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 | 来自阅读的惊慌
第 0648 期
阿尔弗莱德·西斯莱《圣马丁运河》1870
编者按
抒情并不落伍。很难想象，诗歌一旦丧失了抒情会是怎么个模样。一个不乏诗歌技术的诗者，他陷入抒情的尴尬，时常因为抒不合时宜的情。
适合时宜的情绪或情感，至少有一个共性，即：时代背景下的情感和情绪。科技加持的冷淡时代，互联网里飘忽的虚拟时代，任何维多利亚式、革命浪漫主义或灾难时期的倔强及愤懑……诸如此类的情绪或情感，则显得太过牵强和虚假。相反，应是更为内敛、克制的灰色调情绪状态。
也有例外，如果你真能身处人类视角，或上帝视角，那是跨时代的，抵近本质的情绪或情感。这几乎不会被表达的方式（叙述或抒情）限制了，是真正的自由。很多时候，我更愿意把庄子看作为诗人，《逍遥游》浪漫如斯，里尔克何尝不是如此呢？
任何时代都有符合其背景下的抒情，例如惠特曼，聂鲁达这样的热烈；也有布莱希特，布劳提恩这样克制、揭示以及讽喻。即使特朗斯特罗姆这样的智性诗人，我们依旧可以在他的诗行中间，感受到那些结着晶体的情绪。
—— 喻祥
本期诗镜
Poets Mirror
（ 排名不分先后 ）
余怒 | 阿尔克曼 |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喻祥 | 飞廉 | 泰德·休斯 | 西尔维亚·普拉斯
巫昂 | 朱零 | 赖内·玛利亚·里尔克
莱明 | 关晶晶 | 罗尔夫·雅格布森 | 吉恩·瓦伦汀
曹东 | 黎落 | 大卫•阿维丹
选稿：喻祥
01
停顿 | 余怒
我的诗中，
常常有哀伤的停顿。
我的爱中，常常也有。
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我们来谈论。
不，我们不去谈论。
去看大雁和灰鹭。
不，我喜欢更小的鸟儿。
在空中，鸟儿越小，哀伤越强烈。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燕子，燕子》1864年
02
夜
| 阿尔克曼 (古希腊)
已安睡：山峰，山谷，
海角，溪涧，
黑色大地哺养的爬虫，①
山中的走兽和蜂族，
还有那些在汹涌的海面下深处的巨兽。②
就连那些羽翼宽展的飞禽③
也已安睡。④
①爬虫指大蛇。
②巨兽指鲸鱼。
③羽翼宽展的飞禽指鹰鹫。
④这首诗的标题为后人所加。此诗写夜，未着一个夜字。
03
他醒于飘过房顶的歌声
|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瑞典）
早晨，五月的雨。城市仍寂如
牧场。大街寂静无声。天上
飞机发出蓝绿色的轰鸣——
窗户敞开着。
沉睡者舒躺在上面的梦，此时
变得透明。他翻了个身，开始
寻找让外界关注的工具——
几乎在天上。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 《大洪水》1870
04
思想 | 喻祥
是一只鸟在暮色深处扑腾翅膀
此刻，恰巧有一个人低下头点燃烟
微弱的火光映亮他满脸尘色
稍后传来他划着火柴时发出嗞地一声
似乎世界正生成第一丝风
05
婺江路36号 | 飞廉
最后一次，我来此投宿，几天后，
它将拆作废墟。这是我住过的
最荒凉的旅店，一年到头，下着梅雨。
四壁破败，如一部亡国者的宪法。
床单上，青春，只剩下交媾的痕迹。
一只红色时代的挂钟滴答滴答走着，
已失准多年；从没有人试着调准
或毁弃它，这世界才因此多磨多难，
今晚我才如此悲伤。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爱情的终极》1875年
06
夏日颂歌（节选）
| 泰德·休斯（英国）
穿过夏天的田野
盛开、飘动，然后消逝，
清晨的自然空气中充满了爱，
大地的美丽。
07
夏夜（节选）
| 西尔维亚·普拉斯（美国）
夜空只是一种复写纸，
蓝黑色，布满了星星的点点光斑
让光线进来，一个个小孔——
像死亡一样的骨白光，在万物背后。
08
夏至 | 巫昂
让我跟我的那个内在你
小呆片刻
深不可测的片刻
09
黑夜里，我看见星辰在晃动
| 朱零
黑夜里，我看见星辰在晃动
不是因为风
是你在背后抱起我
晃啊晃
晃啊晃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休息谷》, 1858-1859年
10
这朵玫瑰
| 赖内·玛利亚·里尔克（奥地利）
这朵玫瑰，黄色
昨天那个男孩送给了我，
今天我带上它，同一朵，
去往他新起的坟墓。
花瓣上依然偎依着
光亮的水滴，
一一瞧啊！
昨天还是露水，
一一今天变成了
泪……
11
海上* | 莱明
夏日出海，船是钉在雾中的一小片屋顶
自陆地飘移——“地平线在哪儿呢？”
风浪卷起白刃刺向船体，而船，更像是刚逃离
危境，依附潮水的推力，从海底跃出海面，
穿越燃烧的雾，直抵沸腾星座。
训海的人一手擎住缆绳，一手扶住船舷，小心翼翼
——雪崩般的面孔复刻着水中奇景。
*：该诗为题沃尔科特诗集《奥麦罗斯》封面印刷油画而作。
阿尔弗莱德·西斯莱 《汉普敦宫帆船赛》 1874
12
距离 | 关晶晶
人一多，我就容易跑神
跑的很远，大概只剩一粒绿豆的人影那么远
大家都说我不爱说话
那是因为我们的距离，他们
听不到我说的话
没关系，我的话只需要听得到的人听
没关系，我本也无话可说
13
萤火虫
| 罗尔夫·雅格布森（挪威）
那是有萤火虫的傍晚
我们等着公共汽车去维莱特里
我们看见两个老人
在梧桐树下接吻。就在那时
你一半对空气说一半对我说：
任何爱了多年的人，都没有白活。
就在那时，我看见黑暗中的
第一只萤火虫，围绕你的头
明灭地闪耀着光亮。
就在那时。
托马斯·埃德温·莫斯汀《迷人的夜晚，威尼斯 》
14
母亲，1966
| 吉恩·瓦伦汀（美国）
没钱
——而幼鸟们的
张大的嘴巴
比他们自己还要大
——而上帝制造
词语
词语
15
一碗水 | 曹东
一碗被巴山端平的水，因蓝天白云倒影不均
发生了微弱倾斜
要等到春来，满山杜鹃盛开
你站在留白处，一碗水又恢复了平静
阿尔弗莱德·西斯莱，《大晴天》
16
六月的最后几天
| 黎落
我们谈到体位
和雨水。蝴蝶突然就来了
垂直，箭羽一般
我更快地分蘖
——像好看的植物
快速避开他的美
多么荒诞
隔着手机
我们很无耻地深入一个话题
并在内部享受某种
世界末日才有的决绝和亲密
但事实却是
我们反复在火蛇的边缘
试探。而且彬彬有礼
17
未来的计划
| 大卫•阿维丹（以色列）
让我成为一具木乃伊。
每隔一千年
用少许未经稀释的肾上腺素叫醒我，然后
我要再次烧毁罗马，以苍白的神色
和怦怦的心跳，报告此事件，首先我会阉割
所有征服这座城市的蛮族战士，占有
他们所有年轻的女人，所以，在另一个千年
需要足够可以燃烧的东西
和阉割的人。对于一项长期的使命
我有耐心。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森林中的罗莎琳德》
END
诗镜——好诗如镜子，读好诗犹如照镜子，能照进历史，也能照进现实；能照见自己，亦能照见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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