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窗外雷声轰隆,暴雨倾盆,吞噬了一切声音。
激烈的喘息慢慢平复,我终于回过神,望向倒在血泊里的高大男人。
——他是我相伴了十二年的我的爱人,我的丈夫。
第一反应,竟是心疼:被鲜血浸染的伊朗金丝羊毛地毯,我清楚记得,是沈家从苏富比拍卖会上带回来的,价值连城。
如今倒是可惜了。
怪我太冲动,听到那句”离婚”便失了智。
他说他和柳佩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只是当年他受了我父亲的恩惠,迫不得已,才娶了我。
我于是问,那我们这十二年算什么。
我的爱人眼神躲闪,嗫嚅着嘴唇。
“算我对不起你。”
后面的,我已经不想再听了。
只记得当时我的手恰好放在花瓶上,顿了顿,便再无心理负担地劈了下去。
“我愿意为了她,对抗全世……”
我胜券在握的爱人至死也想不到,向来对他百般顺从的我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场合突然暴起。
因此也无从防备,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完了。
“咚咚咚。”
这个想法刚冒出时,我便听见了敲门声。
我皱起眉头,谁会在这样的雨夜,来这种山间别墅拜访?
我将衣柜打开,为了腾出空,便拿出一件大衣披在身上,再费力将了无气息的他连同被血洇湿的地毯一同拖进衣柜中。
接着,小心地、慢慢下楼。
02
哦,门是开着的,我记得自己明明锁过门了,那就应该是我丈夫进来时忘记关了——真是不小心,我微微皱起眉。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穿便服,胡子拉碴,以我的眼力,能看出来是个练家子。
就在此时,窗外雷声轰鸣,划过的闪电在瞬间照亮了我的脸,男人抬起头,有些迟疑,又有些惊讶。
“沈海兰?”他声音里带着三分敬畏。
沈家,是 A 市的巨贾,房地产、金融、医疗、旅游业……A 市大部分民营银行、商场、工厂、酒店、学校乃至医院,都有沈家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触角。
作为得到沈老赏识,在二十四岁时入赘沈家的女婿,沈钦自然是 A 市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脸孔,可以说无人不识。
但同时,谁也无法忽视的是,将这财富与权柄交与他的,沈氏集团创始人,已故的沈老,以及沈钦背后一直默默支撑他的妻子,沈老唯一的女儿,低调无比的沈海兰。
接着,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证件:”我是民警邢建林,本市一酒店发生一起杀人案,警方接到报案,凶手逃到了山上。”
杀人案?这个人是警察?
我心下一沉。
怎么偏偏如此赶巧,如果警察要搜索这栋房子,尸体一定藏不住。
另外,邢建林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在哪听到过。
可我仔仔细细盯着这个中年男人瞧了半天,也瞧不出半点熟悉感。
我强撑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叫我沈夫人便好,你的意思,是要搜查这栋宅邸吗?”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顺口问道。
“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他倒是谨慎,但语气颇为敬畏,甚至带着些许谦卑。
冷静些,我告诉自己。
我想起死去的父亲对我的教导——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颜色,身为他的女儿,我也自有我的志气与骄傲。
警察对沈家的敬畏三分,是我唯一能利用的机会。
我于是拢了拢身上的大衣,邢警官的视线随着我的动作,在我身上逡巡,像是审视与打量,又像是……困惑。
“我明白,辛苦你们警方了。这山上可供人栖身的地方,除了一些山洞、守林人住的屋子,也就只有这栋别墅了。”
我轻轻笑道,”那些地方想必你们也搜查过了。不是我不配合你们调查,沈家的宅邸,没有搜查令,恐怕是……”
男人脸色一变,似是有了顾忌。
他紧紧盯着我,我却轻轻一笑,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刺耳的铃声猛然响起,我和邢警官同时看向楼上。
糟了,我杀人的时候,哪想到警方会这么快找上门来,自然没有拿走我老公的手机。
邢警官迟疑着,再次询问:“谁在楼上?”
电光火石之间,我似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然而未容我细想,电话铃便挂断了,紧接着便是一阵窸窣声。
邢警官反应很快,几个箭步便掠过我,冲了上来。
我暗道不好,回头一看,却见他一边大喊着不许动,一边向三楼跑去。
别墅里有其他人!
我心里一惊,这个不太平的雨夜……
03
等我赶到三楼时,那人已被刑警官反扭着按在地上,眼镜散在一旁。
刚刚邢警官追上楼时,我就觉得他走路姿势不太对劲,如今更是确定了——他受了伤,身上有那种伤口因用力而崩开的血腥气。
然而,现在不是询问他哪里受伤的好时机。
我定定向地上的男人看过去,却发现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人是……
“不许动,我是警察!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了厉喝,再不敢挣扎,忍着痛,小声道:”我、我是沈总的行政助理……阮白楠啊!我兜里有我的名片和工作证,绝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沈总的助理?”邢警官挑了挑眉,慢慢松开了男人,他这才喘了口气,慢慢抬起脸。
倒也不需要他自证,甚至不需要我开口。
因为就在三楼走廊上挂着的沈氏集团相关的报道,已经为阮白楠证明了身份:
那是一张沈钦巡视内部集团的照片,身旁伴着两人,底下小字标明了两人身份,秘书秦术、行政助理阮白楠。
见到眼前人与报道里的照片长得丝毫不差,邢警官略微放松了原本警戒的姿势:”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沈、沈总托我拿一下工作文件。”他声音有些支吾,”给了我后门的临时密码,我从后门上了楼,也不知道这儿还有别人啊。”他为了证明,拿出了手机给我们看,的确有一条 19:35 来自沈钦的电话,通话时间 3 分钟。
我死死盯着阮白楠,不敢放松。
这栋别墅有前后两个门,后门电梯,前门楼梯,从后门上来,倒是可以不经过二楼。但我不能确定,阮白楠是否去过二楼,看到尸体。
“沈夫人……”邢警官看向我。
我摇摇头,表示不能为这一段证词作证。
“邢警官,您知道,像我们这种阶层身份的女性,素日里都是十分低调,不出来行走的。我丈夫工作上的事,我也从不过问,他也不太与我商量。”
我轻轻一笑,”我对阮先生的了解,也仅限于我丈夫的口中,我与阮先生……从未见过。”
别说阮白楠,就连沈钦的秘书秦术也是如此,打交道仅限于与沈钦本人。
听见我开口,阮白楠也是十分惊讶,一边戴上眼镜,一边正要开口,却被邢警官打断。
“那声响铃,是你的手机?你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吗?”
“不是我……可疑人物?什么可疑人物?等一下,沈夫人……”阮白楠正准备向我的方向上前一步,却被邢警官拦住。
“我还没问完话,你不要动。既然你也是沈氏集团的人,柳佩,你认识吗?”
意想不到的名字突然出现,我与阮白楠俱是一愣。
“……认识,沈氏集团的行政部门的员工,也算我的属下,怎么了?”
我心中一痛,又想起了刚刚被我亲手杀死的爱人。
他本来也不过是一个泥腿子,被我父亲看中,收为义子,这才得以进入沈氏集团,从仰人鼻息地苟活,到如今风光无限。
可惜他不懂感恩。父亲死后,他对我日益冷淡,我忍了;
将青梅竹马柳佩也弄进了集团,我忍了;
而今,他居然要为了柳佩与我离婚,说什么,对抗全世界?
“柳佩死了。”
那一瞬间,窗外雷声轰隆,恰与邢警官的声音重合,一道闪电划过,又照亮了他冷峻的面容,杀气森然。
我打了个激灵。
04
“本日 19:30,她被人杀死于本市假日酒店里。我们警方得到的可靠线报是,凶手逃进了山中。这场雨下了很久,除了这栋宅邸,凶手理应——无其他处容身。”
最后几个字,邢警官咬得格外清晰。
我没错过阮白楠的神色,那是人在极为恐惧时才会有的表情。
“柳佩死了,这……”
“她在酒店里,一定是在等什么人。可惜酒店并没有相关登记。你对柳佩的生活了解吗,她有没有男朋友或者交往的对象一类?我倒是听说,柳佩与沈氏集团的高层,有一些……”邢警官说得委婉。
咦?我忽然感到困惑,这种强烈的违和感,在之前也出现过一次,到底是……
“最近是有一些传言,说柳佩和沈总有些不清白,两人是老相识,如今旧情复燃一类……”阮白楠向邢警官露出了讨好的微笑,”但这种事,别人不知道,沈夫人还不知道吗——纯属子虚乌有。”他看了看我,咬字格外肯定。
骗子。
不愧是沈钦身边的人,竟然可以面不改色,说这样的弥天大谎。
我苦笑,如果不是我曾不止一次亲眼目睹沈进了柳佩开的房间,我就真的信了。
“至于其他的暧昧对象,我就不清楚了……沈氏集团的高层……”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不是沈总,沈氏集团的高层,又和柳佩有交集……邢警官,您不是在怀疑我吧?”阮白楠激动起来。
回应他的,只有令人难捱的沉默。
“别开玩笑了,我和柳佩根本不熟,工作上也没什么交集,我根本没理由杀她啊。”阮白楠打了个寒噤,有些无助地看向邢警官,又望向我,”我没法自证,但真的与我无关。警官,您刚刚问我可疑人物……”
那一瞬间,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头盘旋。
只听一声”轰隆”,灯光迅速熄灭,整个屋子立刻陷入黑暗之中。
阮白楠的话被打断了,我松了一口气。
05
别墅的地下室,我借着手电筒的光,吃力摸索,阮白楠跟在我身旁,一声不吭。
刚刚雷声轰鸣,不知劈断了哪处电线,别墅竟然断电了,因此眼下,去地下室拉起电闸,恢复电力是第一要紧事。
邢警官也提出了一种可能:既然阮白楠不是可疑人物,那声手机铃响又不来自于他,那此刻别墅里很可能还有别人。
安全起见,他一人排查三楼,我和阮白楠结伴,去地下室重新拉起电闸。
“说起来,你为什么对邢警官撒谎?”我问。
“嗯?”
“柳佩和沈钦的暧昧关系并非空穴来风。”连我都能轻易撞见沈钦与柳佩私会,阮白楠身为沈钦的身边人,又岂会不知?
阮白楠放慢了脚步。
忽然,他低低地笑了,说出一句让我魂飞魄散的话来。
“……你果然不是沈海兰。”他说得格外笃定,我放在电闸上的手一顿。
下一刻,一只手攀上了我的脖子,死死地掐住,阴冷的吐息在我脖颈身后喷洒。
“我猜到你的身份了——我就知道沈钦不可能只有一个情人。”阮白楠的声音扭曲,带着某种奇怪的恨意与愤怒,”你倒是胆大,一个外室,竟敢冒充沈夫人。”
完了,这误会大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虽然不知道阮白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对我身份的误解,可眼下,他却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把录音笔交出来!”他恶狠狠道。
“唔……”我几乎站不稳,拼命伸手想把如跗骨之蛆一样的手臂扯下来,却根本做不到。
“什么录音笔?”我艰难发声。
“少跟我装蒜,柳佩已经完蛋了,谁动的手,你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心知肚明。”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三楼的录音笔,有沈氏集团发迹以前洗黑钱的证据,沈钦肯定也告诉过你吧?这就是护身符——保命的护身符!”
“我刚刚上了三楼,什么都没找到,肯定是你拿走了,把它交出来!”阮白楠声音嘶哑,有如困兽,要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我不知道。”我拼命吸取着越来越稀薄的氧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不说是吧,好,我自己找——”
“不许动,放开她。”
愈发收紧的力道骤然一松,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阮白楠的牙齿打着颤,慢慢将我放开,这个外强中干的男人,此时竟连话也说不囫囵了。
“我、我这就放开她,有话好商量,邢警官,你、你把枪放下。”
06
我被及时赶到的邢警官救了下来。
电闸推上,刚才不可一世的阮白楠被枪指着,像个淋了雨的鹌鹑,再没了嚣张气焰。
“沈夫人,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向邢警官的方向靠了靠。而邢警官的脸色不知为何,比刚才要苍白不少。
今夜绝对是我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夜。
就在不久前,我亲手杀死了我的丈夫,又偏偏不凑巧,迎来了追查杀人案的警察登门。
邢警官理应是我的敌人。
可此刻,因为阮白楠,我又不得不依靠他。
柳佩死了,这很好。我不在乎凶手,只想赶快摆脱这两人,于是道:”看来,杀人凶手可以捉拿归案了。”
阮白楠悚然一惊。
“我不是凶手……”他惨白着脸,”别抓我,我不能被抓——我会没命的……”他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我,“是你,你杀了柳佩——这个别墅里可疑的人不止是我,还有你!邢警官,你别被她骗了,她才不是沈海兰!”
未等我辩解,邢警官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哦,她不是沈海兰,那你说说看,她是谁?”
阮白楠语塞,又想到了什么,立刻开口:”对了,手机铃声——我当时在三楼,没找到录音笔,便下到二楼,也听到了手机铃声。”
“那铃声来自于沈总房间里的衣柜,而且那柜子缝里还透着一股血腥味。就算她是沈海兰,那房间里也一定有她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是尸体。”
阮白楠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我,神色中带着一种绝地翻盘的快意。
但结果……
“不、这不可能……”
那快意只是阮白楠的错觉。
我们三人一起去了二楼的房间。
腥气袭来,但那是因窗户大开,风雨飘摇而带来的土腥气,而非是什么血腥气。
而衣柜里,也只挂着一些衣服,既没有什么尸体,也没有什么手机。
我看着难以置信的阮白楠,与愈发掩不住脸上怀疑神色的邢警官,心中冷笑。
外人不熟悉这栋别墅的构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尸体被我藏到哪里去了。
至于我丈夫那个响铃的手机,我趁邢警官追逐阮白楠时,便已经关好机,收在自己身上。”阮白楠,你还有什么话说?”
闻言,阮白楠膝盖一软,径自跪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抖如筛糠,”邢警官,我真的没撒谎,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怜悯地看着他,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没撒谎?你的谎言还不够多吗。先前你说,柳佩和沈钦绝不存在什么男女关系,可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邢警官扬起一沓照片,他顾及着我的感受,投来了有些歉意的眼神。
其实不需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照片里的内容了。
07
那些纸质照片被寄到了沈家别墅,电子版则送到了邮箱里,还特意写着”沈夫人亲启”。
第一张是沈钦与柳佩在包厢里一同吃饭,只有他们两人;
第二张是两人在 ktv 唱歌;
第三张是一个推着车的服务生敲开了酒店房间门,开门人可以确认是柳佩;
第四张,是沈钦走进了同一个房间,时间相差不过半小时。
每一张照片的电子版都有可确认的时间,不存在借位、ps 或者不同日期拍摄的可能性。
再没有比这更实锤的东西,但是,等一下。
明明是被我翻看过无数次的照片,此刻我竟有了新的发现,我死死盯着那照片的一角。
“不!”阮白楠不甘地辩驳着,”我没撒谎,沈总在入赘沈家时改了姓,他以前姓柳,名叫柳钦,柳佩是他的亲生妹妹啊!”
太恶心了,我终于明白了,但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你不用挣扎了,阮白楠。”我冷漠而疲倦地打断了他的话,并不因为这爆炸性的消息意外,”沈钦的出轨是既定事实,你再清楚不过。”
他一时语塞,神色心虚。见他如此,我更确信了心底的判断。
那不是简单的出轨,在我看来,更是不伦。
我忍住了心中的反胃,强行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心中竟有了一丝奇妙的苦涩和悲伤——沈钦啊沈钦,沈家明明待你不薄。
“至于你是否杀人,这是警方需要调查的。你若问心无愧,何不乖乖配合?”
阮白楠脸色灰白。
下一刻,他忽然暴起,在邢警官”不许动”的厉喝声中,向邢警官冲了过去。
我知道邢警官因为不明原因受了伤,却没想到他受伤如此严重。被阮白楠猛的一撞,猝不及防,趔趄了两步。
男人发出一声苦闷的冷哼,腰间渗出了红色,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攻守逆转。
就在我反应过来,转身想要逃跑时,冰冷的枪支对准了我的头。
“不许动。”阮白楠冷冷道。
08
长夜漫漫,雨仍在下,就好像永远下不完那样。
不幸中的万幸,阮白楠并不想杀人,他心心念念的,不过是那支之前他曾提到过的录音笔。
那支录音笔的确在我身上,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我将它乖乖奉上。
“别看这些年沈钦在外面鲜花着锦,风光无限。其实内部人都知道,真正的大权向来握在了沈夫人沈海兰手里,沈钦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他握着那支笔,神色狂喜,甚至狂妄到了直呼沈钦姓名的地步,”沈家——确切地说,是沈海兰想杀的人,没人能保住。可我怎么能死呢?有了这支沈家的把柄,沈海兰想杀我,就得掂量掂量。”
说到忘情处,阮白楠的神情竟有了三分狰狞。
“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毕竟作为沈钦的情妇,你的存在就碍了沈夫人的眼。可惜,这好东西,现在落到我手里了。”
我几乎被阮白楠蠢笑了。
“噗嗤。”
“你笑什么?”阮白楠脸色一变。
我仰起头看他。
“我笑你错认我身份,有眼无珠;更笑你天真,竟然真的以为这种东西能拿捏沈家——你也不想想,如果真有这种把柄,沈家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毁掉它,还把它放在这栋沈家的别墅里?”
我几乎有些怜悯他了。男人的脸色愈发难看,嘴中还呢喃着,”不可能,这是沈钦亲口告诉我的……”
我乐出了声。
“正如你所言,沈钦是个后来才入赘,连姓氏都改了的台前傀儡。小小傀儡,又是如何掌握沈家发迹前的黑历史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握有沈家的把柄,又怎么会蠢到把它放在沈家的别墅里?”
阮白楠被我说得讷讷不敢言,我见他不死心,又补上了最后一句:”你若还是不信,不妨亲自检查一下那支笔试试。”
他看着我,目光游移,最终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除了被捆起来后昏迷的邢警官偶尔发出的疼痛喘息外,便只有雨声与雷声,以及阮白楠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等到不知过了多久,都没有任何声音从中播出后,阮白楠终于死了心,接受了那个对他而言残酷无比的现实:
录音笔是空的。
“这不可能。”他抹了一把脸,抬起头,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耍我……沈钦,你他妈的竟敢耍老子……”
“想必他也不是故意的。”我叹息了一声,”正如你说的那样,沈钦是沈家推到台前的傀儡,不过是托了沈老爷子的赏识,走了狗屎运,才有了如今这一切。可既要改姓,还被迫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不能与心爱的人光明正大在一起,不爱的女人又在幕后操纵着沈家的一切,沈钦该有多么苦闷啊。”
“或许是捕风捉影,也或许是无中生有。可能是一次酒后失言,也可能是与情人在一起时得意忘形,他编出了』录音笔里有沈家发迹前的把柄』这一谎言,来证明他沈钦捏着沈家的命门,可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傀儡。只可惜……”
我摇了摇头。
“假的就是假的,变不成真的——啊,以上这些都是我的推测,男人么,不都那样。”
阮白楠不哭了,他静静地看着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沈海兰,可你不信,那也没办法。”我苦笑,”比起探究我,倒不如想想你现在该怎么办。”
“不论柳佩是不是你杀的,你现在至少都背负了一个袭警的罪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钦让你来别墅取东西也只是谎言,那就再加一个私闯民宅的罪过。”
“你的人生,不管有没有沈家所谓的追杀,都已经完蛋了。”我一字一顿,“但我愿意帮你。三楼的东侧房间有一个保险柜,里面的金银宝石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只要你躲过警方的追捕。”
“为此,你需要一个人质。而我恰好也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必须离开这里。你是开车来的吧,阮白楠。”我循循善诱,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绝对。
“带上我,一起走。”
阮白楠看着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好。”他说道。
交易达成。
09
我上了三楼,依言打开了保险柜,将财物交给了阮白楠。
此刻的他看起来神经质极了,身体因长时间的紧张,甚至有了些许颤抖。
然而等我们到了一楼后门,不禁傻了眼:
今夜的雨下得太大,后门的位置要矮上一截,阮白楠开的车底盘又极低,已泡在水中,俨然是无法发动了。
他呆了呆,转头往前门走。
大雨飘扬,狂风席卷,幸亏我从二楼披上了那件大衣,否则,恐怕要冻毙在山里。
前门的平台上静静停着另一辆车,谢天谢地,它没有被淹。
“是沈总的车,太好了,得亏我有备用钥匙。”阮白楠松了口气,拉着我上去。
等等,不对劲。
我犹豫着,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不知是否应该在此刻开口说出这件事。
——前门少了一个本应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同时,又多了一个本不应这个时间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可阮白楠没给我这个机会,他坐在主驾驶的位置,一顿操作,却只听一声刺耳又尖锐的声音。
“操,运气真差,车胎爆了。”他骂了一句,解开安全带。
“我去后备箱拿千斤顶,换备用车胎,你开下导航吧,雨这么大,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下山。”
我的手机早已没电了,万幸,我还有我丈夫的手机。我一边开机,一边对着向车后方走去的阮白楠迟疑开口:
“我说,阮白楠,这车不是你开来的吧。”
“啊?你说什么,我的车还在后门,当然不是我开来的——这不是你开来的吗?”
“不是我。”这栋别墅建在山腰偏下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只要过了桥,再爬个两公里,便能抵达别墅。
我有不能开车的理由,所以在没下雨时,徒步上了山。
此时,阮白楠已经走到了车尾,滴的一声,后备箱缓缓开启。
“而且,我今天来的时候,这车还没有停在这。”
回应我的,是被雨声吞没的,来自后方的沉默。
以及手机重新开机后弹出的”叮叮咚咚”的提示音。
署名【柳佩】的来电,打了三四个电话,似是很急。
10
“你、你过来一下……”阮白楠的声音充满恐惧,甚至带着些许哭腔。
雨太大了,我犹豫了一下,将被雨打湿的大衣脱下,向后备箱走去。
我与阮白楠并肩而立,沉默地看着后备箱里的蜷缩的死尸。
刚刚来到前门时,我就察觉到了异常。
这里少了一样本应存在的东西,那就是邢警官的警车;
多了一样不应存在的东西,那就是这辆我来的时候还没停在这里的,沈钦的车。
可沈钦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开车的。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这辆沈钦的车,是邢建林邢警官开过来的。
催命一样的铃声再次响起,还是来自【柳佩】。
阮白楠瞥了我一眼,露出一个勉强的苦笑:”我就知道那个响铃的手机被你收起来了。”
我没理他,下意识按下了接通键。
“你好,我是警察,请问你是这个号码本人吗?”
“……我是沈氏集团的行政助理阮白楠,柳佩的同事,怎么了?”
见我没有开口的意思,阮白楠拿起了手机,疲惫开口。
“今天 19:30,柳佩被人发现杀死于本市假日酒店,因为这个号码是她生前最后一个打通的电话,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下情况。”
“这不是我的手机……算了,不重要了。凶手,抓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凶手在袭击了酒店里的柳佩后,又在停车场开走了沈氏总裁沈钦的车,根据沿途监控显示,他前往的方向是本市 A 山。至于沈钦本人,则下落不明。
并不是下落不明。
我在心里补充,他已经死透了。
同时,我也终于明白,邢建林这个人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手机铃响时,邢建林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人”,如果他真的是警察,知道这是沈家,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认为沈钦在家吗?
除非——他早就知道沈钦已经死了。
后续他在盘问阮白楠时,也确实很不专业,并不像真正的警察。
我也是愚蠢,因为刚杀了人,心乱如麻,丧失了思考能力,这么多破绽,竟然一个也没看出来。
“那你们,有派过警察来山上吗?”其实答案早已知晓,只是阮白楠仍不死心地问出这一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没有。雨太大了,现在上山很危险。阮先生,我们从·未·派·过·任·何·警·察上·山。”
轰隆一声,与雷声重叠在一起的,是重物击打的声音,以及人倒地的声音。
闪电划过,照亮了邢建林冰冷至极的脸。
电话的声音仍在响起。
“这是我们接下来要说的。凶手的身份已经确认,此人名为邢建林。”
阮白楠下意识举枪,扣动扳机,那有如真枪一样精致的手枪,应着他的动作,滋出了一段滑稽的水流。
那不过是把玩具枪罢了。
“他在十年前曾因杀人罪被捕,后因精神鉴定为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邢建林举起长斧,劈向了阮白楠,有如砍瓜切菜一般。
“没想到今天他趁人不注意,从里面逃了出来,又再次犯下命案。”
那喷洒着汹涌血液,到死还睁着眼睛的脑袋,连同手枪、手机一同掉落,被邢建林踏了过去。
手机还在响着,那声音变得严厉了一些。
“对了,这个邢建林疯掉前,是警校的学生,因而他在医院里时常以为自己是警察,这个状态的他是安全的,但如果你遇到他,不要相信,不要接近,迅速离开,此人危险至极。”
越过手机,邢建林走到了我面前,面无表情,再次举起了斧头。
11
我反应迅速,向地上一滚,让他劈了个空。
腹部的伤口或多或少影响了男人的行动,但我没那么乐观,不觉得赤手空拳的自己有打赢他的希望。
我迅速站起,冲向了车里。
虽然车爆胎了,但也不是不能行驶,甩掉邢建林,或者撞死他,是我如今唯一的活路。
我窜进主驾驶位,将刚刚倒地时,从阮白楠身上顺手摸到的钥匙拧进了锁眼里,一边庆幸自己这技艺没有生疏。
可邢建林已经冲了过来,幸运的是,沾着血的斧头劈歪了,玻璃碎裂开来。
可不容我喘息,第二下攻势已然袭来。
情急之下,我胡乱抓起副驾驶上放着的那件大衣,朝男人扔去,以阻挡他的视线。
可惜,这一策略也以失败告终。
大衣飘落,挡在我二人之间,被他野蛮扯下,又再次落在我身上。
到此为止了吗,我绝望地闭上眼。
然而,凶恶攻击,竟出人意料地停了下来。
我睁开眼。
男人呆呆站在那里,似乎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邢……邢警官?”我试探地开口。
他回过神,有些迷茫地看向我,”沈夫人……?”
那一瞬间,我终于,终于明白了一切。
12
最终,后备箱的尸体,还有那些死不瞑目的人们连同”需要调查眼下命案的邢警官”被留在了沈家的别墅。
邢警官天然地相信沈夫人不是犯人,我得以开着沈钦的车,扬长而去。
独留他一个人留在别墅里,找着永远也无法找到的凶手。
等到姗姗来迟的警方追到我这一条线时,我已经拿着保险箱里价值连城的珠宝,飞往了国外。
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事件结束,我并不安全,过去父亲用他的一生为我换来的安稳人生,也终究是再也不复从前。
我还有一个鬼门关要过,只有解决了这件事,我才能真正安心。
电话铃响了一声、两声、三声。我握着我丈夫的手机,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第三次时,终于得以接通。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清冷的女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
“你好,沈夫人。”我轻轻道。
13
我叫任欣然,是一个小偷的女儿。
说是小偷,其实在江湖上,父亲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他自豪地告诉我,这世界上就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
他是神偷,是大盗,与普通的小贼并不一样。
也因为这项能力,他被沈家收编,为沈家工作,最终也为沈家而死。
“死士”。
据我所知,像我父亲这样为沈家卖命的人,不止一个。
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从小便没了母亲,父亲也没有再娶的心思。
只是他一直是老一套的思想,尽管我天生聪颖,学会了他的全部技术,他却总觉得没个儿子,便不算延续香火。
他收养了一个名为秦术的孤儿,在他的安排下,秦术被迫放弃青梅竹马柳佩,娶我为妻。
再后来,父亲为沈家事业献出了生命。
他知道的太多了,在警察找上门前,只能被沈老无奈灭口,凶手是沈家的另一个死士,一个姓邢的警校学生。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对”邢建林”这个名字感到熟悉了,正是他在当年取走了我父亲的性命。
而邢建林本人也被作为一名弃子,送进了精神病院。
沈家人感念我父亲的付出,秦术被送进了沈氏集团内部,一步一步,最后做到了总裁秘书的位置。
本来那个机会属于我,可我实在太爱秦术了,便将机会让给了他。
再后来,柳佩也入职了沈氏集团。
我一直以为这是秦术的安排,可当阮白楠说出柳佩和沈钦是兄妹时,我才明白,这只是秦术出于一个男人的虚荣,对我吹的一个牛而已。
他并不知道,这个谎言有多么伤我的心。
再后来,这对当年被拆散的鸳鸯,一来二去,就走到了一起。
我察觉到了秦术的心不在焉,与我说话时的失神、更加频繁的加班与出差,以及他身上微不可闻的香水气味。
我开始调查他们,于是,我又意外地发现,柳佩与沈钦走得格外近。
我那时不知道二人的关系,只以为柳佩脚踏两条船,因而拍下了照片作为证据,纸质版寄到了沈家别墅,电子版则发到了沈夫人的邮箱里。
沈家别墅的位置与沈夫人的邮箱,本来是外人不该知道的秘辛。
得益于父亲的缘故,这些对我不是秘密。
在我童年时,我甚至跟随父亲到访过沈家别墅,那时沈家的掌权人还是沈老,眉目慈祥的男人,还曾抱过我。
父亲将这些秘密当作珍贵的财宝,别墅的构造我也再了解不过。
沈老信任我父亲,连别墅里的秘道暗室,都告诉了他。
我本以为沈钦出轨于柳佩,因此拍下这些照片,想借沈夫人之手解决柳佩,可是我想错了。
沈钦的确出轨了,出轨的对象却并不是柳佩,而是阮白楠。
我本以为自己以前从未见过阮白楠,可第一次看见他,我却觉得那张脸很熟悉。
等到邢建林拿着从别墅里找到的,我偷拍的”沈钦出轨证据”时,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我见过阮白楠。
第三张照片,服务生敲开了柳佩的房门。
我本意是为了证明房间里的人是柳佩,可在早就知道柳佩是沈钦妹妹的人们那里,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拍到的服务生的脸,正是阮白楠本人。
柳佩只是幌子,她以自己的名义开了房间,然后阮白楠装扮成服务生进去,等待沈钦到来后,柳佩再离开。
这样就算沈夫人起了疑心,查开房记录或监控,也查不到阮白楠身上。
所以,尽管一开始的我的方向是错的,但这张寄出去的照片,倒是无心插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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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照片后,沈钦肯定心中惴惴,并将此事告知了柳佩与阮白楠。但那张阮白楠的脸只是一个侧脸,阮白楠本人与沈夫人你也从未见过面,所以我猜他一定怀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你说得很对——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幕后,渐渐放松了对沈家的控制,却没想到,沈钦……他太得意忘形了,他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我,我真想不到,即便如此,他仍如此胆大。”
“阮白楠是我的人。我许给了他重金厚禄,让他做我的眼睛,盯着沈钦身边有没有不三不四的女人,却没想到,我竟灯下黑了。”
“柳佩进入公司也是我同意的,本来按照她的学历,简历连初筛都过不了。我给她安排了最轻松的工作,最高级别的工资,平日里礼物也是如流水般不曾断绝。”
“可我最信任的三个人,竟合起伙来一起背叛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冷静自持的女声里,说到最后一句时,竟多了几分忧伤。
“这激怒了你。你的愤怒不光来自于柳钦的出轨。”我从善如流地随着她改口。
“沈家的女儿怎能被当傻子一样耍弄?于是你派出了精神病院里的杀手邢建林。他曾经为了你的父亲,取走我父亲的性命;如今也能为了你,杀了那些合起伙来骗你的人。”
“话不可以乱讲。邢建林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柳钦虽然背叛了我,他的死亡也令我伤心。况且公司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公关也是一件麻烦事。”
那一丝忧伤消失不见,剩下的,是得体的温婉,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冷漠。
“您不需要这么谨慎,我们的通话并没有被录音。”我轻笑了一声。
“那么,就当是两个同样遭遇背叛的女人,一起说些梦呓玩笑吧,我来给你讲讲我做的梦,好吗?”
回应我的,是一阵沉默。
我当作她的默许,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柳佩又一次开房时,沈夫人派出了杀手邢建林,将其杀死。发现情况不对的柳钦仓皇逃到了停车场,被追来的邢建林夺车杀害,而邢建林也是在此时,与柳钦搏斗时受了伤——以上这些都来自于警方公开披露的消息。”
“接着,邢建林开车上山,前往沈家别墅。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去沈家别墅,又怎么知道沈家别墅的路呢?警方的说法是,车里导航固定路线,但我有另一个猜测。”
“……你说。”
“沈夫人在发现阮白楠才是柳钦出轨对象后,就不再信任阮白楠了,于是想办法在他的车里装了定位器一类的东西,所以邢建林才能追着阮白楠,一路上山。那么问题就从邢建林为什么要上山,变成了,阮白楠为什么要上山?”
“阮白楠说,沈总让他去别墅取点东西。后来我才知道,他要拿的是沈总曾经告诉过他的,握有沈家黑历史的录音笔。”
“但录音笔是假的,柳钦不可能不知道,又怎么会让他去取呢?答案只有一个——阮白楠撒了谎。”
“他当时展示的通话记录的时间,恰好是柳佩刚被杀死的时刻。我想柳钦只告诉了阮白楠,柳佩死亡的消息,没来得及说更多。”
“他们都明白,沈夫人知晓了一切,而且并不会饶恕他们,柳佩的死亡只是一道前菜。于是慌不择路的阮白楠擅自跑上了山,想找到那支传说中的录音笔。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邢建林追着车里的定位器,一路跟来的。”
“沈夫人,你觉得这个梦怎么样?”
“……很有逻辑,虽然它并没有真实发生过。但我想,如果这个梦里的沈夫人真的打算要这些人的命,这就是最可能的情形。另外,我要提醒你,现实里的我已经失去了丈夫,恢复了单身,你应该称呼我为沈女士。”
对面的回话依然谨慎,我却听出了些许赞赏。
这种赞赏,甚至将女声的怒气与忧伤都冲淡了几分。
“好的,沈女士。正如你所说,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形——但故事里的沈夫人没有算到一个变数,那就是柳佩真正的情人——秦术。”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总要更准一些,也或许柳佩就是要更聪明。她不像那两个当鸵鸟的愚蠢男人,而是敏锐察觉到了这件事背后的危机,因此她与秦术商量后,便决定早早跑路,远离这些是非。”
“但跑路需要资金盘缠,更需要制衡被激怒的沈夫人的手段。最终,他们盯上了藏在沈家别墅里值钱的珠宝古董,以及那支传说的录音笔——柳钦吹下的录音笔的牛,肯定也曾原封不动地告诉给自己的妹妹。”
“至于秦术的妻子任欣然。在秦术眼里不是与他相伴十二年的发妻,而是一个障碍,外加一个帮他实现私奔大梦的工具人罢了——别忘了,任欣然是贼王的女儿,父亲的那身本领,被她学了个十成十。况且那栋别墅的构造,她再熟悉不过。”
“可惜,他们竟不肯再往深了想一想,给沈夫人和柳钦寄照片的人,会是谁?他们的动向,早被任欣然收于眼中。可或许是夫妻一场,她想给秦术最后一次机会。”
我承认我心怀侥幸,因为太爱秦术,所以在心里说服自己,他只是想帮柳佩一场。
毕竟他那么自私一个人,当初为了前程放弃了柳佩,如今又怎会反过来为了柳佩放弃前程?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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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一天,柳佩开好了房,在确认柳钦绝不在家后,任欣然与秦术一起前往别墅。甚至为了防止被路人记下车牌,他们是徒步上的山。其实这事,任欣然一个人做就够了。可惜秦术心里有鬼,反过来不敢信任妻子,因而跟了过来。妻子如他所愿,找到了那枚录音笔,看着他狂喜的样子,忍不住与他摊牌。”
“那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我想,任欣然是真的已经崩溃、没有办法了。你能明白吗?她看着他先是惊讶、然后慌乱、接着恼羞成怒、最后理直气壮。”
“可从始至终,就没有半点愧疚。”
原来他是真的要和柳佩私奔——不过现在想来,与其说是为了爱情,倒不如是为了别墅里那足够他衣食无忧的名家字画、传世古董以及金银珠宝罢了。
至于我,在事后作为替罪羊,被抓或者被杀,都与他无关。
十二年情分,不过如此。
他要为了爱人对抗全世界,而我,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需要对抗的,那全世界的一分子。
“那时的任欣然,本来在为了他,将那古董花瓶收入囊中。却实在是伤心痛苦,因而抓起了花瓶,砸了下去。”
“……真是一个很差的时机。”沈夫人点评道,”任欣然是一个聪明女人,她不应该如此冲动。”
“是啊,可有些女人,就是会为了爱呀恨呀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没用东西冲昏了头。故事里的沈夫人不也是如此吗?”
我苦笑道。
“沈氏集团的总裁、数名员工接连被杀,就算沈家再只手遮天,别说应付警察的调查了,就连公关外界,都格外费神。可她还是这样做了。我猜,她一定是,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愤怒伤心过了——我是说梦里的沈夫人。”
“……”
“我接着往下讲。”
“在别墅里失手杀人,情况对任欣然并不友好。更倒霉的是,阮白楠与邢建林先后赶到了别墅。不得已,她只能将尸体藏进衣柜的秘道里——我之前说过,任欣然知晓别墅里的一切机关秘道。”
“为了腾出空,她披上了一件沈夫人的大衣,这件大衣救了她的命。你猜,任欣然是如何推断出邢建林是沈夫人派来的杀手的?”
“因为那件大衣?”
“是的。任欣然很奇怪,为什么邢建林第一眼,就将她认作沈海兰沈夫人?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那时她身上披着的大衣。”
“还有一件事可以证明任欣然的推断。在柳钦车里,她将湿透的衣服放在副驾驶,邢建林立刻不容情地攻击她;而当那件衣服再次巧合地披在她身上时,邢建林停止了攻击,再次将她认成沈夫人。”
“那时她就明白了,邢建林这个疯子,绝对见过沈夫人本人。这柄沈家的刀,刀鞘就是沈夫人。沈海兰大概是对他做过一些类似洗脑的事,让邢建林绝对敬重沈海兰,以防止这把刀反过来,伤了主人。”
沈海兰沉默,我知道她默认了我的说法。
“随后,他们与阮白楠相遇。他看见假扮沈夫人的任欣然,自然也满心猜疑,当任欣然说,沈钦出轨柳佩时,他就更确定了她绝不可能是沈夫人。”
“可惜,他想找到录音笔,也只是海市蜃楼罢了。如果他当时接到沈钦电话,立刻打车前往机场,永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许有一点生路,但人心,最忌讳的就是贪婪。”
人人渴望保命的录音笔,不过是空中楼阁。
那些价值连城的资产,最终却落在了我的手里。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
“没关系,这只是一个梦。对吗?”我笑出声,却不觉得轻松。
“……是啊,这只是一个梦。”最终,她附和着,加重了咬字,”任欣然,你真的不该把进入沈氏集团的机会让给秦术。你比你的父亲还要优秀,真是可惜了。”
我也笑了。
“然后,像我的父亲那样,因为知道的太多了,被灭口?”
“你知道的,这些年沈家早已上了岸,资产清白,人更是清白。那些黑道上的事,再与我无涉。”沈海兰的声音里染上了些许无奈,”我的资源手段,并不能与我父亲相比。”
“这个我相信你。”我真诚说道,”沈夫人若有人可使,也不至于用邢建林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疯子。”
“他本来不是疯子的。”沈海兰感慨道,”为了躲避死刑,进了精神病院。十年,人竟真的疯了。人虽疯了,可还忠于我、又有一身好身手——他已经是我最好用的刀了。”
“所以。”我笑了,”看看这些为沈家卖命的人的下场,我又怎敢为你所用?”
“那么,你打来这通电话的意义是什么?”沈海兰好奇地问道,”总不至于就是为我讲一个梦吧。”
“当然是为了请你放过我。秘道里的尸体瞒不了太久,你很快查到我这里,查到我是当天在场的人之一。这样一个有可能知道你最深秘密的人活着,你怎能安心?”
“——你一定会杀了我。”我声音逐渐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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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她声音温柔,”我最好用的刀,已经被警察抓住——彻底废了。当然,杀人的事都是他擅自主张,他不会说出那个梦的。”
“邢建林是你最好用的刀不假,可对付我,你有的是别的手段。”
“噢?说来听听。”她似有了兴致。
“杀了人的我无法待在国内,到了国外,你就可以用钱买我的命——甚至只要你将我盗走沈家珍宝的事散播出来,就一定有大把大把的人,等着杀人越货。”
“听上去,我可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坏女人啊。那么你,又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呢?痛哭流涕,告诉我你绝不会说出这一切?”她声音里带着笑腔,带着好奇。
“你知道我没那么天真,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同样握有你的命门——那支录音笔。”
“那支录音笔是假的,你才说过,忘记了?”沈海兰无奈道。
“录音笔是假的,可邢建林的口供是真的。”
空气冷了下来。
“什么意思?”她语气冰冷,不复之前的温柔。
“录音笔的功能是录音,我只是重新启用了它的功能罢了。正如你说的那样,邢建林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即便疯了,也不会供出他的主人,可是啊……”
我拖长了音。
“如果他面对的人,就是他认为的主人,沈海兰本人呢?”
在我二次被邢建林错认为沈海兰以后,我就明白了真相。
在离开别墅前,我早已以沈海兰的身份,哄骗邢建林,说出了这一切。
这支录音笔一旦曝光,对沈家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尽管沈海兰不会放过我,但玉石俱焚,好过我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客死他乡,还死得不明不白。
当然,比起客死他乡,比起玉石俱焚,我与沈海兰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活着,这支录音笔就不会被公开。但我一旦死亡,它的录音电子版就会在第二天发到公开的网络上。”
“让它不被公开吧,沈夫人,不,沈女士——哦,我总是忘记柳钦已经死了。”
“沈女士,从此以后,你是沈氏集团的第一掌权人,无论是走到台前,还是再扶持一个傀儡,都全凭你心意。”
“至于我,拿着从沈家保险柜里得来的那些名贵宝石,再不回国,过着寂寞而富有的孀居生活。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觉得如何?”
我真诚地、如此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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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的生活平静似水,我买下一栋别墅,过着深居简出的低调生活。
我与沈海兰再没有联系过,看报纸,她好像选择了走到台前的那条路,那条路更加艰难,走起来也更不容易。
但重要的是,一切都在自己的手里。
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孩子的父亲,是秦术。
那天出发前, 秦术在我的酒杯里下了延时安眠药。他是生怕我能跑掉,不能为他与柳佩承担沈夫人的怒火。
可惜,我那时怀了孕,本来打算作为一个惊喜,所以一直瞒着他。
孕妇不能喝酒。我没去喝秦术为我准备的酒,因此阴差阳错,反而得来了一线生机。
在别墅里,秦术一直没等到我昏迷,有些焦急,不慎说漏了嘴,这才引发了我二人的对峙。
我杀他,也是因为他先对我存了杀意。
可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尘归尘,土归土。
我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他或她将随我的姓氏,过着富有、安定的一生。
我摸着肚子,露出一丝苦笑,想起了我的父亲。
不知他泉下有灵,是否会想到今天?
更不知在地下,秦术又将以什么样的面目,来面对曾经对他信任有加的我父亲?
算了,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属于任欣然的人生坦途,这才刚刚开启。
我推开窗,感受着阳光重新洒在了身上,轻舒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一夜,将我困住的雨,直到此刻为止,才算真真正正地停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