她体内深处
卵巢释放出她最初的卵子，
珍贵如一粒粒粮食。
03
意大利
| 朱塞培·翁加雷蒂（意大利）
我是一位诗人
一声众志成城的呼喊
我是一个梦的凝块
我是一颗无数冲突的接穗结出的果实
成熟于某一个夜晚
而这同一片土地上长出
你的人民
也为我长出
意大利
身着你士兵的
戎装
我休息时
宛如父亲的
摇篮
04
秋风 | 范小雅
秋风从田野那边吹来
吹过河面
秋风沿着河堤，上了岸
岸上躺着两个人
一个嚼着草根
一个顺手摘着手边的苍耳
秋风吹过苍耳密密麻麻的小刺
和两个人之间片刻的沉默
去了远方
阿尔伯特·比尔史伯特 《秋天的树林》 1886年
05
萤火虫 | 罗尔夫·雅格布森（挪威）
那是有萤火虫的傍晚
我们等着公共汽车去维莱特里，
我们看见两个老人在
悬铃木下面接吻。就在那时，
你一半对空气说，一半对我说：
任何爱了多年的人，都没有白活。
而就在那时，我看见了黑暗中的
第一只萤火虫，围绕你的头
明灭地闪耀着光亮。
就在那时。
06
艾瑞德斯
| 埃兹拉·庞德（美国）
害羞的艾瑞德斯
娶了一个丑陋的妻子，
他厌倦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以为他会冷漠和气馁
正如做其他事情。
他在心里说，“我对自己无用，
让她去吧，如果她要我，就带我走。”
他走向了灭亡。
07
打铁匠 | 喻祥
把月亮当生铁敲的人，有时候
会呆望海面喷出水柱的鲸。
此刻，站立月亮边，他是一个打铁匠，
一下接一下向天幕飞溅星辰，
更多跌落至海面。
他沉默时，似一块顽石，
敲击时，如被烧红的铁献出火星。
作为不死之人，他像天穹
和人世衔接处的缺陷，让天幕
……更重，尘世变轻。
08
草 | 卡尔·桑德堡（美国）
让奥斯特里茨和滑铁卢尸如山积，
把他们铲进坑，再让我干活——
我是草；我掩盖一切。
让葛梯斯堡尸如山积，
让依普尔和凡尔登尸如山积，
把他们铲进坑，再让我干活。
两年，十年，于是旅客们问乘务员：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到了何处？
我是草。
让我干活。
毕沙罗 《采摘豌豆》
09
咖啡馆里的女士
| 茱莉亚·哈特维格（波兰）
女士们在喝咖啡。
一个说，他们拔掉了我的指甲。
聚光灯直对着我的眼睛射。
朝我身上滴水，滴了两天。
他们弄破了我的肾脏。
他们枪杀了我儿子，烧死了我父亲。
这些是华沙的普通女士。
10
通济湖 | 扶桑
天刚放亮时湖面的恬静有一种圣洁
它饱食昨夜的电闪雷鸣和雨的
乳汁，在此刻的一平如镜中微呈
鸭蛋青色。没有风。山脉拢住自己的裙摆
凡高，《麦田与收割者》 1889年
11
大地的安宁
| 维茨玛·贝尔瑟维卡（拉脱维亚）
柔和的秋雾笼罩绿野
没有距离，没有天空。黑色的树
滴淌着白泪。一根挂满水珠的树枝
泡在暗哑的光里，仿佛幸福已至
枝杈上，鸟——密集的花苞——
不会因飞翔而绽开，它们忘记了
饥饿，鸟的担忧
一切都这般悠然自在
仿佛说：美妙的时光，应忘我地享受
12
一个愿望 | 埃迪特·索德格兰（芬兰）
在这个阳光的世界里，
我只需要花园的一张长椅
和晒着太阳的猫……
我将坐在那里，
怀里揣着一封短信，
一封很短很短的信。
这就是我的梦。
詹姆斯·天梭《珍妮皇后和她的儿子》1878年
13
解构（组诗选三）
| 邰婉婷
·解构1
你缺少的美学，注定了
它们的失望。
一口立在橘色书桌上的土花瓶
和插入其中的
黑玫瑰。
·解构3
有比这更糟糕的日子。
但慑于某种过敏要学会放下没有理由的
碰撞。我钟意这风景里的你，
你顺便递过来的一切。
灰色的山，以及渐渐红了脸的苹果。
一个可爱的，老天使。
·解构10
去掉这个中心。
让语言弥散出去，
弥散出去……
让它们被无止境的联想杀死，
是另一种舒服。
基希纳《艺术家》
END
诗镜——好诗如镜子，读好诗犹如照镜子，能照进历史，也能照进现实；能照见自己，亦能照见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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