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科学死亡

情感   2024-10-14 12:04   浙江  

小时候我时常一个人在西区的废墟里玩,在等待妈妈下班的期间,像松鼠一样把存下来的宝贝都埋在废墟的地下。


我埋过幼儿园老师奖励给我的苹果、第一次折的纸飞机、笑着笑着就掉下的乳牙、被流浪猫咬死的小鸟。


最棒的宝贝是一个玫瑰馅的月饼。


我以为秋天把它埋下去,春天我就能收获很多月饼,可孩子总是健忘的,没过多久我就忘记了它。


等我再见它的时候废墟已经翻成街心公园,我长成了高中生。


而它,过期很久,新鲜依然。


6月6日凌晨,天降暴雨,西区公园的儿童沙坑里冲出一具出现轻度腐败的女尸,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痕迹。


西区刑侦大队的法医初步尸检后确认,受害人系机械性窒息死亡,脖子上的勒痕绕颈一周,呈圆圈形,属于他杀。


根据勒痕的花纹判断,凶器是一条宽约3.5cm的名牌男士皮带。


西区刑侦大队拿着这条唯一的线索连续加班三天,在一个高档KTV包厢里抓住了嫌疑人。


“老大,6.6女尸案的嫌疑人已经审讯完了。”


作为队长的钟红英把后续工作交给了她稳重可靠的副手林亚楠,自己去了市里开会。


会议结束后,钟红英刚到办公室就被刚从审讯室出来的警员叫住。


“那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愁眉苦脸。”钟红英问。


审讯员叹气:“嫌疑人可能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他说他没杀人,杀的是鬼。”


钟红英“啧”了一声,拿过审讯员手里的报告,一目三行地看下去。


“十年前他不小心掐死了一个陪酒小姐,心慌之下把尸体遗弃在了公园。前两天他又看到了这个陪酒小姐,他当时已经喝醉了,怀疑是十年前的女鬼前来复仇,就冲上去又杀了她一次?”


“是啊,所以他还敢去喝酒,他根本没觉得自己是杀人犯。”


“离谱。没多审一下?”


队员们都无奈地摇头:“老大,审不动了,他就这一套词。”


钟红英抬眼望去,办公室里一片乌云惨淡,队员们都挂着青黑的熊猫眼。


“你们怎么回事,才加了三天班就没了精神气。”


审讯员哭丧着脸:“我们怎么跟你比啊,每天都吃防腐剂似的。”


钟红英拍拍她的肩膀:“那就看人家林副,一上班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带着年轻人的活力,带着新时代警察的活力。”


路过的外勤插嘴道:“林副那确实活力四射,疯起来全队都不一定能拉得住她。就像这次,林副的表现堪称凶狠,那个200斤的变态在她手下叫得跟猪似的,可惨了。幸好她当的是警察,如果哪天她弃明投暗,得多吓人。”


“别瞎说,小心我给你穿小鞋,她哪有这么可怕,”


钟红英皱起眉,“杀人手法和尸检报告基本吻合,他已经认罪了吧?既然已经认了,为什么抛尸地点在公园这件事,他非要编到十年前的故事里呢?又不会减刑。”


“这就是我们很想不通的地方,”


审讯员指着一行笔录,语带犹豫。


“他说他是十年前杀的人,大概十二月中下旬

而我刚刚问了法医室的张姐,她说十年前的冬天她确实接过一具女尸,是被双手扼住脖子导致的窒息死亡。


不仅杀人手法跟嫌疑人说的一致,死亡时间吻合,连抛尸地点也在公园附近。


“有点过于巧合了。提取了DNA吗?”钟红英眉心的竖痕越发深刻。


审讯员摇头:“记录上没有,张姐说那人应该戴了手套。”


“冬天戴手套检测不到DNA很正常,其他证据呢?这两起杀人案如果没有共同物证很难申请立案。”


审讯员小声地说:“内部消息,这两个死者不仅长得一模一样,其他身体数据都完全相同,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钟红英抬起头,眉毛皱成了麻花,问:“你的意思是,真的有一个人,在十年内,被同一个人杀死了两次?”

我第一次见到姜暖的时候,她还是新鲜的,和她名字一样,像冬天里的一杯暖姜茶,光是看着她展露笑容都觉得无比熨帖。


那时我还在读高三,日复一日的训练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找不到学习的意义,也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所有的文字都像是夏季野外的蚊虫,黑影围着人不断旋转,就算闭着眼也会在皮肤上激起一串鸡皮疙瘩,惹人心烦。


自然而然,我学会了逃晚自习,娴熟避开巡逻的老师,轻盈地翻墙而出,把自己扔进奶茶店,喝奶茶,看姜暖。


她比我小一点,已经辍学,还交了男朋友


因为自己没上过大学,总像个老妈子一样劝我好好读书。


听得不耐烦了,我就会拿出耳机假装听英语,让她赶紧回柜台里去,免得老板罚她钱。


那段时间过得很快,我还没来得及回味,也没来得及跟姜暖道别,就被时间推进了考场。


6月结束后,我考上了大学。


而姜暖离开了奶茶店,消失了四年。


钟红英在档案室找到了老法医张梅。两具尸体虽然间隔了十年被发现,但正好都是张梅做的尸检,免去了很多麻烦。


“张姐,我想看看6.6女尸案的尸检报告,还有十年前姜暖的报告。”


张梅仿佛早就知道她要来,她领着钟红英在办公桌面前坐下,身上带着酒精和柠檬的味道。


她将桌上的两份报告推到钟红英面前,却在钟红英准备翻阅的时候,抬手按住了报告封面。


“钟队,你信我的判断吗?”


钟红英奇道:“当然,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不信你我信谁?”


张梅表情里透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神秘感:“如果我说,这两名死者确实同一个人,只是名字不同,你怎么看?”


“一个人怎么可以死两次?这不科学。”


“也许,这确实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事情,”张梅的语气轻飘飘地,完全不能判断是在认真说话,还是开玩笑,“人有时候可以相信一下非科学的东西,不然人生多无趣。”


见张梅的双手没有移开报告的打算,钟红英往后一靠,将脊背贴在了座椅靠背上。


“你一个法医真的要跟我谈鬼神?”


张梅笑起来:“不一定是鬼神,也许只是奇迹。”


钟红英似乎无法理解张梅的冷笑话,轻轻敲击桌面:“张姐,不开玩笑了。尸体还在我们这里吗?”


“两具尸体解剖完毕之后都送去了殡仪馆,按照常规流程,应该已经成灰了。”


“是家属领走了骨灰?”


“不,小林子说她没有家属,骨灰她带走了。”


“你说谁?”钟红英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小林子?林亚楠?”


张梅手指离开报告封皮:“两次送殡仪馆都是林副队去的。”


钟红英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问:“亚楠看过这个报告吗?”


张梅点头:“看过之后她才向你提交的请假申请。”


“你和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钟红英下意识地质问,然后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过激,“我就是随便问问。”


张梅眨眨眼道:“因为我们都相信奇迹。”


离开档案室后,钟红英几次想要拿起电话呼叫林亚楠,最后都放下了。直到下班,她也没有想好要怎么问林亚楠这件事情。


林亚楠是她带的第一个徒弟,钟红英一路看着她从懵懂菜鸟实习警察一步步成为优秀的刑侦大队副队长,快十年了。


过去钟红英一度认为林亚楠会走上歪路,毕竟那时的林亚楠倔强且愤世嫉俗,对上匪徒比大部分男警察都拼命,让人抓不实。


但四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林亚楠明显成长了,整个人像是淋了雨的尘埃,乖乖地贴着地面,做事不慌不忙,稳重成熟,立了好几次功,连一向挑剔的领导都主动把她提成副队。



钟红英相信林亚楠,就像相信自己。


那么为什么林亚楠在这个案子里的表现这么奇怪?逮捕疑犯时表现得十分凶狠,还带走了死者的骨灰......


钟红英只能认为,如果林亚楠这个人本身没问题,那她的异常行为就应该和她手里的案子有关。

我不敢相信那具尸体就是姜暖。


她躺在公园里,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僵硬而青紫,弯弯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一片血红。


张姐说,我们要把尸体送到殡仪馆,等尸体被火化之后,把骨灰交给她的家属。


姜暖没有家属,她是从乡下逃出来的打工妹,见谁都和气,和谁都生分。


她像只误入大城市的野生小鸟,在哪里都筑不了巢。


她换了很多工作,卖奶茶,做促销,打电话,都做不长久,因为她说钱不够花。


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姜暖,是她告诉我她的男朋友介绍她去一家KTV当服务员,只要能卖出酒水,就能有很多提成。


那时她才刚刚20岁。


我当着她的面说了很多她男朋友的坏话,她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僵硬。


那天,我们不欢而散。


我其实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初我阻止了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但我没有资格说什么,我只是个刚出社会实习的菜鸟,极低的工资,极危险的工作。


于是,那个冬天,我失去了姜暖。


我埋葬了我的温暖。



下班后,钟红英没等到林亚楠的消息,只好去接女儿贝贝放学。


钟红英老远就发现背着小背包的贝贝蹲在学校的小花坛旁,像一朵可爱的小蘑菇。


“贝贝,你在干什么呀?”


“果然学校的不对。”贝贝一边挖土,一边喃喃自语。


钟红英蹲在贝贝身边,托腮问:“学校怎么不对了?”


“学校的一切都不对。”


贝贝正在读一年级,不知道是遗传基因的问题,还是缺少陪伴,贝贝比同龄人都早熟。


钟红英有时候无法把她完全当成小孩来看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拥有着堪比成年人的思想与灵魂。


钟红英难得见贝贝有这样童真的一面,饶有兴趣地帮着她挖土,结果还真从花坛里挖出一个被牙咬了个缺口但爬满了蚂蚁的月饼。


从中秋到六月,任何月饼都无法在充满微生物与虫蚁的土壤里保持原状,即使它装在精致的纸盒里,也难逃命运的腐蚀。


钟红英想起老师曾经向她反映过这个情况。


老师说贝贝很喜欢往土里种东西,但缺少了一些基本的园艺知识,她不往土里放种子,反而会放一些奇奇怪怪的食物或者玩具。


钟红英有些愧疚,她是全市唯一的女性刑侦队长,却没有当好一个小学生的妈妈。


“只有种子才能从土里发芽,月饼发不了芽,只会被蚂蚁和虫吃掉。”钟红英提醒道。


“我知道,还有微生物。”贝贝仰起头,严肃地回答。


钟红英帮贝贝处理完月饼的“尸体”,牵着她回家。


半路上,贝贝突然指着西区街心花园,说:“我好像看到了楠楠姐姐。”


贝贝蹦蹦跳跳地奔进了公园,钟红英也跟着跑了进去。


西区街心公园的前身是西区砖瓦厂,砖瓦厂搬迁到城外后,西区政府一直没谈好这片地的价格,这里就成了一片废墟,各种案件频发。


年轻的时候钟红英常在这一带执勤,狠抓了一些犯罪分子。


奇怪的是,虽然废墟已经打造成了充满童话气质的街心花园,钟红英却对这片土地有一种莫名的惧怕感。


她不认为自己会惧怕抛尸地,只能将这种感觉归结于气场不合。


“贝贝,你在哪儿?”


钟红英对这一带并不熟,跑着跑着就失去了贝贝的踪影。


天色渐渐暗下去,钟红英的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快步奔走着,同时大声呼喊,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她准备报警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公园深处传来。


“老大,贝贝在这里。”树丛深处出现了林亚楠的声音。


绕过茂密的树丛,钟红英看到了林亚楠,她和贝贝都蹲着,似乎在往土坑里埋什么东西。


埋,这个字让钟红英有一丝不舒服,她提高了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林亚楠和贝贝回过头,两人嘴角都带着笑,笑容的弧度非常相似。


钟红英只感觉自己背后一凉。

姜暖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迷于追逐匪徒的感觉。


那是一种背靠着正义,义无反顾往前冲的快乐。


我恨所有犯罪分子,恨那些挑战社会底线的渣滓。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个无法被绳之以法的犯罪分子,我是真的可以做到以命换命,用我自己的血,把他拉进地狱。


所以当那个落单的匪徒跑进街心公园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神谕。


我将在我最熟悉的地方,将他缉捕归案。


我没料到老大会因为担心我而跟进公园,也没料到歹徒手里有刀。


老大是我工作之后对我最好的人,在所有同事都嘲讽我有感情缺失症的时候,只有老大一直站在我这边帮我抵御流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既像妈妈又像姐姐,我生命中的某种感情空缺完全是她帮我填补的。


我又后悔了



“你们怎么来了?”


林亚楠慢慢站起,从容地用湿巾擦手。


贝贝依然蹲在地上,用手刨着土。


钟红英一阵恍惚,这个画面她曾经见过。


“路过而已,待会儿就回去了。楠楠,你还记得吗,前些年我和你跟踪一个落单的匪徒,也来过这里。”


“记得,四年前。”林亚楠脱口而出。


“你居然记得,”钟红英坐到土坑旁边的长椅上。


“当时你虽然技术过硬但很冒进,很快就甩开我独自深入公园追凶。我跟这个公园犯冲,没跟几步就迷路了。当时真的气死,想着回局里一定好好收拾你。”


“但你运气不好,碰到了那个落单的歹徒。”


“对,他应该也是迷路了,我俩面面相觑了起码五秒钟。说来惭愧,我好像是被他一掌拍晕的。


你知道我格斗一向不大行,我都是在智力方面取胜。醒来的时候吓我一大跳,天都黑了,歹徒也没影了。


只有你和贝贝蹲在我旁边,你俩看着我醒来,嚎啕大哭,手里还拽着泥巴,像两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猫。”


”林亚楠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是的,那天我被吓到了,我真的后悔了。


“妈妈,你看!”这时,贝贝从土里挖出一个月饼。


看造型应该和学校那块是同样的月饼,但钟红英很快发现了异常——这块月饼,明明是从泥里挖出来的,却和刚埋进去一样。


贝贝兴奋地扑进徐红英的怀里,举起月饼,说:“楠楠姐姐说的月饼保鲜方法!只有这里可以!”


徐红英抚摸贝贝的发顶停了一瞬,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刚才的话题。


“吃一堑长一智,那天之后你变踏实了,是个不错的收获。我记得你当时还问了个什么问题来着?”徐红英看向林亚楠,眼神温柔。


林亚楠道:“我问,生命是有限的,而罪犯是无限的,我要怎么样才能在有限的生命里抓到更多的罪犯呢?你说…”


“我说,要做好当下。”


钟红英对着林亚楠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那么,楠楠,告诉我真相吧,”钟红英说,“关于姜暖。”



一开始我只是把这片土地当做我的秘密基地,它可以让食物保持极长时间的新鲜度。


后来我发现,如果把已经死亡的生命埋进去,这个生命将重新回到死前的状态,继续活下去。


我骗过了所有人,悄悄带走了姜暖的尸体。然后把姜暖的身体埋进了土里,等了一下午。


她真的重新活了过来。她答应我会这一次不会再相信渣男的话,她会活出自我。


我当然是相信她的。


可惜她辜负了我的信任,她说她的学历和技能没办法走回阳光下,她还是回到了那个世界,混得如鱼得水。


我本想再次跟她绝交,但她说她会利用身份便利给我提供线报,算是给自己积德。


我们的友谊因此延长了十年。


前段时间她听说我正在寻找一个逃犯,便挺身而出,说她路子广,可以帮我打探消息。


我只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但我忘了她运气一向不好,重来一次也一样。


她在打探消息的时候遇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凶手,那人再一次杀了她。


她的“自我”竟只有十年。


我趁大家不注意把尸体埋进公园的土坑里,想着到晚上再去把她救出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直到暴雨来袭,冲掉了泥土,露出了她。


我才知道,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命,只有一次。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尸体也不能两次埋进同一片土地。


是我杀了她,因为我把自己当成了可以掌控生命的神。


可笑的是,看着她的尸体被警方拉走,我竟然哭不出来,我甚至有些高兴,她打草惊蛇了。


这是我唯一的收获。


“林亚楠,我先不说这个故事的真假,假设它是真的,那你对生命有过敬畏吗?你是在用人命钓鱼执法!我是怎么教你的?”


钟红英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抖,“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你自己觉得该怎么办?”


林亚楠低着头,站在原地,指甲里鲜红细腻的泥巴让她非常难受,可她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难受。


“我会请一段长假,”林亚楠笑得很勉强,“老大,我现在不想见你们,你带着贝贝赶紧走吧。”


林亚楠说完背过身去,钟红英也在气头上,二话没说拉着贝贝就走。


钟红英刚到家就接到线报,说当年打晕她逃走的歹徒挟带凶器突然回到了西区,并直奔街心公园而去。


“消息怎么这么急?”钟红英问。


电话那头说,一周前就有人在市中心看到了歹徒,但警方得到消息的时间太滞后,没能抓到歹徒。当时钟红英还在市里开会,这个消息是林亚楠接收的。


找逃犯,打草惊蛇,请长假,赶紧走,街心公园。


林亚楠的话在钟红英脑子里迅速过滤提纯,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副队在谋划些什么。


林亚楠今天请假根本不是哀悼好友,而是设了一个局。


钟红英把贝贝往小区的保安亭里一塞,听着耳机里的一声声报告,转身朝着街心公园跑去。


“妈妈,你要去哪儿?”贝贝趴在保安室的窗户上,乖巧地询问。


“出任务,时间紧急,所以你留在此处不要乱跑。”钟红英咬紧牙关,给贝贝下命令。


贝贝甜甜一笑,将小手伸直举在耳畔:“收到,长官。”


钟红英从来没有跑得如此急迫过,林亚楠打了个时间差,而她家离街心公园至少有半小时路程。


“报告,街心公园人群已提前疏散。”


“报告,街心公园东门、南门已封锁。”


“报告,已发现歹徒。”林亚楠的声音混在其他人的声音里。


“报告,林副队已进入街心公园。”


进入个屁,钟红英想,她就没离开过!


林亚楠早就给凶手下了套,就等着他来,蒙在鼓里的只有钟红英。


钟红英在公园门口给林亚楠打了个电话:“那人很危险,在我们赶到之前不要擅自行动!林亚楠,请回答!”


“报告,一切在掌握中。“林亚楠回答。


“你掌握什么了?什么武器都没有,靠泥巴取胜吗?”钟红英取出对讲机,对其他警员道,“有空的去两个支援她!”


林亚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稳定:“抓捕行动,开始。”


林亚楠老道的声音和电流声交织在一起,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了。


而没有贝贝带路的钟红英再次迷失在这个巨大的街心公园里。这一路她已经诅咒了上万遍公园的设计者,这简直是执法人员的绊脚石,案子结束之后她一定要打报告说说这个该死的公园。


夜风忽起,钟红云站在街心公园的中间,她不明白林亚楠为什么要独自抓住那个歹徒,是为了立功?还是一雪前耻?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失败。


她为了事业和丈夫分道扬镳,争取到了孩子却总是交给父母和保姆带,如今连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也开始背着自己做事情。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大不了,大不了拎着林亚楠的领子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什么都给,就像对贝贝那样。


她深呼吸几次,放轻脚步,悄悄前行,冷静地接收信息。


耳机里终于又出现了声音。


“报告,歹徒已抓获,林副已确认该男子是四年前持刀抢劫案的漏网之鱼。林副?”耳机里的声音突然拔高。


钟红英的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破,她的声音也变得沙哑:“林亚楠,请回答。林亚楠?”


回答她的是另一个同事:“林副重伤,需要救护车支援!”


她没能赶上这场设计了很久的抓捕行动,和当年的林亚楠一样。


而林亚楠代替她,对上了歹徒。


钟红英停下了脚步。


在西区天空积攒了多日的阴云,被风吹散了。


钟红英在解剖室看到了林亚楠苍白的身体。


她的身形一向健硕,可当她躺在金属台上的时候,竟显得无比瘦弱和娇小。


“她的格斗是谁教的?我没见过这种打法,完全是拿身体去夺刀,太蠢了,无药可救。”


张梅正在处理林亚楠身上多达八道的刀伤,难得骂骂咧咧一回。


“我要领走林亚楠的尸体和她的尸检报告。”


张梅翻了个白眼:“凭什么,你又不是家属。”


“我知道你知道她做的事,没有你,她的事情办不成。”


“玩绕口令呢?”张梅道,“师徒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整得我一把年纪老做噩梦,还对这个科学的世界产生了严重怀疑。”


“要不你去拜个佛?”


张梅把报告往钟红英身上一扔:“赶紧带她滚,看着就烦!”


傍晚,封锁的街心公园。


钟红英拿出一张湿巾给贝贝擦手上的土。


“贝贝,你不害怕吗?”


贝贝专心看着手上的泥巴渐渐消失,答道:“不怕,因为我们在救人。”


“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也这样救过你啊,楠楠姐姐说,救人一点都不可怕。”


钟红英愣住。


她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天,也是在公园,贝贝和林亚楠哭成了花脸。


那是她第一次见林亚楠哭,也是最后一次。


“队长,生命是有限的,而罪犯是无限的,我要怎么样才能在有限的生命里抓到更多的罪犯呢?”林亚楠用手背擦去一脸的泪,抽噎着问。


钟红英像是刚刚睡醒,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公园睡着,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做好当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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