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刀落在身上的时候,他不由得全身抽搐,第一反应是很凉,就像刚从冰柜里取出的一样,碰到皮肉,马上就切断了,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他闻到血腥味越来越浓,似乎是从他四肢的断口处流出来的。
可是他睁不开眼睛,因为他的眼前也在出血,赤红色的鲜血,占据了整个世界。
他想起那些被他亲手埋葬的小猫小狗,也是这样,被一刀刀剁碎了肢体,在惨叫和哀嚎中不断挣扎,血流殆尽,才慢慢死去。
但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吭一声,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依然咬紧牙关,不肯给那个亲手斩下他头颅的恶魔,尝到丝毫的快感。
这是他最后的抗争。
十天后,2009年的澄江市甩开其他地区,提前进入了夏天。
这个大陆最南端城市的天气很快爬升到了最高点,火热的阳光炙烤得马路上的柏油蒸腾起丝丝烟雾,早高峰拥堵的车辆发疯般地按着喇叭,互相飙起脏话。
窗外,知了肆无忌惮地喧闹,枯黄的紫藤败尽,掉落一地泥泞的果实,踩上去还有股难言的臭味。
这一切,都昭示着有桩令人焦躁的大事即将降临,那就是一年一度的高考。
今天,吕正贤没有去学校。
高考班的学生已经进入冲刺阶段,学校不再进行日常讲课,而是采取自习与习题讲解、模拟考试相结合的方式帮助学生备考。
吕正贤所在的复读班则更为独特,为让他们放松心态,学校允许他们可以隔日申请在家自习。
吕正贤刚刚结束了又一册往年试卷的刷题,母亲徐莲也开始到厨房准备午饭。
他很爱听母亲剁菜的声音,一刀,又一刀,卷心菜和胡萝卜的身体被肢解开来,鸡腿的皮被剔下,嫩滑的鸡肉从骨架上分离,呈现完美可爱的姿态。
于是他站起来,走进厨房拎起母亲随手放在一旁的垃圾袋,轻轻说了声:
“妈,我下楼扔个垃圾。”
“哦,好,你功课做完了吗?”徐莲转过身来,脸上是慈爱的笑容。
在她眼里,儿子最近越来越懂事了,不但错题率持续下降,还在课余时帮她干起家务活来。
“差不多了,回来接着做。”吕正贤说话间,已经走出门,坐上了向下的电梯。
吕家所在的金地豪园小区是前年才新建好的高级住宅区,位于澄江的中心地带,生活便利,交通发达。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周边有许多旧城区的老房子和棚户改造区,或是一些过去的国企单位宿舍,或是被称为“城中村”的旧有自建房集中地。
金地豪园的一墙之隔外,就是一片典型的城中村,里面住满了和吕家截然相反的家庭,都是些底层的外来务工者或本地低保户。
这两个地方因为离得近,所以每天的垃圾清理都是共用一个转运站,就在金地豪园后门的拐角处,但却正好堵在城中村的村口。
吕正贤家所在的楼栋因为离前门的垃圾桶比较远,所以每次扔垃圾,都习惯走到离后门更近的转运站直接投放。
但他今天刚走到后门跟前,却停住了脚步。
垃圾转运站附近围满了人,里面还拉了警戒线,走出来几名警察,正在驱赶着路人。
警笛声响起,又是几辆警车赶到,人群才散开,给一队白大褂模样的人让出通道。
他听到一旁收废品的几个老太婆在聊天:“哎哟不得了,听说那边的金城村啊,好像出大事了呐!”
“啥子大事哟,不就是挖出来了一包臭肉吗?”
“你没听说啊,那可不是什么臭肉,垃圾站的老王亲眼看见的,是人手啊!还有断腿断胳膊的,咦惹,好像还是个小孩子的嘞!”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出人命了啊!老天啊,作孽哟!”
听到这里,吕正贤的嘴角悄然地浮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转身走向了更遥远的小区前门。
几个小时后,澄江市公安局重案科,刑警队会议室内,一阵难言的愤怒在众人间弥漫。
“先说说目前的发现吧。”还是副队长方玟率先打破了沉默。
“从法医那里发回的初检报告表明,死者男性,目前死因不明,但出血量应该很多,发现的尸体碎块主要有左手手掌,右边小臂与大臂,双脚脚掌残肢,部分大腿碎块等,没有发现躯干、内脏和头颅。年龄,根据骨龄测算初步估计,不超过十岁。”队里的小薛缓缓说道。
“畜生!简直不是人!”方玟面前的圆桌突然被人重重地锤了一拳头,砸得红木贴面都凹陷了一个小坑。
挥拳的陈野是个老刑警,平时最沉得住气,可自打去年有了孩子后,性格越发易怒起来。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碰,老子一定要亲手抓到这个畜生,活扒了他的皮!”或许是代入自家孩子的缘故,他现在满心眼里只剩下怒火。
方玟喝了口冷掉的茶:“咱们当警察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畜生没见过,别意气用事,大家还是总结汇报下目前的线索,第一发现人是谁?”
小薛又说:“是垃圾转运站的工作人员,王根,他在这个转运站多年,今年早上当班,刚清理完一批垃圾正要装车,被野狗叼走了其中一包垃圾。他追上去抢下来,里面的尸块洒了一地。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哪个孩子掰坏的玩偶,结果一摸,是人肉,给他吓得差点撅过去。”
方玟又看了看陈野:“你那边的发现呢?”
“我们去排查了失踪人口,”陈野叹了口气,“目前还没有特别能对应上的,最近也没有人报案说有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失踪。现在派了几个人,正在附近挨家挨户地问。”
“死亡时间和痕检怎么样?”
“不太好确定,看尸体的尸斑以及腐坏程度,可能是死了超过十天以上,但最近天热,又不知道致命伤在哪,法医没有下定论。没有发现其他指纹,部分尸块有被烹煮的痕迹,还带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醋酸味。”
方玟正想起身去倒茶,忽然桌上的电话分机狂响不断,她果断接起来:“喂?”
“方队!有眉目了,金城村这里,有个孩子跟家里大人吵架离家出走,一个礼拜了还不见人影。”是排查的警员,尽管方玟是副队长,但他们习惯了去掉一个字,称她方队。
“知道了,什么位置,姓名?”
“金城村十一巷九栋,卖咸鱼的余老奶家,孩子叫唐小军,今年正好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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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玟等人赶到唐小军家里的时候,几个人远远地走出来迎候。
这几个人里,有唐小军的堂伯唐文柏,还有金城村的村委主任金宽,街道办的宋大姐,以及唐小军在学校的班主任老师徐蕾。
唯独不见他的家人。
“哦,唐家的父母都不在家。家里就他和奶奶,他奶奶腿脚不好,耳朵又有点问题,所以也平时就在家门口摆摊为生。这孩子大概是一个多礼拜前跑丢了,好像是吵着不要念书了,被老太太打了一顿,就一直没回家。”村主任金宽看出警察的疑惑,赶忙解释。
“是,是,我弟弟苦命的人哟,早些年跑了老婆,说是去打工,他追去也找不见人。这些年他到处卖力气支撑这个家,就想着个崽有出息嘛,没想到又出了这种事,唉……”
唐文柏又跟着嘟囔了一大串话,被金宽狠狠地顶了一肘子,才讪讪地住了口。
“现在还不能确定死者就是唐小军同学呢,我们还是先进去问问老人家。”方玟不置可否,用公式化的微笑打发了他们。
唐小军的奶奶听闻消息,早就哭晕过去两三回。
现下,她躺在家里破旧而弥漫着咸鱼潮气的卧房里,被一堆中年妇女围着,又是劝慰又是擦脸的,但眼神依旧恹恹地,仿佛没有了生气。
方玟让人把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自己坐在床前问话:“老人家,您最后一次见到您孙子是在什么时候?”
半晌,床上的老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没有回话。
金宽凑到她耳边,大喊:“余老奶!警察问你话呢,阿军仔几时离家出走的啊!”
“我孙子没有离家出走!”老太太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来,狠狠推开金宽,嚎啕大哭:“他只是去同学家玩几天,玩几天就会回来的,每次都是这样啊!”
陈野拉开正要发作的金宽,上前一步追问:“那他这次是什么时候去的同学家,几号几点?”
“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可能是上个星期三晚上,也可能是星期四。那天,他们学校说下周有春游,要交钱,我说晚几天给他行不行,他就冲我发脾气,说我老是抠,害他丢脸,我就打了他一巴掌,那个衰仔,就跑没影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出事……”老太太哭着哭着,咳嗽个不停,班主任徐蕾只好坐到她身旁,给她顺气。
“学校这个星期根本就没有组织活动,唐小军是从星期四开始没有来上学的,我记得很清楚。”徐蕾老师看上去年纪不大,面容温柔清秀,讲话有条有理,是家长和孩子都喜欢的那种典型的年轻老师。
“那倒推一下他失踪应该是周三…也就是5月14号那天,为什么当时没有报案?”陈野问。
“我来过这里几次,余奶奶说,不用管,他只是闹脾气,很快就会回来。而且,这孩子之前也是经常这样旷课的,还差点因此留级。他家里父母又不在,我们也是常常拿他没有办法。”她一脸愁容,委婉讲述着唐小军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吗?”方玟换了个话题。
徐蕾想了半天,道:“他右腿好像小的时候受过伤,走路的时候,总是有些一瘸一拐的。”
在场的三名警察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心凉了半截。
在法医的检查报告里,正提到过死者右边小腿胫骨曾经遭受过重创,是多年前的旧伤,愈合后长势不良,应该有行走问题。
既然已经得到了确认,警察们也不再耽误时间,快速地问了几个问题,了解了一下唐小军平时的人际交往和家庭情况,以及他父亲的联系方式,就告辞离开了。
出门时,陈野一把扯住小薛:“哎,你说方队这个人,什么案子都问得这么快,死了个孩子,还死得那么惨,她就不想多关心一下,飓风似的就结束了问话。”
“方队她的办案风格就那样,你别多管,现在找到剩下的尸体最重要。再说了,我看这些人,都提供不了什么重要信息了。”
小薛无奈叹气,看了眼唐家破破烂烂的房子,还有门口没来得及收拾的咸鱼摊,以及城中村内污水横流的街道,无处不和隔壁高楼整立,富丽堂皇的金地豪园形成了强烈对比。
“还得是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心肠比铁还硬呢。”陈野抹了把脸,正要动脚跟上前面的队伍。
“等一等!”就在这时,小薛突然高喊了一声,警察们都回头看他。
“我刚才,好像闻到那个老太太的房间里,挺臭的。”他挠了挠头,接着说:“本来以为是他们家腌咸鱼的味儿,可是现在一闻,好像不对劲啊。”说罢,又指了指手边的咸鱼摊子。
方玟一个箭步冲回来,跨过门槛就往卧房而去,其他人也鱼贯而入,紧随其后。
臭味并非来自余老奶卧室,而是从一墙之隔的腌制房里散发出来的。
警察拨开台面上的咸鱼,从灶台下面搬出很多瓶瓶罐罐,里面塞了几个布包,打开一看,令人作呕。
密密麻麻的断肢残躯,上面还带着各色皮毛,有些已经干瘪,有些才开始腐坏,粗看下来,都属于不同种类的猫猫狗狗。
有人率先冲出门口,抱着电线杆大吐特吐起来,是徐蕾。
金城村属于城市改造前的老城中村,居民都是填海造陆前就在此居住的渔民。后来,城市大力发展新产业和工业,他们也就大批流向了工厂、大企业,去外地劳务输出的也不少。
因此,这里就留下了很多像唐小军一样的孩子,他们虽然比大山里的留守儿童好一点,但是大部分时间也是城市里的野草,在没人照管的状态下野蛮生长着。
旁边的第六小学原先是专门为这个地区的孩子们设立的公立小学,随着城市经济发展,教育费用水涨船高,原本不限条件招生的六小也开始设立种种严苛的条件,想要尽可能优化生源。
其实唐小军之前何止是差点被留级,简直是屡次都在开除的边缘徘徊,就因为他是被学区直录的学生,成绩又不是一般的差,很久以前就成了学校的重点关注对象,或者说,眼中钉,肉中刺。
但幸好有他的班主任徐蕾,一直坚持要平等施教,用爱感化的教学理念,每次都对学校据理力争,才保住了唐小军的学籍。
她从事教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心扑在学生身上,校内校外,没少做学生工作,因此,她也是唐小军唯一愿意听从的老师。
这孩子之前在她眼里,是有些偶尔调皮,也会在班上捉弄同学,但她坚信这是每个小孩的天性,始终没有疾言厉色地批评过,而是每次都耐心跟他讲道理,让他跟自己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然而,今天在唐家的所见所闻,却当头浇灭了她心中的教育之火,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学生,可能是个喜欢虐待猫狗,毫无人性的小恶魔这一惨痛事实。
她的师之慈爱,快乐教育法,平等理念,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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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徐蕾失魂落魄地走进了金地豪园的大门,她早就跟住在这里的姐姐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吃饭。
然而,到了A26幢17楼,姐姐家的门口,徐蕾却发现大门没有关严,敞开的一条细缝里传来姐姐怒气冲冲的吼声。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啊?本奇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忍心要毒死它!”
听到不对劲,徐蕾赶紧推门而入,发现原来是姐姐正叉着腰,满面怒容地训斥着低头窝在沙发里的外甥。
“它很吵,最近我复习的时候,总是狂吠不止。”一阵沉默后,外甥吕正贤抬头看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而且我没有要毒死它,它上次淋了雨,有点感冒,我想着给它吃感冒药治一下。”
“你胡说什么!有给狗吃感康治病的吗!你这孩子,我平时怎么教你的?狗吃了含咖啡因的东西,是会死的!”
徐蕾懵然地听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上前劝慰姐姐:“好了好了,小正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别让他有太大压力了,也许只是弄错了呢。”
客厅的角落里,引起争吵的主角,姐姐从小养到大的大金毛本奇正蜷缩在狗窝里,两只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们。
徐蕾转过头的刹那,立即对上了它可怜巴巴的眼神,又想起唐小军家里的那些猫狗残肢,顿时胃气上涌,冲到卫生间干呕起来。
“哎呀,你这又是怎么啦!小正,还呆坐着干嘛呢,赶紧给小姨倒水啊!”这下可忙坏了徐莲,她上下折腾给徐蕾找药,渐渐地也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姐妹才说起了白天的那桩新闻。
徐莲惊得合不拢嘴,又是直呼作孽,又是担心地询问案情,还连忙命令儿子,这几天都不要去学校了,在没有抓到犯人之前,就呆在家里好好复习。
徐莲今年四十出头,之前曾是护士,年轻时也算貌美。
后来嫁了个做小生意的男人,就是正贤他爸老吕,夫妻俩从白手起家一起奋斗到腰缠万贯。
谁知几年前,老吕的生意做到了国外,心也飞走了,在外地找了个小三,铁了心要同糟糠离婚。
徐莲也闹过,但是最终还是签了字,只拿了很少的财产和这套新买的房子,就带着儿子离开了原来的别墅。
打那之后,吕正贤的学业就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也是吊着她的一口气,唯一的盼头和期许。
她干脆辞了职,回到家里全心全意地当起了陪读妈妈,日夜监督着儿子。
算算,吕正贤已经落榜两届了,前一次还能推诿给父母离婚时的影响,从第二次高考复习开始,他的学习就忽上忽下,状态也是浑浑噩噩。
徐莲恨铁不成钢,据说还把儿子送到了一个很有名的封闭式疏导教育机构去锻炼了几个月。
说来也奇怪,出来以后,小吕简直是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不但开始用功学习,课后也极少出门,更不用说去跟以前的狐朋狗友一起打游戏了。
但是缺点也是有的,现在的他成了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字的闷葫芦,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上笼罩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有时还会不经意地现出一些凌厉阴暗的眼神。
就像刚才,他听说小姨班上有个十岁的孩子被杀了,而且凶手可能就在附近,反而轻笑了一声,把嘴里的蒜苔嚼得很响:“那群笨警察,什么都找不到的。”
徐蕾还回想着在唐家的遭遇,也是食不知味,因此就没有把外甥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匆匆扒拉了两口,就起身告辞离开。
徐莲见状又阻拦道:“哎呀,早说让你搬过来住嘛,这里离你学校又近,小正的高中也跟你上班同路,你们俩还可以结伴走,你也不用住那个破宿舍了,不好吗?”
徐家姐妹俩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很深,这话姐姐以前也曾提过多次,但徐蕾都拒绝了。
一是她在学校申请了单身公寓,二是……她悄悄扭头看了眼外甥,他的脸色果然在听见母亲的话以后又变得更为阴沉。
“没事没事,姐,我跟舍友处得挺好的,宿舍也离学校更近,省得搬来搬去的了。你和小正好好的,过没几天就要考试了,可千万别再给孩子压力。”又推托了一阵,她才拎起包包,和徐莲并肩向外走去。这时,吕正贤的表情终于慢慢平静如初。
徐蕾也没有多想,只当是青春期的孩子怕人打扰,需要自己的空间。只是,当走到门厅过道的时候,一阵刺鼻的臭味又不合时宜地钻进了她的鼻腔,令她脱口而出:“姐,你这又做了啥,这么臭的呢?”
徐莲也使劲吸了吸鼻子,指着厨房柜子内侧一个巨大的泡菜缸说道:“唉,还能有啥,腌的酸菜,可能是酱料放多了,过几天就好了。”
腌制酸菜还是两姐妹母亲传下来的拿手绝活,那个大缸也是母亲的遗物,现在就放在徐莲家,还是和从前一样盛满了家的味道。
徐蕾没再说什么,哦了一声出门去了。
小姨走后,吕正贤照例在书房做题。临近考试,他的书桌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资料书、习题集,形成了纸的汪洋和山脉,把他整个身形都埋在里面,让外界无法窥探。
然而,他却根本无心于此,而是在潦草地写了几页纸后,拿出一本掏空的字典,打开里面藏着的微型黄色杂志,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这是母亲多次对他的房间和书柜进行坚壁清野式大扫除之后,仅存的几本“硕果”之一。
当然,他也还有很多秘密,蛰伏在母亲所不可能接触到的暗面中,要是都说出来,一定会让她崩溃。
就比如现在,他看的这本黄色读物,可不是一般的俗物。
上面没有波涛汹涌,令人喷血的成熟身材,也没有限制级的奇怪画面,只有很多天真无辜的稚童面孔,在镜头下,按照成年人的指挥,摆出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姿势。
吕正贤一边专注地欣赏,一边侧耳仔细留意客厅里母亲的动静。
门外,电视机正在播放一档讲述婆婆妈妈的大型连续剧,听说深得广大师奶好评,母亲也不例外,每天都会准时追看。
想必,现在电视剧应该演到了最精彩的部分,母亲却没有把声音调大,刻意地让它保持最微弱的音量。
这正是母亲惯用的计策,通过电视的音量,暗示着她正专注于电视,而不会时刻关心他房内的动静。
对此,他一直是看破而不说破,将计就计,让母亲以为自己仍然通过成年人的经验,掌握着这种母子关系的主动权。
直到手表上的时针指向十点,他速度放下字典,把它藏回书架上不起眼的位置,又用相框挡住。做完这一串动作没多久,书房外果不其然响起母亲的声音:“小正,该喝牛奶了。”
从小到大,母亲都是这样,通过时间的流动来操控他一天的生活。早上什么时候要起床,中午要吃哪种搭配的菜色,晚上要几点回家,什么时候开始写作业,睡前要喝牛奶。
他仿佛是被设定了控制程序的机器人,而遥控器正掌握在母亲手里,她说一不二,不由得他反抗。
就像当初,她不顾他和父亲的反对,硬是把他送进那个地狱般的育山书院一样。
母亲走进来,一如往常地在他桌上放下装满乳白色液体的玻璃杯,故作温柔地说着:“要劳逸结合,别太累了,喝点热牛奶,对稳定情绪和睡眠有帮助。”又来了,窗外的热浪让他烦躁,他尤其不喜欢在这种天气喝热牛奶,但母亲总是凭借她过去那点再平凡不过的护士经验,为她想要控制他的举动编造出合理的借口。
他注视着那杯牛奶,久久没有说话,热气造成的白雾在母子俩之间扩散,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最终,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母亲才满意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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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玟度过了一个几乎无眠的夜晚,第二天一大早又被电话铃声吵醒,是小薛他们的人在市郊的垃圾堆填场附近找到了第二包尸块。
“妈的,切得整整齐齐的,就连关节都单独摆放,每个器官都被包裹在表皮的保护组织中,就像可动模型一样。”连小薛都被刺激得破口大骂,可见场面不一般。
警局里,连出差在外的崔局长都连夜赶回,亲自参会:“现在调查进展到哪一步了?你们不知道吗,那些市里的媒体,都快把我办公室的电话打爆了!这种影响恶劣的大案,要是不尽快侦破,后果你们能承担吗?”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陈野硬着头皮先举手:“老大,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昨天走访了金城村和附近的居民,得到了很多新发现。”
崔局一拍桌子,“快说!”
“我们对金城村之前可能发生过的流浪动物虐死事件进行了追查,”方玟接过话来,“发现这样的事情的确不在少数。因为那地方人口密集,房屋拥挤,经常有流浪动物聚集。不少村民反映说,就是近一年来,这样惨死的猫狗开始出现在一些偏僻的角落。最初他们以为是动物之间的斗殴所致,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她顿了下,感觉自己的偏头痛又开始发作了,“有个村民告诉我们,他有天回家,在路上遇见了一群小孩,聚集在一个小巷子里,围成圈念念有词,还焚烧纸钱。他凑过去一看,小孩围着的是一堆猫的碎肢,上面还方方正正地摆着个没有眼睛的猫头。他吓得差点尿裤子。”
崔局问:“你是说,这个村里的小孩子,跟被虐杀的猫狗有关?但是,这跟碎尸案又有什么关系?”
看到方玟脸上出现不适的神色,陈野替她接着说:“之前,我们也在被害人家里发现了很多类似的猫狗残肢。而且,那个村民还告诉我们,这个被害人,就是那些孩子的小头目。也就是相当于是,金城村里的孩子们有个以唐小军为中心的小团体,他们经常趁着大人不在,满村乱跑,有的时候会欺负一些外来的孩子,有时甚至还会溜门撬锁,或是混进小卖部里偷东西。”
他说的,正是金城村大部分村民对唐小军的真实印象。
他母亲早年离家不归,音讯全无,他爸也去了省城打工,他便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他又生得比同龄人高壮一些,便无师自通,很快在村娃里呼风唤雨。不过,这样的事在金城村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毕竟这里本来就是城市的底层,鱼龙混杂。
孩子们的恶非但不被约束,更如同被抛进温暖土壤里的种子,风一吹就疯长起来,很快就超出大人的想象。
给警察提供信息的是住在村头的一位张大爷,说起来,其实也是警局的老熟人了。
之前他就老打报警电话,辖区派出所都听怕了,他就找到市局来,天天投诉。投诉的问题也很简单,就是违规燃放烟花爆竹。
燃放的人就是村里的那群小孩,地点就在垃圾站附近,也就是张大爷家门口,他是不胜其扰。按照他的说法,吵也就算了,这玩意还有很多隐患,就在上个月,烟花星子就飞过了村子的围墙,弹到了金地豪园的行道树上,还差点燎着了一户人家的窗帘。
但是,如此简单的问题,警察来了好几趟,就是解决不了。那群孩子跟成了精的皮猴似的,听见风声就跑,警察走了又放,小小年纪,心思实在可恶。
方玟他们经过一下午围追堵截,才在巷子里抓到了几个小孩。
本以为会遭遇家长的阻拦,谁知大部分村民却在路旁拍手叫好,简直就像在看什么热闹似的,毫不关心事情的原委。
“我们也问了那些孩子。”
方玟说,“他们都没有承认自己虐待猫狗。但是张大爷说的大部分事情,他们都模糊承认了。
不问不知道,他们还干过很多偷鸡摸狗,甚至是拦道抢劫的事,当然,抢的都是小孩。
可疑的是,他们里面没有一个人知道唐小军5月14日失踪前的去向。”
“最有价值的,是其中一个孩子说,唐小军失踪前,手里多了很多进口的零食,还有玩具,有次,还跟他们炫耀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一个高级游戏机,好像是日本的。
而且,唐小军失踪的那天,很多村民都看见,他和一个背影看起来像成年男性的人在一起,转头就不见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薛在桌上放了张照片:“喏,就是这种游戏机。”他指的是,照片上日本产的一种红白相间的游戏机,正式名称叫做任天堂二代。
听完调查组的汇报,崔局眉头深锁:“嗯,小小孩子,人际关系竟然如此复杂呀。不过你们刚才说的那个,烟花爆竹的案子我倒是记得,上个月消防队处理的,听说是差点死了人。”
“什么?”陈野拉长语调,“不是就烧了窗帘吗?怎么会死人呢?”
“那户人家有个女儿,身患哮喘,那天她独自在家,吸入了很多浓烟,差点致死。
还好消防去的及时,事情也不是人为纵火,我就没有过问。哦对了,她好像也是个小学生,上…五年级来着。叫,叫什么呢?”
崔局支着脑袋,半天想不起来。
“施子秋?”方玟突然冷冷地扔下一个名字,震撼了在场所有人。
“啊对!就是这个名字。”崔局惊喜地拍了拍桌子,看着她。
陈野和小薛面面相觑,后者开口道:“这个孩子,之前也被金城村的孩子抢劫过,而且,次数是最多的。方队,我们那天是不是还查到了一件事,施子秋她爸好像……”
“最近刚回国。”方玟叹了口气,合上了笔记本。
“我可告诉你们,这案子一定要处理好,不要引发什么社会问题。尤其是你,方玟,能不能给你升队长,就看这次了!”崔局又在画饼,可惜无人在意,大家已经站起来奔赴下一个目标。
澄江第六小学,五年级(一)班的课堂上。
紫藤树上的知了仍然叫得欢快,空气灼烫,老旧的教室里没有安空调,孩子们都蔫蔫地趴在桌上,提不起精神。
老师徐蕾依然卖力地在讲台上挥洒汗水,声情并茂地朗读课文。
作为一名把学生放在第一位的教师,她已经从昨天的阴影中调整过来,又恢复到自己平时的开朗可亲的状态,温声地讲解每一个问题,也不时走到学生们的位置旁,去查看他们的状态。
很快,她讲完了一节课文,按照习惯,她会在这时引入几分钟的导学游戏,让孩子们能够找回专注力,调整心情,再快乐地投入到对下一节知识的学习中。
然而,就在大家兴高采烈地搬开桌子,在第一排围成一圈成语接龙的时候,一道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子秋妈妈,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徐蕾的话刚说了一半,她惊喜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白皙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色五指印,那正是刚刚那人冲进门来,在她脸上甩下的一巴掌。
“贱人!你不配当老师!我现在才知道,害我女儿转学的凶手就是你,是你!”
施子秋的妈妈李玉洁被保安拉住双手向后扯,嘴里还不依不饶,继续挣扎着对徐蕾怒吼不止。
课是没法上下去了,徐蕾很快被请进了校长办公室。
第六小学的校长是上个学期刚调来的,治学风格出了名的严厉,他对老师们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升学率,尤其是升入重点初中的升学率。
至于这些家长和老师的纠纷,他平时根本不过问。
“徐老师啊,你知道你之前就经常被家长投诉吧?顶着压力用你这样的年轻老师,我们也是很不容易的。怎么你不为我们着想,反而还老是惹出事端呢?”校长摘下眼镜擦拭着,肥腻的脸上写满了不悦。
徐蕾刚要解释,又被他挥手打断:“那个施子秋的家长说,之前她女儿在你们班上学的时候,总是遇到霸凌,被班里的男孩子欺负啊,跟你说了好多次,可是你总说这是小孩子无心的玩闹,都不了了之。后来她哭着闹着要转学,她们家还纳闷呢。现在好了,听说你们班那个霸凌她的男生死了,她才敢跟父母说。”
校长的话字字句句都比刚才李玉洁打的耳光还要响亮,砸在徐蕾的脸上,让她的眼泪不争气得流下。
她想张口为自己辩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坚信每个孩子都有成长的过程,她只是想努力用爱,而不是用惩罚的手段去纠正他们。
可是,面对校长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发生后,徐蕾很快被暂时停职,并接受调查。
但她没有想到,这只是新一轮暴风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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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家是大约半年前才举家搬到澄江市的。
施子秋的父亲施鹏曾是在澄江海上基地服役的军人,之前一直和老家的妻子两地分居。后来转业做起了生意,也在澄江扎了根,就在金地豪园买了房子,把妻子和女儿接了过来。
他们家的条件只能算勉强的中产,但在澄江这样的小地方还是很够用的,施鹏因为业务也经常要出国,妻子李玉洁就全职在家照看孩子。
又是一个全职母亲啊……方玟听着同事的问话,突然就走了神。
她想到了自己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她丈夫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如果当年她没有选择流产,大概现在也是跟施子秋差不多的年纪了吧。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施家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上,施鹏夫妇手牵着手,摆出一个爱心的形状,中间站着个穿着白色泡泡纱公主裙的小女孩,粉雕玉琢,可爱无比,想必就是他们的爱女小子秋了。
可惜,当年刚刚好不容易加入刑警队的她,一心想要拼事业,主动放弃了那个孩子。
不知道是否老天爷因此惩罚她,之后的几年里,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能再怀上孩子。
朋友老劝她,丈夫因此赌气跟她疏远,明明她不过是放弃了一次做母亲的机会而已,怎么弄得好像把自己的人生彻底搞砸了一样。
很明显,这个世界上认同她想法的女人毕竟还是少数,施子秋的母亲李玉洁才是典型的,大众眼中的完美女人。
丈夫在外的时候,她独自支撑起家庭和孩子的教育,要打理生意的时候,她又变身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女儿在外受到了伤害,她不顾一切也要讨回公道。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她过于猛烈的脾气,让警察都差点招架不住。
“你们怎么老逮着我们家问啊,怎么不去问问那个包庇小坏种的徐老师,我们跟那个小混蛋的死又有哪门子关系了?”这才刚进门不久,她就已经怼着小薛的脸,甩了好几个质问。
丈夫施鹏拦住她,又连连道歉。“你们刚才问我5月14号那天在哪?我在船上啊,我们家是做外贸的,经常要去海关接货。有很多同事跟我一块去的,都可以证明。”
方玟安抚两人:“施先生,施太太,我们对令千金的遭遇非常关心,保护青少年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查明那个孩子的死因,才能更好地杜绝这种校园暴力的发生。所以,还请你们配合。对了,你以前在军队里是什么兵种?”
施鹏一手抚摸着后颈,满脸通红。“说来惭愧,鄙人原来是步兵,后来受了伤,改当了几年炊事员。”
“但是他原来,也是立过三等功的!”李玉洁马上出言替丈夫辩驳,看得出夫妻感情应该不错。
方玟盯着他们点了点头,脸上依然保持漫不经心的神情。
“这么说来,你对刀具的使用应该很熟练吧,刀工怎么样?”
“刀工?我原来是白案的,平时就揉面蒸馒头什么的,没什么刀工,哈哈。”不知为何,男人的额头上渐渐遍布冷汗。
询问持续了一会,小薛和陈野拿出金城村几个孩子的肖像让夫妻俩依次辨认,可他们像是事前串通好的,每个都说不认识,也根本认不出哪个是唐小军。而且,关键的事发当天,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问话陷入了僵局。
警察们又在屋里转悠了一圈,这里的摆设虽然不贵重,却透着低调的素雅,处处布满了生活的情趣。
方玟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木头娃娃,看上去雕的应该是个女孩,姿态栩栩如生,还用椰壳和碎布做了头发和衣裙。
她细细把玩,发现娃娃的各个部位都是可以拆卸的,还能变换动作。
就像可动模型一样。小薛那天的话闪入她的脑海中。
“施先生,这个娃娃是你们买的吗?”她转过身,正对上夫妻俩惶惑的面孔。
施鹏还没开口,李玉洁抢白道:“这个就是自己做的,楼下的兴趣馆开了木雕课,我女儿去了两次做不好,我老公只好亲自去跟老师学,完了把她这个作品改了改,就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方玟不动声色地把娃娃放了回去,“怎么今天没见到子秋同学啊?”
“她今天也去上兴趣班了,那个木雕老师前段时间请了长假,说是今天才有空过来,孩子就高高兴兴地去了。”李玉洁紧张地搓着双手。
“哦,这很好啊,看来她挺喜欢……”方玟的话还没说完,小薛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了个电话,顿时面色凝重,凑到方玟耳边说:“唐玉强回来了,就是唐小军他爸。”
一行警察辞别了施家夫妇,又迅速赶赴金城村。
唐玉强的突然出现,让他们始料未及,又倍感激动,因为,此人正是他们另一个重点怀疑目标。
刚跨进村口大门,村主任金宽就从道边探出头来,无声无息地向他们招手。方玟迅速安排人员铺开,陈野在前,小薛在后,两边形成包围圈,迅速网住唐家,如瓮中捉鳖,将正欲从二楼屋顶逃蹿的唐玉强摁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面如猪肝色的中年男子奋力挣扎,被戴上手铐的双手还试图推开警察。
“说,你把小军剩下的尸体藏到哪去了?”陈野一脚踩在他背上,恶狠狠地啐了口。
“我…我没有啊,我没杀人,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杀他呢!”唐玉强抬起头来,一脸惊恐。
“还不承认?我们已经派人去过你打工的地方,你老婆刘白萍怎么死的,啊?”陈野这句话如同惊天霹雳,让唐玉强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唐玉强其实已经没在省城一年多了。
他也是金城村土生土长的,但却没有其他同乡勤奋,当别人都在外地挣了钱回家盖了小楼准备收租度日的时候,他却干啥啥不行,一度落魄得要靠老娘摆摊卖咸鱼补贴家用。
老婆刘白萍自从被媒人说合嫁给他,也算逆来顺受,不但包揽了家务,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嫁过来没到一年,给他生下了个大胖儿子,就是小军。
这样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对一个懒汉来说,算得上如鱼得水。
直到那一天,他醒过来没见到早饭,就骂骂咧咧地找妻子,这才发现她早就跑没影了。
他跟家里说要去打工,其实是去省城找人,只不过他想的不是把刘白萍带回来,而是让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他一直都知道,唐小军根本不是自己的种。
他对这个儿子虽然没什么感情,但绝不愿自己的秘密被第二个人知晓。
他心里认定刘白萍肯定是要去找孩子的亲爹,将来把孩子抢回去,所以,当他在省城找到她的时候,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带到江边,推了下去。
后来,他在省城周边打零工,兜兜转转了好几年,既为躲避追查,也为蒙混家里。
直到彻底在外地藏不下去,他又悄悄回到了澄江,就住在市郊区乡下。
据他的房东反映,这人平时也不工作,就在屋里呆着,每逢周日就会坐公交进城一趟,回来就又有很多钱花,四处找人打牌。
专案组一开始以为他是进城问余奶奶要钱来了,不成想,经过走访得知,唐小军也是每到周日,就会到公交站附近转悠,此中原因,不难想通。
可余老奶却坚持说孩子平时除了交学费,从不拿家里的钱,而且这一年来,家里的现金也没少过。
也就是说,唐小军用于补贴父亲的钱财,都是通过一些其他“途径”得来的。
唐小军失踪的5月14日那天,本不是周日,但有村民指认,在公交车站附近见过一个身形、长相都和唐玉强长相非常相似的男子,而且行车记录仪也拍到了,他那天的确坐过前往市区的30路公交车。
“我,我那天其实是进城骂他的。我真没杀他呀!”审讯室里,唐玉强耷拉着眉眼,哆哆嗦嗦狡辩着。
“老实点,问你什么答什么,别说那没用的。你为什么骂他?”陈野和小薛搭档,唱起红白脸的戏码。
“他给我打了个公共电话,说,他不想干那找钱的活了,要我去找个工作,别赖着不走,你说,这小崽子,还反了天了……”
“什么找钱的活,说清楚!”
“这我真的不清楚,我就知道他跟了一个有钱人,每次都能拿回好多钱,具体干啥我从没问过。可是那天,我就在公交车站附近等了半天,他都一直没出现,后来你们打,打电话,我才知道出事了呀!”
陈薛二人对视一眼,陈野憋不住气,怒拍桌子吼出了心里话:“你儿子怎么挣的钱你都不关心,你还配当个爹吗!”
唐玉强把头一缩,脸上混杂着半真半假的无辜:“警官,我知道的都说了,反正不是我杀的,你们去找那个阔佬吧,人肯定是他杀的!”
小薛按住陈野:“那人是谁,有什么特征没有?”
“不知道,没见过,我连他名字都没问过。不过啊,我知道他肯定住得不远,因为唐小军总说那人会开着电动车来接他。”
专案组迅速召开紧急会议,确定新的搜查方向。
方玟在白板上贴了幅金城村周边的地图,并在发现尸块的位置贴上了两个蓝点,分别是村口的垃圾转运站和十五公里外的垃圾填埋场。“大家看这两个位置,结合我们手上的线索,有什么想法吗?”
“虽然相隔得有点远,但都是垃圾场,要是没有被发现,很容易就被清理了,说明凶手不是在炫技,是真的想要毁尸灭迹。”
“不对不对,那他为什么不找个地埋了呢?我猜应该是他居住的周边可以选择的地点有限,没有河水一类的,也不是深山老林,想要不被人发现又容易操作,那只有垃圾场了。”
众人议论纷纷,意见难以统一。
小薛突然站出来:“我有个想法。之前,我们发现部分尸块上,有被烹煮和腌制过的痕迹,而且尸体是在被害人失踪十天之后才发现的。会不会,凶手一开始根本没打算抛尸,而是打算长期存放的,但是由于某种原因,才不得不开始分批处理掉?”
他的发言,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方玟总结:“不论如何,我们现在可以得知,第一,凶手抛尸目的明确,两次抛尸都选择夜间且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第二,他应该是居住在离金城村不远的地方,也即市中心,所以第一次抛尸在了垃圾站暴露后,又选择直接前往垃圾堆填场。
而第三点,也就是唐玉强交待的,凶手经常使用电动车代步,而这个两个地点相距十五公里,刚好是,一辆小型电动车充电一次往返行驶的极限。”
“所以我猜,这个凶手只能在夜间活动,出门范围不能太远,可以在工作日杀人,又开着小型电动车,并且,很有钱,擅长刀工。”
她停下来,看着众人的眼睛:“其实,今天在施家的时候我还有个发现。多亏了它,我可能,已经找到这个凶手了。”
「READING」
“方队,不好了,又有案子,市文华中学有学生跳楼了!”
方玟还未及说出自己的发现,一个小警员急匆匆推门而入,打断了会议。
“…先出警吧。”
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大案子都赶一块了,方玟感到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喘不过气来,只得强撑着坐上警车,跟队伍出发前往学校。
澄江的家长们间流传着一句话,流水的一本,铁打的文华。
文华中学在澄江成立的第十二个年头,几乎每届都能培养出市高考状元,是重点学校中的重点。
这里的学生除了学习成绩异于常人地优秀,大多数更是拥有非富即贵的家境。因此在这里,不但学习压力极大,攀比之风更是盛行,每年高考前有一两个崩溃的学生不足为奇。
但这次的事情着实闹得挺大,只因为这个学生是在晚自习时当众从四楼跳下的。
事发后第一时间,学校就宣布了停课。复读班的吕正贤也受到影响,不得不暂时回到家里复习。此时,离高考已经不足两周,徐莲非常担心儿子的功课,就把也在停职中的妹妹叫到家里来,给孩子补课。
“嗯,这次不错,单选只错了5道。”徐蕾把批改后的试卷放到外甥面前,温柔地鼓励他。之前在学校被李玉洁当众殴打的事,看来依旧没有对她的理念产生什么影响。
但吕正贤却心不在焉,故意问她:“小姨,要是遇到成绩特别差还不听话的学生,你也会这么不痛不痒地对他们吗?”
“当然,”徐蕾的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小姨认为,每个孩子都是需要被耐心教育的,而且,就算成绩不好,他肯定也有别的优点……”
“那他根本就没有优点呢!一个不聪明,不认真,不听话的学生,你不会讨厌他吗?我想,我妈一定也很后悔生下了我吧。”
不知为何,吕正贤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
徐蕾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姐姐,只当母子俩是又吵架了,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小正,别胡说了,你妈妈当年可是高龄产妇,拼命把你生下来的,她怎么会后悔呢。你以前只是发挥失常,这次一定能考好的。”
顿了会,她又放柔了声线说:“小姨倒是听说,你们学校最近压力蛮大的,好像还有个同学跳楼了,你认识吗?”
啪地一声,是吕正贤手里的钢笔掉在了桌缝下面,俩人忙去捡,徐蕾无意中触碰到了外甥的手指,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是啊,他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可惜,听说没摔死。”
吕正贤低头翻着习题,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都怪那阵风,偏偏在那时候经过,要不然他就不会摔在树上了。”
外甥轻飘飘的语气,让徐蕾背后的汗毛根根倒竖。
她简直无法相信,会在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口中听到这种话。
不知从何时起,姐妹俩都已看不穿吕正贤的心思。
非但如此,而且她今天在来之前,还从负责唐小军被杀案的方玟警官那里听说了一个让她更加担心的消息。
“那个跳楼的学生已经醒过来了。他跟我们说,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方玟在电话里的语气很平淡,却字字惊心,“我听说徐老师的外甥也在复读班,能麻烦您帮我打听一些孩子们平时的情况吗?”
虽然不想又和罪案扯上关系,但徐蕾出于对外甥的担忧,还是同意了。
但她现在却隐隐感觉到,这件事的真相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恰在此时,厨房里又传来本奇狂吠不止的声响。
徐莲似乎也被它吓了一跳,连忙赶它出去,却反被它扯着围裙拉到腌泡菜的大缸前。
徐蕾正想关上房门,吕正贤却先她一步冲了出去,握紧双拳,两眼通红地看着和狗拉扯的母亲。
看出不对劲,徐蕾赶紧提议:“我正好有点累了,不如我带本奇下去遛一圈吧。”
本奇是徐莲年轻时从一个朋友那里收养的金毛犬,平时一直十分温顺,也很通人情,是以深得主人喜爱。
但不知何故,吕正贤却从小跟它处不来,不要说把它当家人了,要是母亲出门不在,他有时甚至能一整天都不给本奇喂食。
这一点,徐莲之前也说过他多次了,但他总有理由搪塞,出于对孩子的溺爱,徐莲也渐渐地默认了他的这种个性。
只要他不做出伤害本奇的举动,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蕾带着本奇下到一楼,正要往花园去,迎面遇上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正是施子秋。
由于身高的差距,她第一眼先看见的是本奇,立刻冲上来抱住它笑道:“小本奇!好久没见了,我好想你啊!”
徐蕾倒有些尴尬:“这,这不是子秋同学吗,你怎么在这里,你们认识吗?”
施子秋这才看见了之前被她告过状的徐老师,顿感不好意思,松开了狗,低着头站在一旁:“徐老师,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妈会去欺负你。”
“没关系,之前的事,老师也要向你道歉。如果老师能早点重视你当时说的事情,你就不会闹到要转学了。”
徐蕾蹲下来,尽量跟孩子的视线保持齐平,含着歉意抚摸她的头发。
没错,这些日子,她想起了当时的很多细节,包括施子秋总是带着些浅浅的淤青来上学,每天都会准备新文具,课本的封面总是破破烂烂等。
无数个辗转反侧里,她真的很后悔,甚至以泪洗面,终于明白,正是自己对孩子们之“恶”的低估,造成了两个家庭的痛苦。
“那,我以后还能跟本奇一起玩吗?”小女孩扑棱着大眼睛,依依不舍地望向金毛犬,大狗也汪汪两声,似乎是在回应。
“你以前,经常跟我们家本奇一起玩?”徐蕾奇道。
施子秋拼命点头,“嗯嗯!我跟本奇是最好的朋友!还有17楼的大哥哥,他也经常给我带好吃的,还会带本奇下楼跟我玩!可是…我转学以后就很少见他了。”
听了这话,徐蕾大为吃惊,吕正贤竟然会遛狗,不知道那天的太阳是不是从北边升起的?
“小秋,告诉老师,你是怎么认识小正…就是大哥哥的?”
“嗯…一直都认识啊,他是我们兴趣馆的木雕老师,教的可好了。
只不过他好像不经常有时间,所以后来,他就经常让那个坏人,就是唐小军,带消息给我,约我出去玩。”
施子秋童言无忌,把自己的回忆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徐蕾之前的确听姐姐说过,在第二次高考落榜后的暑假,外甥为了散心,到小区楼下当了一段时间的兼职兴趣班老师,只是没想到他教的竟然是木雕。
其实,这孩子从小就很有艺术天赋,雕出的木偶更是栩栩如生,而且他似乎有某种强迫症,一定要把每个部件都做成可以拆分组合的结构,说是这样有趣。
他之前还一直想报艺术类院校,可惜,姐姐一直盼望他能读一个理科热门专业,早就硬生生掐断了他的这份理想。
“还有呢?那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徐蕾就像一个在茫然大海中沉溺了许久,终于抓住救命稻草的人,不由得直视着子秋的眼睛开始催问。
“为什么?我哪知道…都怪那个唐小军。有次,他说大哥哥要约我们在一个玩具厂见面,可是我跟他去到那里,发现根本是废弃的破房子。
我太害怕了,就假装肚子痛,跑了出来。从那以后,唐小军就生我气了,天天欺负我,还抢我的东西……”
子秋说着,委屈地抽泣了起来,徐蕾赶忙好一顿安抚,才让她止住眼泪。
“小秋,告诉老师,那个地方在哪?”
20分钟后,徐蕾带着本奇,按照施子秋所描述的位置,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废弃工厂。
这里的确曾经是澄江市最大的玩具基地,但由于工业改建,它早就迁至郊区,现在只留下一片空置的厂房。
难以想象,外甥为什么要跟两个孩子约在这里见面。
徐蕾越走越心惊,她发现这里不但位置隐蔽,而且极其幽暗,大白天的,竟然让人有种浑身发冷的错觉。她们一间间厂房走过去,在走到一个堆满许多塑料人偶的大仓库时,本奇就像受到某种强烈刺激,又开始不停地狂叫。
她试图将它带出去,但狗却粗暴地扯着她往里走。
越往里走,徐蕾就越是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周围无数七零八落的人偶,静静地看着她们,徐蕾开始害怕,甚至想逃离,因为她已经隐约感觉到前方可能要面对的真相。
走到一个巨大柱子旁边时,本奇突然不走了。徐蕾转过脸去,只见地上有包红色的塑料袋。
片刻后,她尖利的叫声刺穿了仓库上方阴暗的天空。
「READING」
施子秋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幸运。
她刚放学就遇到了本奇,还跟徐老师冰释前嫌。
刚要走回家的时候,又遇到了下楼买东西的小正老师,也就是17楼的大哥哥。
“小秋,好久不见。唐小军说你转学了,是不是不愿意跟我们玩了呀?”吕正贤笑眯眯地拿出一根巧克力冰棒递给她,这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虽然前段时间才在兴趣班见过,但那时的小正哥哥好像对她爱答不理,原来又是唐小军那个家伙告的密。
想到这里,她马上摇晃着两条辫子否认:“当然没有!我最喜欢和小正哥哥一起玩啦!”
“那,哥哥家里新买了很多零食和碟片,要不要跟我上去,看你之前没看完的白雪公主?”
阳光下,小正哥哥的笑容是那么温柔,叫人看不出一点可疑之处。
“好啊!”女孩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前后脚上到了17楼。
吕正贤是直接坐电梯上来的,而施子秋却被他要求先坐到15楼,然后走楼梯上来。
对此,他说是为了不让其他小孩看到,不然他们也会来瓜分零食的。
施子秋对他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于是,她喝下那杯加了安眠药的热巧克力时,也一如既往地乖巧,没有吵闹,只是打了两个呵欠,就昏睡不醒了。
这一刻,吕正贤已经等得太久了。
母亲刚巧出门买菜去了,而碍事的小姨和那条蠢狗都不在家。
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小可爱,此刻却被他轻巧的谎言哄骗,倒在了他的床上。
她乌黑柔亮的大辫子,洋娃娃般的面孔,雪白细嫩的身体,还有那笑起来的时候就会露出的小酒窝,似乎无时不刻都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邀请他落入她甜美的陷阱。
没错,打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他就再也忘不了她了。
也是为了她,他才会一点一点,逐渐在痛苦的忍耐中变得疯狂。
特别是,一直像个跟屁虫般追在他屁股后头要钱,只配帮他处理那些被他切碎的猫狗尸骸的唐小军,那个贫民窟的咸鱼仔,竟然敢一次次忤逆他的意思,用尽方法让施子秋远离他们,甚至是转学的时候。
他终于爆发了。
在那个玩具厂的仓库里,他亲力亲为,一刀又一刀,将唐小军的身体切成完美的分段。
但是,在完成之后,他却十分后悔。
因为,那家伙的身体实在是太普通了,根本配不上他的刀工,也无法成为他想要的完美艺术品。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她。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尖叫,他吞了吞口水,慢慢解开了女孩裙子侧面的拉链…
“梆!—”他后脑突然遭到重重一击,颓然倒地,陷入昏迷。
澄江大道上,几辆齐头并进的警车在飞驰。
“方队,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兼职的高中生是凶手了?那还让我们查了那么多。”陈野的嘴收不住,一边开车一边问。
“也不是。我也是从施家出来后,遇到了一个人,才知道。”方玟皱起眉头。
“你是说那个出来倒垃圾的大婶?”陈野惊讶,小薛则抢白:“什么大婶,那不是徐老师的姐姐吗,李玉洁也跟她打招呼了,好像就是那个高中生的母亲吧。”
“对,”方玟说,“上次到金城区走访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些七零八落的猫狗残骸,虽然残忍,但是切的手法都非常整齐,和那些尸块一样。那时候我就确定,虐杀猫狗的人绝不是唐小军,而是杀死他的凶手。之前我们查到电动车的事情,也忽略了一点,就是用电动车最大的群体,也就是…”
“高中生!”陈野喊道,“对啊!澄江的高中生最喜欢开着小电驴,在街上蹿来蹿去的了,怎么骂都不听。”
“这些都还是其次,关键是那个徐莲下来倒的垃圾,里面有很多碎木块。我问过了,她说这些都是她儿子为了备考纾解压力时做坏的木雕。那木雕,每个部位都拆分得很整齐,我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上次那个学生被推下楼的事情,也是他干的了?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恶毒啊!”其余两人叹息连连。
“不是他生来恶毒,而是他好像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恶。大人的思维对他影响得太深了,他只知道要像被教育的那样,不择一切手段,达到目标。他的逻辑已经扭曲,成了被大人们一手培育出来的恶童。”方玟深深地握紧了拳头。
17楼的小家内,往日的温馨现在荡然无存。
徐莲正气急败坏地按着电话,刚接通,便朝着那边声泪俱下地呐喊:“喂,育山书院吗,我要送一个学生回去,没错,是曾经入读过的……”
然而,她的话没能说完,一道被弯成弧形的衣架突然伸出,死死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随后,她又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无法挣脱,只能一点点陷入窒息。
刚刚再次行凶的吕正贤坐在母亲的身体上,气喘吁吁。
他回过神来,立刻拔掉了座机的电话线。
随后,他走向厨房,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白酒,倾倒在地上,随后拧开煤气炉,在上面放上一个空的铁锅,开始干烧。
绝不能让人知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绝不能。
可是,正当他打算去查看施子秋的情况时,却听见大门处一阵细微的碎响,再转身,房里已经不见了女孩的踪迹。
这个狡猾的小贱人!他怒火中烧,立马打开房门想要去追。
就在这时,徐莲又醒转了过来。
眼看着儿子要跑出去,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抱得很用力,任凭他喊叫厮打,也绝不松手。
厨房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就是热浪滚滚,火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拖着她当年拼死拼活,挨了无数保胎针才生下来的儿子,滚进了熊熊大火里。
这些年来,她奉行铁腕教育,日夜鞭策儿子,只希望他能有个世人眼中的锦绣前程。
可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错得太多,孩子的内里就像变质的苹果,已然悄无声息地彻底腐坏。
现在,她只好用一个母亲最后的爱,永远埋葬他的秘密。
吕正贤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母亲的怀抱,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被大火包裹,仿佛又回到了在母亲子宫这的宁静岁月。
恍惚中,他又听到唐小军临死前的咒骂:你才是恶魔!不会有人爱你的,不会…
劫后余生的施子秋头也不回地跑到楼下,直至见到从警车上冲下来的方玟她们,才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他要杀我,要杀我!”
事后,警察还是在消防的帮助下,及时扑灭了火情,救出了徐莲母子,送监待审。
接到徐蕾电话的方玟,也带人打开了那个放置在厨房角落的泡菜缸。
多日以来,唐小军的头颅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里面,躺在徐莲的面前。
虽然不知道吕正贤为何想出如此诡异的藏尸方式,但方玟想,他一定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曾经期待着母亲能够对他生疑,打开那个大缸,发现他最深处的秘密吧!
可惜她没有。
或许她是无力面对自己的教育失败,或许,她根本只想将这个无法控制的恶童推给另一个深渊,永远封印。
案件终于落下帷幕,可崔局许诺的升职却没能兑现,理由又是上头照顾方玟的家庭,希望她能早日解决婚姻问题。
她心力交瘁,不由得再次对母子关系产生了思考,突然无法想象,如果有天真的备孕成功了,自己是否能成为一个比徐莲更为称职的母亲。
她最终还是向丈夫提出了离婚。
徐蕾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也无法再担任教师了。
但她抱着东西从学校离开的时候,竟然接到了子秋所在的私立学校的电话,邀请她过去面试。
就在她踏进那所金碧辉煌的新学校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发生在自己姐姐和外甥,以及唐小军身上这一系列悲剧的根源。
用金钱和权力堆积出来的华丽学堂,和金城村破败拥挤的街道迥然相异。
这里的学生也不用像公立小学的孩子们一样拼命追求成绩单上的数字,可以在丰富的学科和定制成长方案中随意选择自己的未来。
这里,是徐蕾所追求的快乐教育法的天堂,但她却再也不想踏入了。
她终于看清,原来孩子的世界,只是一场,成人社会物质博弈之下的傀儡游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