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十三行诡事

情感   2024-07-29 12:01   山东  

1

送走两个客人后黄爻得空坐下来读小报,除了招呼客人负责销售研发折腾店里卖的精油,黄爻的一大爱好就是读各类小报,小报上充斥着西关各种八卦新闻与小道消息,自然也少不了芳行所在的十三行路上的爱恨情仇。芳行是黄爻与朋友徐朗共同经营的手工制精油店,十三行路上几乎全是大小商行,各式商品琳琅满目,内销的进出口的货应有尽有,有许多洋人出没。

芳行还销售进口香水与从不知名渠道进货的香膏,深受西关小姐太太们的喜爱,至于进货这种事情黄爻从来不管,她与徐朗分工明确,黄爻负责销售制作,进货财务等环节都由徐朗搞定,芳行只是徐朗出资经营的其中一间商行而已,本人时不时来一趟店里看看情况,聊聊八卦,其余时间黄爻都是一人看店。

正翻开一张小报,一阵香而不浓的脂粉味混着淡淡的酒气从门外飘进来,人未到,味先行,黄爻知道是又来了顾客,且就是从大路对面的潇华馆过来的。很快,进来两名年轻姑娘,来买精油与香膏,黄爻起身招呼。

潇华馆是这条路上最大的一间酒馆,除了吃菜喝酒还能看表演,以及各色年轻的姑娘从唱曲儿到陪酒到暖床,不一而足。时常能见各色洋面孔出入酒馆,洋人们来西关除了做生意就是狎妓。

黄爻听说店里的姑娘有如玻璃橱柜内的商品异彩纷呈,不仅分不同人种,还有一些身份相当神秘的小姐。这是她从来她店里买东西的馆里姑娘们口中听来的,她们小声地东拉西扯,以免被守在门口的壮汉偷听了去,壮汉的存在是为杜绝潇华馆内任何一个小姐逃离那地方的可能性。

小报上用大半个版面登了一条新闻,内容大概是前两天苏格行的钱老板被发现死在潇华馆某位小姐床上,现在人正躺殡仪馆等着火葬呢。

苏格行卖糖果蜜饯,老板是一对夫妻,自产自销,除了店面,还拥有一间规模不小的糖果厂,夫妻都是十三行商会会员。黄爻时不时去苏格行买些糖放在店里招呼试香的女性们。

黄爻见过钱老板跟洋人共同进出潇华馆,他们都是苏格行的客户。

小报上配文的插画活色生香,尽管报道的是一则死讯。文章里写道夫妻俩仅是生意伙伴,其他方面都是各自快活,文章里对钱老板的死因做了大胆推测:所谓死于心脏病发作的官方说法并不成立,钱老板其实是被毒杀的。

理由是假使钱老板真有心脏病,估计早就该在某次温香软玉的猛烈攻势下病发断气了。拿不出什么实际证据就是。

一阵香气飘来,这回是肥皂味。来人是一个穿衬衫西裤的年轻男人,个头不高,五官立体,进来后往一旁的沙发上一坐,重重叹了口气,就像一个泄气的车胎。

黄爻瞥了男人一眼,“我要是像徐朗一样能读心,现在大概就能挖苦你一番。”

“你读不了心,但你有超级嗅觉啊,你怎么会嗅不到我身上的烦闷气?”

黄爻继续翻动报纸,“我能闻见你需要宣泄。”

男人走到柜台前,看见钱老板那篇文章,拎起来一目十行后啧了一声,“你别说,这些小报堪比私家侦探。”

黄爻抬眼,“什么内情?”

“平时总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就这种时候最来精神。”

黄爻笑道,“周正,差点儿忘了你不仅是个差人,还是老板娘的小白脸,快说说。”

“积点口德吧黄小姐。”

周正给自己倒了杯供客享用的热花茶,“钱老板确实是被毒杀的。”周正压低音量道,他不必担心身后突然有人进门,在那之前黄爻早就能闻见味道给他提示了。黄爻甚至能通过体味预言某个人即将生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谋杀?没抓人?”

周正叹气,“我欠了老谢一个人情。”老谢是警局验尸官。

黄爻薅了一把自然卷的短发,大脑飞速运转,“凶手是老板娘?你的意思是,老谢被钱收买了?”

周正耸了耸肩。

黄爻拿手背撑下巴,“你们这是什么腐败系统,所以杀夫的理由是什么?”

2

“你知道苏格行也做水果糖出口吧?前段时间钱老板跟供应商在钱这方面一直没谈拢,供应商见钱老板他们生意越做越大,要求更多分红,钱老板不同意,老板娘是想做出让步的,他们的水果糖要是没了那两样原料,外销不可能那么红火。”

周正提过糖果厂也生产出口专供的水果糖,从没在苏格行上过架,不做内销。

“钱老板要是死了,经营权就全归老板娘了。”周正从烟盒内抽出根烟放在鼻下嗅了又嗅。

由于钱老板去世的状况挺尴尬,而症状也符合突发心脏病的特征,因此本来死因已判断为心脏病发,没想到钱老板在上女子中学的17岁女儿会去报案说怀疑父亲是被继母投毒所杀,要求解剖验尸。于是便有了老板娘花钱买无罪的秘密操作。

钱老板没立遗嘱,遗产默认妻女各占一半。

“总之即使女儿继承了生意,怎么样都少不了老板娘那一半。”

“你这情人有毒,你是不是也得留个心眼。”

“确实是个厉害女人。不过,这个点子也不全是她的主意。毒药是供应商提供的。”

“究竟是什么供应商?”

“不清楚,她没透露多少。”

“你这个警察不仅没啥正义感还缺乏好奇心。小心自己挖坑自己摔进去。”

“我有尺寸。你别一时嘴快把我卖了就行。”

周正与黄爻在同一个寄养家庭长大,并无血缘关系,却亲如姐弟,各自脱离家庭独立生活后依旧保持紧密联系。

“我很好奇,是什么供应商既能供应糖果原料,又能提供致命毒药?”

“姐姐,有好奇心是好事,但有许多事也许不知情会让你更安全。”

吃过晚饭两人一同前往戏院听戏,黄爻的顾客兼朋友李唯真会在今晚的剧目内担任二帮花旦,唯真二十岁刚过便已是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在几部剧目内担任主要角色之一。

意想不到的是,剧院门口张贴了告示说明唯真因突发疾病无法出演今晚的剧目,第二女主将由另一位演员顶替。

黄爻与周正仍进剧院听完了戏,在里头碰见了林医生,林医生是西关一间综合医院的神经内科医生,同时在自家为心理疾病患者提供心理治疗。

黄爻便是通过林医生与唯真结识的,林医生从芳行购买精油与扩香器具,用以在家中看诊时使用。而唯真则是由于焦虑症每周去林医生的住处问诊,她很喜欢治疗过程中医生使用的精油的气味,为此,林医生将芳行介绍给了唯真。

黄爻问林医生唯真的病情是否加重了,为何会突发疾病而无法上台表演。

“最近一段时间唯真的心理状态不是很稳定,但应该也不至于导致缺席表演。”林医生微微皱眉道,“难道唯真确实是突发重病,我是指身体上的。”

林医生知道唯真家的住址,散场后三人一齐前往唯真位于太平路的家,门敲了半天无人应答。邻居开门道,“没人应门就是没人在家不懂吗?下午已经折腾过一回了还不够吗?”

询问得知下午剧院的人已经来过一趟,敲门无人应答。怕唯真出了事,三人找来锁匠开门,屋内却空无一人。

翌日黄爻报了案,记录的员警告诉黄爻昨日下午剧院的人已经来过一回,但警方认为唯真作为一个成年人,不至于一日未见就被认为是失踪,想必另有隐情,于是没有动作。

又过了一天,警方终于开始搜寻唯真的踪迹。

女孩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平时基本只与剧团的人来往,剧团外的关系就只有黄爻以及她的男朋友,准确来说是前男友。

3

唯真与前男友江永上个月分手了,江永家里做茶叶生意,父母不反对儿子与女伶交往,但也严正声明过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正房必须是那位家里做丝绸生意的唐小姐,假使非要娶唯真就只能纳作妾。唯真因此提出了分开,男友最终也答应了。

黄爻知道唯真一面气傲分手,一面却也伤心欲绝,江永是她的初恋,唯真确实真心实意喜欢他。因此得知江永与唯真在同一天失踪时,首当其冲的念头是这对恋人选择了共同远走高飞。

据江永家人描述,那日江永说有个朋友要跟他买茶叶便独自驱车出了门,出门前江永提过一嘴说那朋友住在太平路,之后便没再回过家。

警方找到林医生问询唯真最近的精神状态,医生说平时唯真时不时会提起江永,包括分开后,但没透露过他们打算私奔。

邻居反映唯真失踪前一天下午他们听见对面有关门声,似乎自那之后唯真便没有回过家。

小报上开始充斥各种推理小故事,私奔说,殉情说,男方因爱生恨杀了女方逃离或反过来,还有女方被绑票,男方为救她两人一起不幸遇害之说,不拘一格,不一而足。

随着故事走向越发荒腔走板,警方那边的搜索却没什么进展。

一方认为应当视为两个案子处理,一方认为下落不明的二人是共同失踪的,不过无论出于哪种考虑,警方都将更多警力放在寻找江永上。

黄爻从周正那里听说因为某个跟江永家走得很近的亲戚是某处长,给警局施了压。

警方在报纸上登出告示称提供消息者皆能得到不同金额的酬金,于是各路消息与小报故事一样五花八门,其中唯一有点用的大概就是有人称江永失踪那天下午曾看见他将车泊在一间西餐厅前,随后下车步行,似乎不像是去往唯真家,因泊车处距离唯真家步行需要近二十分钟,他大可以将车泊在更近的地方。那么也许他的朋友便住在那附近,他根本不是去找唯真?

“可他们也可以约在一个地方见面,不必非得是唯真家。那天下午邻居不是也听见唯真出门了么。”黄爻道。

“那么说你是倾向于唯真跟她男友私奔了。”周正道。

“我也不知道,但假如真是如此好歹能确定唯真至少是安全的。”

“上次她在这里时我做了会儿联结,她的情绪还算平稳,那会儿她跟江永刚分手吧。”徐朗吐出一口烟。

周正笑道,“说不定当时就已经是计划好了要一起走呢。”

“要走也好歹将戏演完了再走。”徐朗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内。

“在我看来唯真确实不像那种会临阵脱逃的人。”黄爻刚坐下去,又站起身,远远飘来一阵熟悉的香水味,一会儿后一位年轻女性踏入店内,短发发尾烫成大卷,着白色桑蚕丝无袖上衣与宽松的天丝长裤,面上略施脂粉,嘴唇涂得红亮。

那是店里的常客唐小姐,也正是江永父母指定的儿子的未婚妻。这是江永失踪后唐小姐第一次来店里,说要买香膏送人,看起来倒是一点低沉模样也没有。

令黄爻倍感神奇的是唐小姐时不时光顾店里,唯真有空时也来,二者却素未谋面,大概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唐小姐边试香边跟周正打听起未婚夫的行踪,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表示人仍处于失踪状态,寻无可寻。

“那还是没啥进展咯。”

“失踪案不归我管,但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家里人只能耐心等消息了。”

唐小姐耸肩,“没什么所谓,我又不是非他不嫁。”

案情进展在两天后到来。

有个中年男人自首称是他搞死了江永与唯真并焚尸,还自称是唯真的戏迷。

男人精神恍惚,又像是智力有问题,只一直强调自己是杀人凶手。警方见他回答问题时而呆滞不语,时而暴躁沮丧,还伴随大量无意义的肢体动作,怀疑他是不是个道友。男人很快便亲身力证了警方的推测,中途毒瘾发作,直接栽在地上抽搐起来,赶忙叫来医生。

4

男人清醒后仍对警方咬口道唯真与江永是他杀的,然而对作案动机与地点却缄口不语,只一直重复道先用刀子捅个稀巴烂再放火烧成灰。受审时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对警方提出的问题置若罔闻,审讯到最后男人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他坐在靠背椅上,双目无神地瞪着白墙,眼睑下方坠着两个乌青色的大眼袋。

“这家伙溜冰溜坏脑子了。”周正对一旁共同审问的同事道。

尽管男人自称杀了人,却又拎不出任何证据,警方无法将他入罪。在看守所里待了两天后,男人被发现死在牢里,死因是心脏病发作。

“这下更死无对证了。”周正又喝了一大口供客饮用的进口咖啡,“所谓供词既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

“假设他就是只替罪羊,真凶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人都直接没了。而且既然推了替死鬼出来,作案细节又不交代清楚。”黄爻一面替来拿货的林医生打包精油一面道。

“我们调查了这道友的背景,就是个亡命之徒,无亲无故,这种人活着就是求财溜麻,据了解似乎没干过啥杀人放火的大事儿,抢盗赌不少,倒也不至于沦为什么把柄。”

“有没有可能是自愿顶罪?”医生道,“或者根本不是顶罪,直接就咬定是自己干的。”

周正点头,“你说的这种我们确实也碰过,就寻思着比起待在外头生命随时受到要挟还不如被关起来更安全。”

“但愿是这种可能吧,万一这道友真是凶手,凭什么唯真必须遭遇这种不测?”黄爻道。

周正犹豫片刻开口道,“那个道友手上有个东西,被证实确实属于唯真。”

四道讶异的目光齐齐射向周正。

“是个戒指,剧团里的人说唯真除了上台其他时间都戴着,戒指应该是江永送给她的吧,戒圈内侧刻着唯真的名字缩写。那道友说戒指是他留作纪念的。不过这仍然无法证明就是那个男人作的案,并无其他证据支撑。”

“这个案子你们警方打算继续查下去吗?”林医生问道。

“目前还不确定,想必需要看看失踪者家属对杀人焚尸说法的接受程度。总之戒指这事对江永家人打击挺大的。人又一直没回家。”

“我情愿相信这是他俩设的一个局,”黄爻摇头道,“还是那句话,人平安即可。”

最近因为唯真的下落不明,加上死在看守所里那个道友一事,黄爻的香料研发进展阻滞不前,徐朗让她收心将注意力集中回工作上。于是黄爻利用夜晚的时间,虚掩一扇店门,站在实验台一般还搁着蒸馏器的柜台后鼓捣起从野外采来的植物,再搭配一些徐朗从国外进口的香料。

这是个雨夜,几乎没什么客人,黄爻一门心思扑在在调香上,因此当客人来访时她没有先闻见对方身上的香水味,直到唐小姐迈进店里。

唐小姐无需黄爻特别招呼,进了门只道自己要找什么,黄爻挑出一些来供唐小姐挑选,最近店里还卖起了化妆品,但定价最高的还是黄爻手工制作的精油,量不多,卖得快,黄爻跟徐朗申诉道应该让她专心搞开发而不是还兼销售,这是剥削。

“你黄爻才是芳行的门面,换了人来卖,销量一定下降。”徐朗习惯性无视朋友的控诉,不过在钱这方面是从不亏待黄爻的。

黄爻很受女顾客喜欢,她几乎不化妆,但胜在皮肤白皙,加上时髦洋气的穿着。

唐小姐对镜试口红,抿嘴笑道,“你这新做出来的精油我预定了。你做的精油味道我都喜欢,还能助眠。说到这个,我得买块新的扩香石了。”

“林医生家里用的那种你这儿还有货吗?”

黄爻抬头,“你也认识林医生?”

5

“我们是朋友。我在他家里见过你做的精油,我以为他跟你们提起过我呢。”唐小姐对镜卸妆,“林医生跟我一样,用你做的精油助眠。他还用在诊疗上,这点你应该是知道的。”

黄爻从玻璃柜里取出一块扩香石,“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商会举办的慈善酒会上认识的。那种酒会不算纯生意场,受邀参加的人可以带朋友一起去,职业不限。林医生当时是跟苏格行的老板娘一起去的,还有个英国人,跟老板娘是生意伙伴,从他们苏格行进口水果糖。我家跟老板娘本来就是认识的,经她介绍,自然也就跟林医生熟络起来咯。”

““那你应该知道唯真和林医生也是朋友吧。”

“知道,怎么说江永都是我未婚夫,消息总能传到我耳里。不过也是等到他们被确认失踪后,我才知道李唯真在林医生那儿做心理治疗,那之前林医生没提起过这回事,他说那属于病人的隐私。”

唐小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看着门外的大雨。

“我爸说再过段时间要是还没找到江永的人,就让我跟别人结婚。我说倒也不是不可以,我能接受跟林医生结婚。”

黄爻差点手一抖。

“我爸非要让我嫁人,那起码要找个有点好感身份又过得去的。”

“林医生知道这回事吗?”

“知道,我跟他讲过,他没反对。我爸也没怎么反对,尽管他更想让我嫁商人。”

“那要是江永回来了呢?”

唐小姐起身剥了个糖含进嘴里,“从道德层面出发,我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回来;从情感层面出发,他最好别回来。这水果糖是从苏格行拿的货吧?”

黄爻点头。

“我爸喜欢吃他们的水果硬糖,嗯,确实也跟林医生家里那些的味道一样,就是酸了一点。”

“水果糖味道都差不多吧。”这店里的糖黄爻从没吃过,但客人们剥开糖纸时,糖果香甜的气息在她的嗅觉里会被放大到有点发腻。

“那可不一样,苏格行的出品确实是比较好的,要不然他们也干不了出口。林医生家里那些水果糖包装纸上印的是英文,我尝过一个,因为味道几乎一样,还问过他是不是从苏格行拿的,他说不是,那些是进口货。那些糖是诊疗专供,他都没舍得让我吃第二颗。”

“还有诊疗专供的糖?”

“这也不难理解,甜食本来就能令人心情愉快。有一说一,那糖吃下去是挺令人愉悦的。我想买些孝敬我爸,林医生说那些糖是提供给有特殊需求诸如心理疾病患者吃的,说是里头有药用成分。那就算咯。”

“大概就是安慰剂吧。”黄爻说是那么说,估摸着那些大概不是普通的水果糖,唐小姐那么伶俐,应该也是明晓的。

6

又过了半个月,似乎连江永的家人也开始有了放弃找人的打算。

黄爻向周正和徐朗提起唐小姐与林医生的事,提到他们可能会结婚。

“唐小姐走后我忍不住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林医生会不会为了能跟唐小姐结婚,对江永和唯真进行了某种催眠,让他们私奔了。”

“的确很荒谬,也不可能实施。反正我不信催眠这种东西。”周正道。

夜里下了班他就到芳行来了,这儿不仅是商行也是住家——黄爻就住后头。正给周正做着夜宵,徐朗也来了,进门前在后头煮面的黄爻就已嗅到一股酒气,果然是刚刚应酬完来芳行喝茶醒酒。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异能者,那凭什么别人就没法催眠?”徐朗道。

“那么林医生也是异能者咯?我说,异能者能那么多吗?”周正道。

“那倒不至于,真有那能耐还用得着水果糖加持嘛。”黄爻道,“我怀疑林医生家的水果糖就是从苏格行拿的货,那些出口专供的类别。周正,你抽功夫从老板娘那搞几个来尝尝不就清楚了。”

“我不吃糖。反正是对外不对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说的那个英国人我倒认识,他叫摩根,做糖果生意,苏格行也跟他进些巧克力来卖。”徐朗喝茶道。

“我也知道他,我们还一起吃过饭,跟老板娘还有她……前夫。那洋人长得人高马大,中文讲得很溜,也喜欢往对面钻。”周正指的潇华馆,“这些个洋人比本地人对逛窑子更情有独钟。”

要么说日不论人夜不谈鬼,那头说起英国人摩根,这天午后黄爻就在店里见着他,酸鼻子的古龙水味里夹杂着一溜儿别的气味,还挺好闻。在洋人踏入芳行时黄爻便了然——摩根手上抱着一个襁褓,近了一看,果然是个正在熟睡的小婴儿,那气味是乳香。

正躺沙发上小憩的周正听见声音睁开眼,摩根认出他来,俩人打了个招呼。

摩根轻声道想买几盒香膏带回国去送给妻子和妹妹。

男人怀里的婴儿虽闭着眼,肤色五官看起来却似混血,与面前的英国人有几分相像。黄爻正想搭话,周正先开了口,“摩根先生要带着个婴儿回国吗?”

7

英国人笑道,“这是我领养的孩子,我妻子不能生育,我们要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

“现在要去坐船吗?”

“对,时间还充裕,还能去码头上的咖啡厅喝杯咖啡。”

英国人带着包装精致的香膏离开了芳行,叫了一辆黄包车往码头去。

“婴儿身上有对面的香味,大概是这洋人跟对面哪个姑娘的私生子吧。”黄爻道。

“什么私生子?”徐朗走进店里,“谁跟谁的私生子?”

“摩根,刚才抱了个婴儿来买东西,说要带回英国去养,那孩子身上一股浓郁的潇华味。”黄爻道。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花些钱跟老鸨把小孩买下来就行。”徐朗道。

黄爻听徐朗说过,一般情况下潇华馆里的姑娘们都会用各种方式避孕,或者堕胎;但仍有少数会将孩子生下来,一是因有些嫖客的特殊性癖,二依然是应某些嫖客的特殊要求,两者都需要花更多钱,只要愿意给,老鸨就会收。姑娘们也只能照做,别无选择。

“总之有钱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生杀予夺。”徐朗倒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正打哈欠的周正,“通宵查案?”

周正接过咖啡点头,“谢了。”

徐朗不知道的是,周正恰是其父亲在外与妓女所生的孩子,被带回家以养子的身份抚养长大。周正的父亲是墨西哥人,与妻子一起来这边定居做生意,育有一女,将周正抱回家后,又领养了黄爻。养母知道周正是丈夫的私生子,出于一个天主教徒的信仰与仁慈,她还是接受了彼时还是个新生儿的周正。

从小到大周正都没见过自己的生母,但在他开始懂事的年纪,周正从养母那里得知了生母的身份,但家里人没告诉过他母亲具体是在哪间妓院,事实上周正也没想过问,知道了他也不会去见她,恐怕她早已忘了自己,大概周正只是她生下的其中一个孩子罢了。在十几岁的年纪时,有一回黄爻忍不住问周正想不想去见见自己的生母,周正表示否认。

“看下店,我去烧水。”黄爻往后头走去,尚未走进厨房,后门传来的敲门声定住她的脚步。

“哪位?”黄爻站在原地没动,声音引来了周正,敲门声急促起来。

黄爻先一步走过去打开了门,一瞬间她以为门口没人,视线往下时吓了一跳,她对上一双怪异无比的双眼。

8

那双眼睛正抬头看着黄爻,一对黑眼球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而非常人般黑白分明。

没等黄爻和周正反应过来,那双眼睛的主人开口了,“我是从潇华馆逃出来的,能否在你店里躲一躲?”是一个年轻温柔的女声。

话音未落隔壁巷子传来声音,“快进去里面找找!”

“拜托了,等他们走了我马上离开!”女声急切起来。

黄爻与周正对视一眼,同时让出位置让门外的女人进屋,快速关上门。

与此同时前面也传来说话声,黄爻示意周正留下,她走出门,见一个身着改制旗袍的女人正与徐朗交谈。

“是客人?”黄爻道。

“这位是对面潇华馆管事的,”徐朗对黄爻道,“说是他们有个姑娘跑出来,不知往哪儿去了,问咱们有没有看见。我没留意。”

“我刚刚在后屋,也没留意。”

那鸨母看了一眼黄爻身后通往后屋的门,“添麻烦了,如果看见了请即刻告知。”

黄爻看着鸨母走进潇华馆后道,“那姑娘在后头。”

徐朗诧异道,“真躲咱来了?”

黄爻打开门闪身进后屋,周正与姑娘面对面站着,说是站着,那姑娘其实是趴着的。一时间面对眼前奇异“生物”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实在抱歉,我听过来店里买东西的姐妹说芳行的黄小姐是个不错的人,情急之下来躲一躲,过会儿我就走。”姑娘抬头对三人道,“很抱歉吓到你们。”

那姑娘身着白色长袖斜襟盘扣上衣与褂裙,有些凌乱的黑发挽在脑后插了发簪,除了双眼,她的五官与他人无异,胳膊和手看着似乎也正常,而下半身却是某种爬行动物模样,从改制过的褂裙下方露出两条黄黑相间的后肢,分别位于下半身双侧,颜色十分鲜艳,双脚的位置是两只四指的爪子;而更惹眼的是从裙摆下方探出的长而弯曲的尾巴,上粗下细,同样有着亮丽的黄黑斑纹。

蜥蜴?黄爻琢磨着,似乎不太像……

“从记事起我就是这个样子了,馆里还有几个像我一样的姑娘。”

黄爻踌躇着该如何开口询问。

“你这个样子要逃去哪里?”徐朗直言道。

“我要去码头。”

周正走到大门口往外张望后又返回后屋。

“我从后门走,他们应该不在这附近了吧。”那姑娘道。

“你知道怎么去码头?”黄爻问道,“你是想从码头坐船逃走?”

“我听过路线。”那姑娘的声音掺着犹疑,“我的孩子被抱走了,我要去把他带回来。”

9

黄爻坐在徐朗的福特小汽车后座上,旁边坐着那个叫小曼的半人半蝾螈的姑娘,准确来说是火蝾螈,那是小曼告诉三人的。

汽车正往西堤码头驶去,至于为什么三人决定帮小曼去要回她口中所说的孩子,纯粹因为徐朗“感应到那姑娘说的是实话,并且能感受到小曼的焦灼与愤怒。”

据小曼所言,孩子是她与那个英国人摩根所生,昨日刚刚满月,中午摩根去看她和正在哺乳的孩子,告诉她要抱儿子出去走走,很快回来,小曼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半晌后鸨母来告诉小曼摩根要将孩子带回英国抚养,小曼无法接受,鸨母晓之以理道这样对孩子来说是最好的归宿,怎样都比跟在妓女母亲身边长大的强。

于情于理,鸨母说得没错,然而身为孩子母亲的小曼却崩溃了,上一刻还抱在怀里吃奶的小孩子,说带走就带走,极有可能再也见不着面,震怒的小曼袭击了鸨母与几名保镖,趁乱脱逃。

周正对小曼以一敌数提出质疑,“我跑得很快,”后者抬起右手,如锐刺般的利爪从小曼五个指尖刺出,“它们能分泌毒液,我也可以用咬的,总之都能让人中毒。”语毕破肉而出的利爪瞬时缩回肉里,仿佛那令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根本就是错觉。

“我不理解,有这技能你为什么早不跑?”徐朗看着后视镜道。

“刚才在店里时是谁问人家这个样子能跑去哪里的?”黄爻瞥了徐朗一眼。

“抱歉,就是有点震惊。”

“别的先不提,”周正道,“你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摩根手上的婴儿是你的孩子?”

小曼漆黑的双眼眨了眨,“他的下半身跟我一样。”

福特驶入码头时小曼一眼望见正往登船队伍走去的英国人,车刚停稳她便打开车门迅速朝目标爬去。周正与黄爻赶忙下车追人。

“我忘了说!潇华馆肯定也有人在码头守着她来!”周正冲黄爻喊道。

码头上人头济济,目睹小曼跑过的群众的惊叫声引起了英国人的注意,他转过身,同时冲他跑去的还有潇华馆的三个壮汉。

小曼确实跑得很快,黄爻与周正被甩在后头,英国人站在原地等着小曼,在那之前他冲两个附近的巡警招了招手,巡警朝英国人走过去。

黄爻和周正赶到英国人那里时,摩根手上的婴儿正哭闹不止,小曼以一种吊诡的姿势站在英国人面前,正试图不施暴力地将孩子夺过来。或许是碍于两名巡警在此,那三个壮汉只围在小曼身后,姑且没有对小曼做什么。

巡警表示让摩根与小曼带着孩子去趟警局,以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摩根拒绝了巡警的要求,表示自己即将错过这班船。

“我只想带着孩子回潇华馆,我不想惹事。”小曼对巡警道,“我是孩子的母亲,我要带他回去。”

10

周正亮出警徽,跟同僚简单说明情况,摩根道,“周,刚才我已经告诉过这两位警员,为这孩子我有付钱给潇华馆,我有权将他带走。”

“抱歉摩根先生,目前的情况在此无法处理,麻烦你配合一起去趟警局。”周正道。

英国人面色灰白,语气强硬道,“我说过两次,我付过钱,你们根本没有阻止我离开的权利。”

“摩根先生,鉴于这个婴儿的特殊性,即使这是一场交易,也有必要请你跟我们去局里处理。”周正耐心道。

近处传来客轮的汽笛声,英国人厉声道,“我拒绝。”话音刚落便因吃痛而松手,婴儿被小曼一手搂过并回头往反方向爬走,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英国人扭曲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型左轮直接朝小曼连射几枪,人群逃散,几发子弹都与小曼擦身而过,但有一颗似乎击中了她,然小曼速度丝毫未减,黄爻不禁屏住呼吸,猜测也许是周正暗中使用结界帮她抵挡了子弹。

与此同时周正已将持枪的英国人扑倒,而那两名巡警已向小曼追去。小曼朝着停在人群边缘的徐朗的福特跑去,却被一辆挎子猛得截停,怀抱婴儿的小曼差点被直接撞上,下一秒驾驶员翻身下车直接用电击棒将小曼电晕,后者仍紧紧搂着怀中婴儿,副驾上的男人抱过婴儿,驾驶员将失去意识的小曼扶上摩托车,黄爻跟在那两个巡警后头跑过来。

“曹局!”两个巡警冲抱着婴儿的中年男人敬礼道。

徐朗此时也赶了过来。

“曹局,怎么一个小姑娘也需要劳驾你亲自出动?”

男人回头看见徐朗,微笑道,“徐太太,你跟这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黄爻回头看见周正押着戴着手铐的英国人走过来。为了一个小婴儿,就想置小曼于死地?

英国人和小曼都被带回局里,周正也跟着走了,黄爻坐徐朗的车回芳行。

“好歹小曼也是孩子母亲,那洋人真够心狠手辣。”黄爻道,“我感觉事情似乎有点复杂。”

“小曼不是说了,那孩子的身体构造和她一样,摩根要带那孩子回国说不定不是为了抚养,而是为了研究。他无法将小曼带回英国,那么便退而求其之。”徐朗思索道,“也许他可以将婴儿卖给有需要的人。摩根毕竟是商人,要是有买家,兴许还能让他大赚一笔,对于直接开火这个行为,比起是想抢回儿子,出于作为一个商人的本能大概更能说得过去。”

“那么,是因为涉及到跟洋人的纠纷,才需要出动一个副局长来处理?”

“不好说,这个大概要周正来告诉我们。不过刚才在码头时,我听见曹局说这个事情要是爆出去就是惹火上身,处理起来不要太麻烦,用粗口给潇华馆一顿招呼。”徐朗说的听见指的是“心声”。

黄爻想了想,“一般情况下,两个身体正常的人不可能生出小曼这样的孩子吧?不过,潇华馆说白了就是妓院,他们能搞出这种是人又非人的……生物吗?”

福特在芳行门口停下来,二人的目光同时投向对面的潇华馆。

“说不准潇华馆就是买家而已,”徐朗道,“像小曼这样的姑娘就是不折不扣的商品。”

“这么说,卖家才是让曹局紧张的那一方?”

徐朗没有回答黄爻的疑问。

11

周正几天没出现,黄爻也没看见小曼回潇华馆,小报倒是读了好几份,标题起得要么耸人听闻要么哗众取宠,“人兽杂交”,“西男东娼混血种”,以及各种阴谋论。对面潇华馆停业一天,翌日又大门敞开,生意不仅没受拖累,反而引来更多人光顾。

徐朗说她从曹局那里打听到小曼这件事已不归他们警方管辖,问他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周正的说法与徐朗的大差不差,只说将洋人押回警局后曹局就说没他什么事了,涉及到国际友人以及其他一些原因,该事件将移交给军方处理。

“摩根被拘留,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处置小曼和婴儿的。鸨母被叫去警局,大概就是被训了一顿,我想她和洋人的交易应该是黄了,总之婴儿被军方带走了。”

“知道小曼是从哪里来的吗?”黄爻问道,“她总不可能是在潇华馆出生的吧?”

“我不知道,但这大概就是他们母子俩被军方接走的缘由。”

周正的身份使他不方便进一步挖掘事件背后的某些东西,然而这不代表黄爻没有自己的路子,即便她所谓的路子就是去找她那个担任商会主席的养父。他们的墨西哥养父有几个关系密切的军官朋友,黄爻寻思着可以拜托她爹打听打听。

黄爻的养父愿意帮女儿这个忙,前提是让她带着周正多回家吃饭,黄爻答应了。

“据可靠情报透露,小曼和婴儿被送回他们的‘大本营’了,据说他们最后还是会将小曼送回潇华馆。”

在周正和徐朗的共同胁迫下,黄爻不得不承认这是老爹花钱请吃西餐喝美酒得来的所谓机密信息,然而——

“老爹说那人嘴严得很,好酒一杯接一杯,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到最后老爹也没弄明白大本营是什么在什么地方。那人告诉老爹叫我不要了解太多,但听他的意思是,小曼和那些跟她一样的姑娘都不是大本营的唯一‘出品’。”

“这个大本营属于军方?”徐朗提出疑问。

“八成是吧。”黄爻道,“说那是个超出我们想象的地方,里头连工作人员都又多又杂,也有我们认识的人,只不过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也没必要探究。”

“要是打算将小曼送回潇华馆,为什么不直接送回去,还要先送去什么大本营?”徐朗道。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们。”周正道,“我从之前的一起服役的战友那听来的,他现在在军队里当个小干部,前两天我找他喝酒问了小曼那事,他知道得也不多,不过他提到唯真和江永。听你说到大本营,我想两者之间也许有联系。”

黄爻和徐朗同时瞪着周正。

“他没明说,意思大概是他们没有死而是还在那个大本营里,但对外界来说,他们已经死了。”

“这么说就是唯真和江永都还活着却出不来?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徐朗蹙眉道。

12

“总之为了你们自身的安全考虑,不要多嘴也不要采取什么行动,反正你们也干不了啥。”周正道,“那大概率不是我们对付得了的东西。”

“这么说那个道友果然是替死鬼。”徐朗道。

周正无置可否。

“唯真和江永,”黄爻欲言又止道,“还能有得救的机会吗?为什么要把他们带进那个大本营?”

“不需要理由,就如同随机作案,大本营需要人,恰好唯真和江永就被抓走了。”

“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不安全。今晚我好好睡在床上,明早醒来就在一个不知道什么鬼地方任人鱼肉了?”徐朗道。

“所以说要及时享乐。”周正笑道。

“被抓进去的人都被怎么处置了?”

“想一想小曼。”徐朗看着黄爻道。

活了二十几年,黄爻第一次觉得自己平凡无奇的生活实则危机四伏。

不久后,周正告诉黄爻他和苏格行的老板娘分手了,至于原因周正没有多言。

那头听说分手,这边黄爻又收到唐小姐与林医生的婚礼请柬,这对新人将在太平馆举办婚宴。

唐小姐与林医生结婚后会结伴到芳行去买东西,看起来唐小姐似乎对自己的丈夫挺满意,至少已明显隆起的小腹彰示了这一点。

几个月后黄爻得知唐小姐生了个男孩,抑或是两个男孩——两个头连着一个身体,唐小姐不愿接受这个孩子,认为他就是一头活生生的怪物。婴儿被林医生抱走,他告诉妻子会将孩子带回医院好好处置。

林医生独自光顾芳行时,黄爻问起那个畸形的婴儿,林医生称孩子被收养了,黄爻问这样的孩子会有人家愿意收养吗,林医生道自然会有需要这个孩子的地方。

至于唐小姐,林医生说妻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就是精神受到打击,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好转。徐朗听了黄爻的转述笑道,“林医生本就是一名心理治疗师,唐小姐应该能好好疗养,说不定她说的那些水果糖能派上用场。”

关于大本营的那些事似乎随着时间推移被暂时淡忘,除了周正似乎比以前沉默了些许,生活总体变化并不明显,起码每天早晨黄爻醒来时都发现自己好好躺在芳行后屋的床上,被习以为常的各种香气环绕。

但每次有潇华馆的姑娘来买东西时黄爻都会问及小曼,每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转过一年秋意浓时,一个来店里买胭脂水粉的姑娘告诉黄爻,小曼回来了。

“但她与之前不一样了,她不认得我们了,不过她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那姑娘小声与黄爻道,“她的腿和眼睛变得跟我们一样了,能站起来,能走路,尾巴也不见了。那些跟她以前一样的姑娘都羡慕她,都想变得跟她现在一样。鸨母不允许小曼踏出潇华馆,我本想带她一起过来,连着我也被骂了,差点跟着一块被禁足。”

黄爻问小曼的孩子呢,姑娘摇头道,“没看见,她也根本不记得自己生过一个孩子。”

去年对大本营的恐惧感因此卷土重来,黄爻将这件事告知周正与徐朗。

“不要再继续打听了。周正对黄爻道,“去年我们对小曼那件事的掺和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我能保护你,但你也不要给我添麻烦。”

黄爻只能沉默以对,半晌后她又开口,“听说那个洋人得知小曼失忆了,仍去找过她一两回,而后又重新找上那些小曼之前的同类。发生过那种事,潇华馆的门他依旧进得去。”

“里头的姑娘就是商品而已,这件没了还有那件。摩根始终是棵摇钱树,就那么砍了着实可惜。”徐朗道。

冬去春来之际黄爻在小报上看见小曼的死讯,她在袭击一个神秘客人后遭到反杀。半个月后黄爻从一个姑娘那里拿到一封信,“是小曼托我转交给你的。”那姑娘道。

信上内容不多,用钢笔写的楷书清晰整洁。

13

小曼刚回到潇华馆时确实是失忆的状态,但那没有持续多久,缺失的记忆像是被锁入一个奁匣中,而打开匣子的钥匙正是杀死小曼的英国人。

见到摩根后,小曼逐渐想起曾抱在怀里的婴儿,朝自己射击的英国人,以及芳行与黄爻几人。

“我和儿子被带去一个可怕的地方,可无论我怎么回忆都记不起那个地方的具体模样。但我知道那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地方,无法用言语形容。”小曼在信中写道。

“我知道再也不可能见到孩子了,我恨摩根,如果不是他要带走孩子,事情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信件最后小曼对黄爻三人对她的帮助表示了感谢。

把信给周正与徐朗看过后黄爻将它烧掉了,但小曼在信中提及的那句话却犹如烧不完的灰烬飘散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我对那个地方唯一能确定的记忆是一种味道,应该是水果硬糖的味道,我记得它们的口感与酸甜味,我在潇华馆从未吃过那种糖,对它的印象都是伴随着对那个地方的记忆的。”

心照不宣般,三人对此都缄默不语。

又过了半个月的一天,苏格行的老板娘来店里买东西,周正与老板娘的分手并未波及后者去芳行购买香水的习惯。

“还以为来这能偶遇你弟呢。”老板娘笑道,她的黑色短发烫成大卷,穿一条真丝连衣裙,脸上扑了点粉,涂了口红。

“真是可惜了,我是很中意周正的。你说我倒不倒霉,去年没了情人,今年又丢了客人。”

“做生意丢客人也正常。”黄爻忙着调香有点心不在焉地应道。

“摩根死了。”老板娘的话令黄爻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知道潇华馆那个女孩吧,被摩根掐死了的,那女孩把摩根咬伤了,伤口挺深的,但摩根认为不严重,只做了简单的消毒,几天后就因伤口感染死了。”

天道好轮回,黄爻心想。

“不仅因为感染,还有中毒症状。”老板娘叹了口气,“真要论死因,恐怕是中毒吧。”

这你有经验,黄爻腹诽。

“怎么说呢,那女孩也不算白死了。”老板娘补充道,“你怎么都不出声?”

“你的水果糖出口生意还能继续吗?”黄爻随口问了一句。

“必须得继续,摩根死了换人接棒呗,总之无论如何都是要继续的。情人客人丢了也就丢了,生意绝不能丢。”老板娘笑道。

小报上没登摩根去世的消息,黄爻想老板娘大概是寥寥几个知道此事的人之一。然而摩根死了,还有不具名的,更可怖的东西存在,未知且无法预知的危险似乎潜伏于暗处,时刻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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