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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才女友和我的有钱男朋友们
情感
2024-10-23 12:02
浙江
「READING」
我第一次勾引男人,是在十八岁。
我爸是个酒鬼,喝多了就打我妈和我,他骂我妈是婊子,骂我是小婊子。
他没骂错,我确实是。
那一年,他醉倒在马路边,在零下三十度的东北冻了一晚上,找到时人都冻硬了。
当天早自习,朗朗的背书声中,班主任低声告知了我这个消息,眼里满是同情。
我摸到手臂上经年累月的伤痕,只觉快意。
但这怎么能表露出来?
下一秒,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顿时,我在余光中感受到,程昀的目光紧紧锁在我身上,眼里的担心满得要溢出来。
我轻轻垂头,眨了眨眼,泪滴顺势落在鸦羽般的睫毛上。
泪盈于睫,是美人最美的状态之一。
果然,程昀更急。
似乎我的眼泪滚烫,烫得他的心也揪起来了。
而更让我得意的是,李凌薇,正失神地望着程昀。
01
每个人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李凌薇,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没下岗前,她妈跟我妈是同事。
在我逃课、数学不及格、有小男生一路追到家里来的无数让我妈唉声叹气的时刻中,李凌薇的名字,像一个永远逃不开的紧箍咒,牢牢箍在我头上。
高中我从没在一点前睡过,困的时候就用刺骨的凉水泼在脸上。
可李凌薇轻易地站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像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整个学生时代,我从未赢过。
直到我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喜欢程昀。
程昀是附中公认的校草。
成绩好,长得帅,会打篮球,很多女孩会借着课间在我们班门口走来走去,就为了偷偷看他一眼。
我之前从没关注过这些。
我知道自己漂亮,是穿着灰扑扑的宽大校服也掩盖不住的漂亮,但所有表白暗示我都冷处理掉了,我没精力也没时间。
我妈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做肉夹馍出去摆摊,寒风中一站就是一天。
考上好大学改变命运的担子太重了,我用瘦削的肩膀战战兢兢挑着,磨破了皮磨出了血也不敢轻易放下。
因着李凌薇,我不自觉多看了程昀几眼。
一次不小心对视,程昀愣了一秒,竟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红晕顺着脖颈爬到他的耳朵尖。
我也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禁不住眯起眼睛,轻轻笑了。
就像李凌薇的天赋点在了学习上,我的天赋就点在了这里。
隔天,在课桌的过道,程昀转着篮球和同学说着话走过时,我预计了距离和角度,脚下踉跄一下,迎面准确地摔了过去。
程昀下意识张开双臂要扶,我装作控制不住身体倾倒的状态,扑在了他怀里,柔软的胸部撞过去,他整个人僵住。
年轻男孩偏高的体温,透过校服溢出来,但更烫的是他急促的呼吸。
课间的吵闹静了一瞬,程昀手里的篮球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才反应过来似的,从他怀里钻出,「谢谢」,我红着脸怯怯看他又很快低头。
我一路走回自己的座位,程昀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没移开。
「呦,我们昀哥春心萌动了!」
后面隐隐传来同学的打趣。
程昀抬脚踹过去,「滚。」
02
早操结束后,我跟同桌挽着手回教室。
突然觉得帽子往后坠。
我想要回头看,程昀却正好从旁边经过,双手插兜,大步流星,脚上崭新的AJ在瓷砖上摩擦出响亮的声调。
他看向我,眼睛里的光像是初冬的暖阳,「记得喝掉。」
我不知其意。
到座位后才发现,我的校服帽子里放着一盒牛奶。
还温热的牛奶。
我拆开吸管上的包装,小口抿着。
这个年龄段的男生,真的非常简单。
他们本就不大的脑容量里,80%都是性,或者间接由性支配的。只需换起他的性冲动,再配合上周围人的起哄,他就会理解为喜欢。
而我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每次对视,都红着脸慌张移开目光,他就会理解为我们双向奔赴。
牛奶每天一盒,从没断过。
一个月时间过去,在我有意晾了程昀两天,问了前桌眼镜男两道数学题后。
程昀终于忍不住了。
体育课开始自由活动后,他在楼门口堵住我,不发一言拉着我的手腕就往前走,直到高二和高三教学楼连廊拐角处,才被我堪堪挣开。
程昀骤然停下,眼睛红着,带着不自觉的颤音。
「贺颜,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当然知道。
我平静地在心里回答。
但下一秒,我仿佛被惊到了一般猝然抬头,睫毛微颤看向他,眼眸里闪着半是惊讶半是羞涩的光。
这已经是足够的暗示了,程昀不是傻子,他的悲愤和委屈瞬间被我抚慰了,目光里满是要溢出来的欣喜,他伸手缠住了我的五指。
我在心里盘算今天要到哪一步,抱一下估计少不了,亲吻就算了,进展太快没好处,我可不想高三打胎。
而就在此时,一道「谁在哪里?!」的厉喝声,打断了我跟程昀的浓情蜜意。
是年级主任!
被他抓到的小情侣下场一律很惨,成绩好的一方批评教育,而成绩差的一方却要直接退学。
我一下慌了,程昀也急,带着我直接闪进了两堵墙的夹角里。
夹角非常窄,一个人都要微微侧身才能进去,何况是两人挤在里面。
我不舒服地动了下肩膀,突然被程昀箍住手臂。
「别动。」
他目光炯炯,眼眸里着了火,视线带着灼娆的烫。
我才发现,我们真的离得太近了。
近乎面对面,胸贴胸,呼吸相闻。
我屏住呼吸,不敢再动。
年级主任没发现我们,他被连廊那头的声音吸引,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连着裤腰上钥匙串「哗啦啦」的声音一齐远去。
可程昀一直没动,我也没动。
他平静了会儿,似是要开口说什么。我怕他说出什么不好回应的,抢在他前面开口。
「程昀,我们……」我微微低头,小拇指缠上他的,「我们一起考上好大学,好不好?」
「不行。」
我呆了一瞬,又听他说,「我们考一个地方的。」
「我的成绩哪有你那么好呀。」
我佯装生气,拳头轻轻垂在他胸口,却被他抬手握住。
男孩脸上满是认真,笑意里是飞扬的自信。
「我给你补。」他说。
成了。
我心里长舒一口气,但面上迅速露出惊喜的神情。
我微微侧身,把自己放置在他怀里,上目线看向他。
「程昀,你真好。」我说。
程昀胸腔震动「砰砰」,里面跳动的是少年澄澈的真心。
03
程昀开始给我补习数学和物理。
高三生的时间珍贵到家长送饭送到班级门口,他却舍得每晚一个半小时,给我讲那些他早烂熟于心的知识点。
我怕他以后怨我,于是那天以退为进,「要不算了吧,这样太耽搁你复习时间了。」
他挑了挑眉,「听说过费曼学习法没?」
「给你补习的过程我也巩固了,」他半蹲下来,视线与我平行,眼眸清澈如一汪潭水,「而且我心甘情愿,别担心。」
名为愧疚的丝线开始在我心里生长,只有一丝,又很快被我掐断。
我偏科,数学和物理补上来一些后,成绩开始快速爬升。
一模我直接提了四十分,摸到了一本的边。
班主任对我大加赞扬,程昀笑得比我还开心,但让我更爽的还是李凌薇落寞的眼神。
这个我妈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我整个少女时代单方面的对手,我羞于承认但却始终在嫉妒的,不可战胜的李凌薇。
手里攥着年级前列的成绩单,看向笑着看我的程昀,神色凄怆而悲伤。
我承认,我爽了。
我就是这么低俗、这么卑劣。
嫉妒和兴奋缠绕着我,罂粟一样让我无法自拔。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程昀有时会忍不住跟我凑很近。我不喜欢,总躲开。但如果发现李凌薇在看,我反而会迎上去。
我只有兴致在她面前表演。
我爸火化的三个月后,差不多还剩百天高考时,班主任组织开了个班会,让大家谈谈自己的理想。
高三常规操作,用理想这个大饼吊着大家坚持再坚持。
同学们都讲要考什么大学,我也随大流说了个类似的。
轮到程昀时,他长腿一迈,跨上讲台,目光直直看向我。
他勾了勾嘴角,冲我笑了笑,神情张扬但坚定。
「我的梦想是,跟我爱的人去同一个城市上大学。」
哥们话音未落,全班炸了。
气氛直冲棚顶,吹口哨的喊牛逼的络绎不绝,所有人都在我跟他之间来回看,目光中有些是嫉妒,有些是起哄,有些是吃瓜的兴奋。
高三毕竟压抑,难得有这种八卦。
我在各色的目光中,选择了一款最适合当下的面具,我脸红红地低下了头。
低头前,我往李凌薇那边瞄了一眼,她坐在斜前方,肩膀瘦削,背挺得很直。
她固执地没有回头。
可当所有人都在吃瓜时,她的不回头本身不就是一种态度?我因此沾沾自喜。
插曲过后,李凌薇上台。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说考清北之类的,但她没有。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全班,淡淡开口。
「生在这里,就注定了我们无法去享受所谓的高中生活。我们的高三,必定是辛苦的、困倦的、匮乏的。
我常去南门口书店逛,除了买练习册,也顺带翻翻架子上的小说,小说里有人恋爱,有人冒险,有人奋斗也有人躺平,那是我贫瘠生活中难得窥见的亮光,给了我前行的勇气。」
「而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我的小说也能出现在县城高中旁的小书店里,跟练习册挤在一起的那种。」
李凌薇的眼睛里闪烁着夺目的亮光,宝石一般。
即使她长相寡淡,五官平凡,这一刻,依然美得惊心。
而这一幕,久到多年以后,我仍念念不忘。
04
高考那年夏天,多雨。
我们这儿一直有陪考的传统。当天我妈特意没出摊准备陪我,被我拒绝了。她搓了搓手,「那妈在家等你。」
我转身出门。
空气潮湿,却冲淡不了她衬衣上的味道,那是种永远洗不掉的油腻腻的肉腥味。
程昀等在校门口,旁边是位戴无框眼镜穿着旗袍的中年女人,眉间跟程昀七分相似,是他妈妈。
女人身上散发着香奈儿5号的味道,微笑地看着我,看她的儿子拉着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那眼神我太熟悉了,那是一种带着审视的、高高在上的、有些轻蔑的眼神。
我故意没跟她问好。
跟程昀简单打过招呼后,就进了考场。
我考得不错,分数足够去一所上海的一本。李凌薇发挥稳定,清北的招生组已经在接洽。程昀考得相对他自己而言比较一般,只有620多,最后选择去上海一所211读计算机。
录取通知书陆陆续续下来了,程昀送我回家那天,正好碰到我妈收摊回来。
她费力地推着三轮车,上面「颜颜肉夹馍」的条幅黄红相间带着脏兮兮的油污,整个人油腻腻又汗津津。
我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
我内心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铸成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我甚至不敢去看程昀的反应。我极力遮掩的,引以为耻的,最为残破丑陋的地方,就这样骤然在他面前展露。
我脑子里瞬间飘过无数念头,他问我那是谁我怎么说,他露出为难或者惊吓的表情我怎么办,他要分手我要怎样维持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却见他松开我的手,快步迎上去,帮我妈一起把三轮车推进了楼下的棚子里。
「阿姨。」
程昀站定,脸上是和煦的笑意。
「哎是你!」我妈惊喜,「你这小伙子,总来买肉夹馍呢!」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我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程昀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做了,却从未跟我说过。他只是默默爱我,接纳我的一切,接纳我自己都不曾接纳的所有。
他好傻。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恍然间我以为下雨了。
摸了摸脸才发现,是自己在流泪。
在十八岁浓烈的夏日,少年满不在乎地抛给我一样东西,我接过来才发现,那是世界上最真挚的真心。
可那时的我,还不懂其珍贵。
05
我跟程昀分手了。
在临出发去上海前。
他当然不同意,但我非常坚决。程昀毫无办法,整个人迅速消沉近乎颓废。连带着他妈妈都不复初见时那般高傲,她红着眼睛憔悴地向我求一个答案。
「是不是小昀哪里做错了,惹你不开心了?」
我摇摇头,只是找理由随便搪塞过去。
真实的原因太难听了,我说不出口。
程昀固然不错,父母都是我们县城的老师,长相帅气,身高智商都高。在未来,他会从上海的211毕业,运气好的话,进大厂做程序员,年薪几十万。
但,然后呢?
我家完全没有助力,他家能支持一些,我们靠着自己攒首付,再苦哈哈还贷。
三十多岁,我们有了孩子,他每天担心会不会被裁员,我进了几个宝妈群,每天关注超市的打折菜,给自己买套雅诗兰黛都要犹豫三天。
我不要。
我不允许自己过这样的生活,也不允许我的孩子过这样的生活。
我妈还不知道这事,跟我一起收拾大学行囊时,开口嘱托我。
「小程是个好男孩,好好对人家……你俩好好的。」
我看向她那嫁女儿一样的神情,只觉得好笑。
我妈就是这样的女人,被公序良俗,被那一整套男权社会的东西浸泡过脑子的女人。她长相漂亮,年轻时候有机会搏一搏,却嫁了所谓的老实人我爸。
老实是什么?是窝囊,是没能耐啊。
当他无法在社会竞争中获得价值和地位,他在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之后,就只好转向家庭,用暴力来掩盖他的脆弱和无能。
而我妈在他长达十余年的家暴中,从未想过逃离,守着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德规训,被我爸吸血吸到他冻死的那一刻。
我有时恨她,有时又会心疼她,有时怨她,有时也替她惋惜。
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
绝对,绝对,不要成为她。
大学是另一片新的战场,这里汇聚着不同阶层的年轻人,是我上嫁的最好机会,我必须要在抵达战场前,把一切隐患解决掉。
因此我没多说,只是握住她苍老的手,轻声应着。
06
我盯上了管院的富二代。
开学当天,季尧是开着迈凯伦来的,他走路时肩膀打开,手腕上是百达翡丽手雷。
大学其实已经是个半开放的小社会了。
没多久,季尧的背景就流传开来,他爸是隔壁省的大地产商,本来计划送他出国,但少爷本人英语实在不过关,索性来我们学校混个本科文凭——反正是要继承家业的。
各路美女开始蠢蠢欲动。
连带着我们管院的课都火爆了不少。
室友回来在寝室吐槽,「艺术学院那院花今天快贴季尧身上去了吧,真够不要脸的。」又愤愤为我鸣不平,「这个季尧也真是的,一边追着我们颜颜、天天送早餐,一边又跟其他女生暧昧不清!」
我笑笑没说话。
季尧追不追我,跟谁暧昧我丁点儿不在乎——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目标。
我的目标,是周嘉辰。
一个身材很好、但长相普通、行事低调、甚至有点宅的男生。可就是这么个看似不起眼的男生,家里的资产却完全不输季尧。
我深知信息差是很多事情的关键。
早在暑假,就努力跟学生会的学姐混熟,提前两周来了上海,帮她整理了这届新生档案。
我很快淘到了季尧这颗金疙瘩,但用手机号查完他所有社交账号后,我又迅速放弃了。
季尧太滥情了。
据我统计,他发到微博大号上的女友就多达十余个,更别提小号上聊骚的,ins上的照片更是露骨。
我从不做终结浪子的白日梦。
都是成年人了,只筛选不改变。
我只好继续整理档案,但越整理就越难过。
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是小地方来的,或者就是上海当地工薪阶层,跟我的期待差得太远。这年头但凡有点钱的,如果不是孩子考上了国内名校,就都送出国了。
而我们学校,毕竟只是个普通一本。
在逐渐绝望中,我发现了周嘉辰。
他的家庭信息写得很低调,父母都是某某生物制药公司职员。但他的住址,却是上海静安区北苏州路。
就算我对上海了解还少,也知道那里寸土寸金。
我把这个地址输入地图,跳出来小区名称——下面就带着小区房价,没有低于6000万的。
谨慎起见,我又搜索了那家生物制药企业,在公司管理层介绍那里,我看到了周嘉辰父亲的名字——他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兼创始人。
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缓缓回想着周嘉辰发在社交媒体上的内容,除了分享几首英文歌、交响乐,就是他自己拍的照片。
我甚至怀疑他没谈过恋爱——我翻遍了所有,只找到一句他14岁时发在QQ空间的酸诗。
已是黄昏时刻了。
我透过学院办公室的窗户向外看去,天边金黄与橙红交织,仿佛被点燃,远处高楼林立,光晕经玻璃幕墙折射出万千光芒。
我知道,我改变命运的机会,已沐浴着金光,悄然到来。
07
百团大战时,我毫不犹豫,直奔摄影社。
得知周嘉辰喜欢摄影那一刻,我就开始恶补相关知识,还斥巨资买了当时很火的佳能700D。「摄影穷三代」不是没有道理,一台入门相机就四千多,我心疼得不行,但为了打造摄影爱好者的形象,又不得不花。
社长见到我,话都没说,脸先红了。
拍人像的另说,拍静物风景的这群多少都有点傻直男属性。
当晚我被拉到社团群里,社长隆重介绍了我这位美女学妹,群里一阵热烈欢迎,我几乎收到了所有人的微信好友申请——除了周嘉辰。
我没有气馁。
我努力塑造了一个清纯无害的形象。因为他微博上唯一点赞过的女星照片是新桓结衣的。
他宅得很,学校给新生安排的各种傻逼活动他一律不参加,很多课也都直接翘掉。
我暂时没什么机会接近,就努力给他室友留下好印象。大学宿舍谁不夜聊啊,夜聊谁不聊女孩啊。
我必须要在他接触的每一个圈子里,都成为里面无可置喙的头号美女。
终于,在第一次社团活动中,周嘉辰加了我的微信。
他笑着跟我打招呼,「你好,我是周嘉辰。」
我精准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惊艳,暗道不枉我从头发丝到脚跟折腾三小时。
「你好呀周嘉辰,」我弯起眼睛,笑得清纯无害,「我叫贺颜。」
从我确定目标,到正式认识,正好是一个月时间。
这进度绝对不算快,我劝自己不要急。周嘉辰只是还不想恋爱,他但凡起了心思,能想到的女生必然是我。
可我没想到的是,季尧这厮却突然开始追我。
08
季尧开始给我们寝室所有人送早餐。
星巴克咖啡配三明治,四人一人一套,找人配送到寝室楼下。
室友非常激动,我却只觉头疼。
我对季尧真的没有任何兴趣,我的目标是嫁入豪门,而跟季尧谈了,注定只是成为他花名册上的一员。
好在季尧这种富二代耐心都不多。
这天我早起跑步,果然没有季尧送的早餐了,我长舒一口气。
可跑着跑着,又觉得烦闷——我对周嘉辰的攻略进度已经久久没有进展了。
真的奇怪,这么一个清纯、漂亮、开朗的大美女天天在他旁边转悠,他竟然不动心?
我当然不怀疑自己的魅力,毕竟从入学到现在,我的追求者没断过。
我甚至怀疑过他的性取向,但他确实是直的。
直到那天晚上我随手翻看朋友圈,发现他分享了一首英文歌。
而李凌薇,竟也分享了一首一模一样的。
那首英文歌并不是热门歌曲,收藏不过百,评论不过十。
两人都是我的好友,分享时间前后相差不到五分钟,在我的朋友圈显示成一上一下,紧紧挨着。
我
手抖到几乎拿不住手机。
难道世上真的存在因果报应?
我抢了她的程昀,所以,她来抢我的周嘉辰了,是吗?
九月末的上海天气正热,我却冷汗淋漓。
09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室友让我帮忙取个快递。
我机械地应好。
行尸走肉般,我走出寝室,按电梯下楼。夜风吹过,我冷静了下来。
周嘉辰从小在上海长大,在上海读书。李凌薇在东北小县城长大,现在在北京读书。两人现实中完全没有交集。
他俩所有的网络痕迹我都一清二楚倒背如流,他们的账号完全没有互动,也不存在网恋的可能。
周嘉辰和李凌薇不可能认识。
虽然方才朋友圈分享同样小众歌曲的操作像极了暧昧期的小情侣,但这应该就是巧合。
当时网易云上线不过一年多,却也坐拥千万用户,只有不到百人收藏了这首小众歌曲,这百人中能有几人分享到朋友圈,但其中恰巧就有两人是我认识的。
就是这样一个巧合,伯努利来了都要高呼概率学不存在了!
但它偏偏就发生了。
我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理智也逐渐回笼。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带着室友的快递,我一路小跑回了宿舍。
我开始比对周嘉辰和李凌薇的所有网络痕迹,从朋友圈到微博,从豆瓣到QQ,我整理了他们发过的所有动态,按照文学、音乐、电影和游戏整理成不同工作表。
越整理越心惊。
相似程度太高了。
他们的品味、爱好、趣味是如此的一致。
虽然他们的成长环境、阶级属性天差地别,但该死的,他们拥有着近乎一模一样的灵魂。
我合上电脑。
直挺挺躺在宿舍狭窄的床上,看着有些脱皮的天花板,一整晚没合眼。
我呆呆想到,原来我妈小时候骂我时说的,「你这辈子哪哪都比不上人家李凌薇
」
是真的啊。
我自以为在情场上所向披靡,到头来遇到真正想嫁的,竟还是个男版的她。
但李凌薇,对不起了。
我在心里无声道歉,即便没有人能听到。
10
隔天晚上,我屏蔽了李凌薇和所有高中同学,掐着同样的时间发了一条朋友圈。
是另一首冷门英文歌。
从李凌薇微博淘的。
大概半小时后,周嘉辰的名字出现在心形标志的后面——这是加上微信后,他第一次给我点赞。
果然,这才是正确的解题思路。
这世界上很多男人一生都被欲望所支配,更不用说在荷尔蒙分泌最为旺盛的十八岁。
但真的有这样一个周嘉辰,他的灵魂自由、美好、有趣,在月光下发着幽幽的温和亮光,他渴望与同样丰富的灵魂相遇。
所以即便他的家庭足够他张扬肆意,但凡吐露一点就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但他始终低调自律。
知道了正确思路,很多事就顺理成章。
李凌薇表达欲望很强,我的素材源源不断。
两个月后,周嘉辰向我表白了。
我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我在脑海里预演了一万遍的场景,就这样成功了。
我以为我会很激动。
周嘉辰轻轻地拉起我的手,手心里有微微的汗湿。
我心里却意外地平静无波。
我用钥匙打开了男孩的心门,只是这把钥匙,复制了另一个女孩的灵魂。
11
我们开始约会。
我终于开始享受那种我一直期待的生活。
我们当然也会像很多校园情侣一样,有时挤挤地铁,去吃路边摊。
但周嘉辰很少在物质上亏待自己,所以更多时候,我们车接车送,去人均大几百甚至几千的餐厅。
有次他回家取东西,带着我回去了。
我终于来到当初在档案上看到的那个地址。
从他家的落地窗望出去,视野极其开阔,能同时看到东方明珠、陆家嘴三件套和黄浦江。
我站在那里,心中既澎湃,又恐惧。
澎湃于想象如果自己能住进来,恐惧于万一自己住不进来。
可惜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周嘉辰的背景还是人尽皆知了。
指责我拜金的舆论甚嚣尘上,周嘉辰当然不信,他坚定我们因为灵魂相爱。
可我还是恐惧。
在一端,他面对着无数的诱惑,无数的可能,可我这一端与其维系的,竟然只有他对我的怜惜和爱意。
我自诩是在感情中游刃有余的天赋选手,可每天仍惶恐不安,控制不住地在意他身边出现的每个女孩,同时又忍不住做起所有女人都做过的春秋大梦——万一他真的爱我,爱到他的生命中不能没有我,爱到他愿意放弃森林,虔诚地跪地求娶我呢?
我真的等到了。
大四那年,周嘉辰真的跪在了我面前。
他双膝跪地,神情凄惶,跟我说他要订婚了。
他说他家情况不好,老爷子逼他娶利益合作方的女儿,他根本不爱她,但没办法,这是他享受富贵后应该承担的责任。他真的爱我,爱到骨子里,爱到这辈子都不会像爱我一样爱其他人……
他说着说着,声泪俱下,抬手环住了我的腿弯。
我看着他心碎无措,像是幼鸟寻找母亲一样的动作,一时恍然。
原来被泪水打湿的孔雀,与被拔了毛的鸡一样丑陋。
我甚至无法恨他。
我只恨自己。
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的可笑,恨自己的自以为是。
我轻信了千百年来的童话故事,轻信了各种偶像剧的叙事逻辑。但婚姻跟爱情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灰姑娘和白雪公主从来是不一样的。
而我,连灰姑娘都算不上。
12
人生中最宝贵的三年,就这样结束了。
我什么都没换来,只留下一堆衣服首饰,和十几个包。
秋招开始后我跟着室友跑了场招聘会,人群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闹哄哄的菜场。回来我瘫倒在床上,整个人空虚又迷茫。
但下一秒,又从床上弹起来。
高中群里说,李凌薇在清华保研了。
我慌张点开李凌薇的头像,发现她甚至没为此发过朋友圈。她最新的一条,是一张截图。
她的小说被省级文学杂志刊登的截图。
13
毕业后我晃了一年多,后来经饭局上一大哥介绍,到了北京一家基金会工作。
工作内容相当轻松,薪水也相当微薄,堪堪够支付我的房租和日常吃喝。但凡我想做点美容,就得出闲置包包。
兜兜转转,我又跟李凌薇在一个城市了。
我想,高中同学,叙叙旧也是应该的吧。
可我在聊天框里,打字又删除,折腾了好久也没发出去一句。
就只是通过朋友圈默默视奸。
李凌薇研究生学的金融,我知道的时候还吃了一惊。
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再度相遇,竟是在这样的场景里。
国贸80层是家酒吧。
跟社交媒体上认识的鸡肋男吃过饭,我百无聊赖,就独自过去坐坐。
吧台旁,一个男人正对着两位女孩装逼,滔滔不绝地输出他对威士忌的品味。
我瞥了一眼,只觉得好笑。
那男的派头很足,实际,我只能呵呵。
他西装的质感相当一般,里面衬衫领子太大了,着装哪里都不对劲儿,手腕上是支豪雅。
公价不到三万。
倒不是我看不起豪雅,只是当我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识货和辨别,是我们这行的核心,是一切的基石。
钓不到男人,被男人抛弃,都是概率问题。
但如果一开始就看错了人,把周瑞家的当成贾家的,把假的认成真的,投入了绑定了,那才真是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但我这人没有当救世主的爱好。
就默默听着那个投行男继续装逼,权当听个笑话。两个女孩似乎已经完全被他那一套骗到,其中一个名叫小悦的女孩,娇笑个不停,估计那男的都觉得自己上听了吧。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女孩转过来一点侧脸。我突然愣住了。
竟是李凌薇。
我从高中之后再没见过,只敢通过朋友圈默默视奸的,李凌薇。
14
她基本没怎么变。
还是很瘦,薄得能透过衬衫看到肩胛骨的形状,像是背上停了一只随时会展翅飞走的鸟。
脸上是淡淡的妆,和浅浅的笑。
我觉得心惊,因为那个笑我见过——高中她看程昀就是这样的。
那男的也配?!
我下意识起身,身体先于意识,往吧台走了过去。
我紧邻着装逼男坐了下来,也不算坐,屁股只沾到高脚凳1/3,裙子往上窜,显得腿更长。
男人的目光随之落在我身上。
我抬起手把头发往后拨了拨,才侧身装作刚留意到他一样,脸上缓缓泛起笑意,算作一个简单的「Hi」。
男人很惊喜,「美女一个人?」
我眼神带了钩子看他,「你也是吗?」
男人慌了下,「呵,她们……」
我没允许他说完,微微前倾身体,抬手覆上他的肩膀。他登时愣住。
「有根头发。」我轻轻笑。
酒吧放着爵士钢琴,过于任性随意的旋律,像是我混乱的心绪。
我勾过无数男人,每次我稍稍释放性魅力,就有男的上钩,我只会觉得自己真牛逼,觉得自己真厉害。
但不知为何,这次我难受得想吐。
男人get到我的意思,半秒钟都没犹豫。
「她们是我学妹,马上回去了,」他整个人侧身向我,「想喝点什么,我请你。」
他倒是一点面子不留。
李凌薇面上看不出神情,那个叫小悦的女孩倒气得要死,恨不得用眼神把我千刀万剐。
见她俩已经走远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懒得再跟这傻逼男纠缠,随便找借口把他支走了。
我拿上包想去补个妆。
却没想到通往卫生间的连廊,又碰到了她们。
小悦正气急败坏地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
「一个勾引男人的臭婊子,没想到高师兄居然吃她那一套。老天,我打眼一看就知道她是捞女,手上的chanel还不知道怎么来的呢!」
她说完义愤填膺地看向李凌薇,等着她的应和。
我突然胆怯。
我快步走到她们身后,微微抬了声调——我不想听,更不敢听李凌薇的回应。
「原来你喜欢刚才那个高师兄啊,」我故意茶里茶气,「早知道你喜欢,就不跟你抢了。」
「你乱说什么,」小悦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我才没有喜欢!」
我冷了脸,「你不喜欢,那你在干嘛呢?」
「我就是看不惯你,你这种捞女,」李凌薇去拉她,她却梗着脖子继续骂,「你这种人就是给我们女人丢脸!」
我几乎冷笑出声。
「怎么?你这好女人还要跟我割席啊?要我说你不该恨我,却该感激我。
你也是学金融的,供需市场了解吧,正因为有我这种捞女的存在,男人在婚恋市场才会更谨慎,你这种「好女人」才更有市场。
给女人群体丢脸的,可从来不是捞女,而是那些冷脸洗内裤、无底线妥协的恋爱脑、昏头女,她们才是哄抬猪价的始作俑者。」
「再说了,一个能被轻易勾走的男人,又算什么好男人呢?」
我看了李凌薇一眼。
「我劝你换个人喜欢。他不值得。」
小悦愣住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张着嘴,眼泪倒是比话语先流出来。
她一跺脚,转头跑卫生间里哭去了。
连廊里只剩下我跟李凌薇。
周围突然间安静得可怕,我有一刹那的心悸,仿佛被氤氲的潮湿覆了口鼻,有些喘不过气。
「……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响起。
「好久不见。」
「你来北京了?」她顿了顿,「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话尾的音放得很轻。
「太忙了,忙着忙着就忘了。」
我笑,她也笑。
她还是比高中漂亮了,我想。
「你……」
我想问问她怎么样,又觉得她这种应试教育小天才,一向是不会差的。
我顿了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可当我反应过来时,却已经问了。
「你还写小说吗?」
15
我回到吧台,脑子里是懵的。
她说她早就不写了。
我想过很多种答案,但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一种。
不知为何,我听到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愤怒。
继而甚至感觉背叛。
我一瞬间想出声质问她,为什么不写了?怎么能不写了?那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但看到她那落寞又寂寥的眼神,我又退缩了。
我只是觉得悲凉。
如果像李凌薇这样的人,都没有追求梦想的权利,那这个世界未免太过残酷。
我心里乱成一团,却感觉旁边有人落座。
男人穿着一身简单的西装,手腕上只有一只Apple Watch。
见我转身看他,男人脸上浮起笑意,非常直接问道,「方便加个微信吗?」
我微微吃惊。
虽然一时看不出深浅,但我有一种直觉。
这男人绝对不简单。
因为他看我的眼神非常笃定,并且极度自信,是一种从没在女人那里失利过的自信。
很多情感博主喜欢用爱或不爱去定义两性关系——这简直大错特错。
任何关系,本质上都是权力关系。
我本身是八分以上的大美女,身上一条裙子就顶得上普通上班族两月工资。
在初见我时,他为什么能这么自信?
要知道男人的自信来源都是很直接的,他们面对的社会评价标准更为单一和残酷。
我在心里默默评估他是a几。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财富之上还有财富,而更大的财富之上,是权力。
我打开二维码,藏了点笑意在声音里,带上一丝娇。
「为什么要加我?」
这么问无非是引导他说两句好听的,大多数男人会就此机会夸我一番,美貌折服一见钟情之类的。
但傅容璋没有。
手机扫码成功后发出「叮」的一声,他再度笑了起来。
「我刚才路过连廊,听到了你的高论。」
?
他听到了什么?
我禁不住瞪圆了眼睛。
他笑意更深,眼角的纹路形成炸花的状态,有点迷人。
「我觉得很可爱,所以很想认识你。」
我呆了片刻。
很少有男人说我可爱,我的长相跟可爱不搭边。
而更令我挫败的是,我能感觉到,他虽然用了「可爱」这个褒义词,但他更想说的,其实是「傻」。
很久之后,我在情浓之时质问过傅容璋,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他要那样说我。
他笑着把我揽进怀里。
他说其实那天他一直都在,他先看到我略施小计拿捏了那男的,又听到我在走廊跟女孩吵架,最后才知道我是怕那俩女孩被骗。
「开始我觉得这女孩真魅啊,中间感叹这女孩有点厉害,最后才发现,这女孩身上竟还带着点侠气。」
我嗔他一眼,「你惯会捡好听的说。」
傅容璋抬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我似乎听到他轻轻叹气。
「我当时想的是,这姑娘怎么有了做狐狸精的本事,却还贪恋人世的一丝真情呢。」
我一下愣住。
很久之后,我还会时常回想这句话,那仿佛是我人生的判词。
16
傅容璋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降临。
他姿态随意地向我抛出橄榄枝,而我没有丝毫理由拒绝。
伪装或者说表演,已经成为我多年来的本能。
但鉴于傅容璋认识我第一天,就不慎看到了我最卑劣的一面,所以我在他跟前也没什么好装的。
我第一次在两性关系里如此肆无忌惮。
有一种心理学观点称,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时有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时,这种感觉就近乎是爱。
有时约会前傅容璋问我想吃什么,我不再像跟周嘉辰在一起时那样费尽心思揣摩他的喜好,回答全凭自己意愿,有时索性说随便。
我本就虚荣,在他的纵容下,我要东西的频率逐渐毫无章法,但傅容璋全盘接收,送礼物时又不会让我有丝毫的难堪。
他帮我把裙子后面的拉链拉到顶端时,会轻轻吻在我的背上。在我换上华服问他如何时,他会认真观察我的搭配,选好合适鞋子,甚至单膝跪地为我穿上。
他跪在地上的那种神情一度让我沉醉。
我想起《面纱》中毛姆那句被引用过无数次的话,「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力、虚荣,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依然爱你。」
我在傅容璋权势和财富的滋养下越发妍丽,身上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影子,连带着那些旧人旧事都跟着尘封掉了。
直到那天,我跟傅容璋饭吃到一半,包厢门突然被敲响,进来一位戴眼镜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士,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男人,我抬眼扫过去,却徒然愣住。
是程昀。
高中那个暑假后,我们再没见过。他似是更高了些,也瘦了些。
中年男比傅容璋大了十岁不止,但对傅的语气恭敬又谦卑。
我听了一耳朵才知道,中年男是某厂的CTO,程昀是他手下的技术经理——傅容璋年轻时候投过一些科技公司,这家一直没退出,后来索性给他一个副总的名头挂着,所以算是中年男的老板。
俩人手上都端着杯子,是来敬酒的。
一阵寒暄过后,他们走了,恭恭敬敬带上了门。
我听到傅容璋的声音响起,「那个姓程的男生,挺帅的哈?」
我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他必然是看出点什么了,说高中同学显得太过刻意,我在脑子里只纠结一瞬,就决定实话实说,「前男友。」
说着我手背轻托脸颊,身体微微前倾,眼含笑意看向他,「吃醋啦?」
傅容璋不肯回答,只是状似不经意地问,「见到前男友什么感觉?」
我说了,我在傅容璋面前很少装。
「说实话,挺爽的。」
傅容璋挑眉。
我笑着举起杯,跟他的轻轻碰了下,玻璃杯相撞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你可是他老板的老板,我单是坐在这里看他们敬酒,就已经爽到了。」
傅容璋忍俊不禁,一边摇头,一边朗声大笑。
17
傅容璋在二环里有几间四合院,其中一间借给朋友做私人博物馆。
开馆第一天,我陪他去道贺。
胡同不好停车,我们走了一段,经过其中一个路口时,我陡然心惊,乱了步伐。
「还好吗?」他扶住我。
我强扯出一点笑意,「没事。」
我行尸走肉般挽着他继续往前走,内心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因为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我曾来过。
我上大学后,我妈不摆摊了,但她操劳了一辈子,不是说停就能停的,我大二时,她被老乡介绍来北京打工。
说是打工,其实就是扫厕所。
在北京密密麻麻的胡同里,还有着很多狭窄闭塞的公共厕所。而她打扫的那间,就坐落在刚才那个路口不远处。
每月两千八的工资,甚至吃住都挤在旁边的小隔间里,就这样熬了三年。
那个暑假我来北京看她,夏天的公厕,即使再努力打扫,也臭得人发晕。
在那个小隔间里,她用洗得发白的手淘了米,用小电锅蒸了。
「你来之前我都彻底洗了一遍,颜颜。」
我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她手慌张地在围裙下摆上蹭了蹭,想替我抹去眼泪,但我下意识躲开了。
她更无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哭什么,别哭哈,妈在这里挺好的。你别操心,好好读书,钱不够了就跟妈说。」
私人博物馆的馆主是位收藏家。
他正滔滔不绝地给傅容璋讲述面前这幅仕女图。
巨大的撕裂感折磨着我,我第一次对这些阳春白雪,对这些我一直以来追逐的、代表着财富地位的东西们,产生了厌倦。
「不过仕女图再美,也不及贺小姐姿容十一。」
我恍然回神,牵出一个微笑。
「不舒服?」傅容璋问。
我状态太差,不得已只能撒娇,「有点心慌。」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老家的电话。
电话里护士的声音冰冷。
「你母亲情况很不好。」
18
我妈得了癌。
乳腺癌晚期,保守治疗,就是硬耗着,手术的话,还有点希望。但核磁情况不好,医生都不给做。
我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我放下姿态,联系了所有能联系上的同学朋友,找了省里专家,专家也只是摇头。
一筹莫展之际,傅容璋的电话来了。
他帮我联系了北京某三甲的主任,该领域的权威,下周就来飞刀。
电话挂断后,我人生头一次完全不顾体面,在医院的长廊里痛哭哀嚎。
整个手术过程,我滴水未进。
直到医生通知手术成功,我才被傅容璋哄着喝了点粥。
一天后,我妈被转到普通病房,我心落了地,才开始重新关注周遭。
我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我憔悴到不成样子,头发也油了,我不知道傅容璋怎么忍心揉得下去的。
我快速在隔间冲了个澡。
傅容璋自然接过毛巾替我擦头发,「医生说阿姨恢复情况不错,今明两天差不多就能醒过来。」
「真的吗?」
他带了点笑,「安心了?」
我呆呆点头,一时鼻酸。
他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
情感博主喜欢讲「配得感」,我在异性那里受过的优待太多了,我自认配得感够高,但傅容璋做到这种程度……
我眼睛红红地看向他,眼眶蓄了泪,「我……「
「不用说谢,」他的吻轻轻落在我额头,「我们相爱一场,应该的。」
人性总是好赌的,在那一瞬间,我升起了不该有的希冀。
我看向他墨色的眼眸,几乎沉溺。
只可惜那时候,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傅容璋。
他给得多,只是因为他有的多。
人们总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来形容浪子。
但其实游戏人间不动心,算不上厉害。
最顶级的,是不怕动心。
他无需在感情里求权求势,平衡算计,世人所求的他都有,他不吝啬给,也不在乎。
他所期待的,只是爱本身,是爱与被爱的体验。
这就是傅容璋。
这才是傅容璋。
19
隔天我妈果然醒过来了。
她一天天转好,没过多久,已经能自己下地慢慢走一走。
有天我买饭回来,她突然开口,「颜颜,他们都说,我这手术是北京的专家给做的……你怎么请动的?」
傅容璋早在我妈醒来前,就被一通电话叫回京了,他们并没碰面。
我不想多说,含糊道,「一个朋友帮忙请的。」
没想到她面露严肃,非要较真,「什么朋友。」
我妈就是这样,她有着最最朴素的价值观,在她眼里「傍大款」那是万万不可的,是要被人说闲话戳脊梁骨的。
是的,她能想到的最恐怖的后果,就是被人说闲话。
这么多年,我跟程昀分手,跟周嘉辰恋爱,又跟着傅容璋,我的穿着打扮气质早变了。我妈隐约知道,但她没抓到什么,也鞭长莫及。
此时她劫后余生大病初愈,突然又新生了勇气。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些人是无法被改变的,与其指望她的理解,不如哄着她皆大欢喜。
我把餐盒一一打开,放在她面前,笑着说道,「你认识的呀,就我们高中最有出息的,后来考上清华的李凌薇。」
李凌薇妈妈前年去世了,我妈既没有她父亲联系方式,也没有她的,完全不可能求证。
「她帮着联系了学校的教授,清华校友资源很丰富的。」
但凡在社会上稍微摸爬滚打一下,谁都不会信一个普通的刚工作两年的清华毕业生能有这样的能量。
但我妈信。
在她朴素的世界观里,读书改变命运是天经地义的,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李凌薇考上了清华,清华哎,那还了得?
果然,她愣了一下,瞬间信以为真。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一定。」我说。
20
二十八岁生日刚过,我在镜子里,发现了眼角的一条细纹。
衰老就像某种慢性病毒,当你意识到时,它早已潜伏许久,就等着给人会心一击。
我慌张着拿起滚珠眼霜,不停地在那里滚着,越滚手越抖。
脸上的皱纹不是衣服上褶皱,那是岁月留下的刻痕,怎会轻易消失?
我突然气急,一把将妆台上的所有瓶瓶罐罐扫到地上。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子!
我跟傅容璋分手了,就是上个月的事。
我努力了十几年,兢兢业业服美役,勤勤恳恳提供情绪价值,到头来也不过是可以随意替换的消遣。
朋友圈里有人考公上岸,有人考研上岸,可我的岸呢,我的岸在哪儿,我何时能上岸?
我呆坐在镜子前,崩溃大哭。
却甚至不敢用力哀嚎,只是板着一张脸,任眼泪流了满脸。
21
我把傅容璋留给我的公寓抵押了,贷了400万出来,托人牵线见了大名鼎鼎的Amy姐。
她的名媛培训班在圈子里名头很响,以保障就业闻名。
在香港的一家会所,Amy姐端坐在主位,见我进来,甚至没有起身。
她淡淡扫了我一眼,「贺颜是吧。」
「听说周氏制药的公子周嘉辰,最近离婚了?」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口。
这是敲打我呢?
真赶上老鸨对姑娘的做派了。
我禁不住心里冷笑,但面上不显,挂上个讨好的笑,姿态放得很低。
「Amy姐你打趣我不是,周嘉辰跟我都是大学时候的事,几百年不联系啦,离婚还能轮到我不成?」
我把傅容璋送我的那款全新的K25大象灰放在她手边。
「我来找您学习,就是想请您多多指点呀。」
Amy点点头,「人呐,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倒是个能拎得清的。」
她眼睛控制不住地瞥向包包,脸上泛起笑,说着抬眼重新上下打量我,半晌才开口,「漂亮是漂亮,就是……」
她的眼神在我胸前停留半秒,「太瘦了。」
「男人嘛,都不喜欢太瘦的。」
我点点头,「Amy姐,我明白。」
我转头就预约了隆胸手术。
三个月后,培训班开班,我从B+直升D cup。
Amy姐瞄了一眼我胸前的波涛汹涌,眼含夸赞,「效果不错。」
我笑。
确实不错,据说硅胶很难降解,或许几百年后,我的白骨和我的假体还将一同长眠地下。
培训班教高尔夫、马术、品酒,甚至还学点按摩、理财和心理学。
当然,上课也只是噱头,短短时间能了解多深入?
最重要还是包装。
坐在劳斯莱斯星空顶下拍照,在游艇上开party,在希尔顿套房闺蜜小聚。
学员们在社交媒体上光鲜亮丽,实际一套chanel小香风套装十几个人各穿一遍,最夸张的是连带logo的丝袜都要所有人穿一遍。
有些姑娘真的蠢得让我受不了,但关系却一定要维持着——万一谁踩到狗屎运高嫁了呢?
都是姐妹。
一个个普通姑娘进来,经Amy姐的包装后,流水线一样生产出假名媛,再通过已经嫁人的「学姐」们带入圈子里。反正Amy姐手里握着所有学员的黑料,不怕拿捏不住——这就业率能不高吗?
半年后,我也被带上了饭局。
22
「王政宏,50岁。」
我看着Amy发过来的文档,简历上第一行就给我当头一棒。
「王总企业做得老大的,资产至少这个数。」Amy带钻的美甲在手机上「哒哒」一按。
计算器里显示着「100」。
100?单位不可能是万,那只能是亿。
「王总跟他前妻离婚啦,只有一个女儿,」她靠过来,闺蜜说悄悄话一样,「到时候你嫁过去,生个儿子……」
她眨眨眼,剩下的话,留给我自己想象。
可我真的很难对他有什么想象,如果我爸还活着,今年也是这个岁数。
但相亲市场是双向选择,我们这可不是。王总必然是选妃一样看完了所有人,最后挑了我罢了。
Amy看似跟我介绍,实际也就是通知。
不过,我孤注一掷贷款来联系Amy时,就已经对未来的命运早有觉悟。
我不会拒绝的。
王政宏用了味道很重的香水,可再重的味道,也压不住他从皮肤内里散发出来的老人味。
饭局上,他枯树皮一样的手,毫不避讳地伸过来摸在我的胸上。
我一时想吐,只好低头掩盖,调整好后嘴角挂上甜腻的笑容,眼波流转间嗔他一眼。
这个年纪的男人,身体和事业都过了巅峰期。
急需解语花唤醒枯萎的自信和性冲动。
我一惯能演。
那股老人味这回彻彻底底地缠上我,几乎腌到我皮肤里。
我恍然间想起Amy的嘱托。
「大哥为什么愿意对一个女人长择?一是女人身上的绝对光环,二是绝对的情绪价值,三是能唤醒他的性冲动。一我已经帮你运作好了。二你从来都会。三的话,贺颜,你自己把握。」
我突然感到一股浓重的悲伤,像窗外的夜色一样。厚重、沉默又让人绝望。
或许这条路的终点就是这样的。
我曾仗着美貌与手段横行霸道,我骄傲到不知自己是谁,我与这个世界不停碰撞,直到撞击打碎掉我全部的自尊,才终于来到这里。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不能输。
我绷着一股劲儿,豁出脸皮,卖力表演。
夜色还长。
我演得栩栩如生,衬得他雄风再起。
王政宏很满意,流水一样的包包送到我手上,开始带着我参加饭局。
Amy姐更满意,恨不得微信实时督战,手把手替我把握拉扯节奏。
一切稳中向好,直到那天的饭局,我见到了周嘉辰。
周嘉辰看到我的瞬间,脸色就不对了。
但我一点儿没看他,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眼睛没离开过老王一秒。
早有聪明的开捧,「王总娇妻在侧,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啊。」
老王爱听这个,几盅茅台下肚,他脸上泛起红光,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开始追忆往昔。怎么起家的,怎么做大的,怎么从必死的局中逃脱,怎么一步步成为行业龙头。
这些故事我能倒背,但依然保持了职业素养,我眼里泛着亮光看着他,面上全是神往和钦佩。
那是迟暮的英雄在展示曾经的功绩,是末代的帝王在追忆过往辉煌的版图。
可毕竟天道难违,生命力的流逝是无可回避的。
从这个角度讲,老王与我也算各取所需。
酒过三巡,我出去补妆。
周嘉辰等在走廊的尽头,手上夹着一根燃着的烟,闪着猩红的光。
他叫住了我,脸上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你跟王政宏……」
「是的。」
空气中倏地静了一瞬。
沉默氤氲了这个角落。
半晌过去,才听到周嘉辰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颤音,「你也是真不挑。」
我几乎要出声讽刺骂回去,但下意识忍住了。
这里也不是什么私密地方,没必要。
「他对我很好,我父亲去世早,我比常人更渴望家庭。」
我敛了神色,「周公子,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我转头就往反方向走去,却听到背后传来周嘉辰无助的挽留。
「贺颜,我离婚了。」
我几乎冷笑出声。
离婚了又怎样?你掌权了?能自己做主了吗?能越过你爸娶我了吗?
我脚步未停。
「那祝你早日找到幸福。」
23
三十岁那年,我拿到了人生offer。
老王向我求婚了。
但他精明得很,资产全划走,每年从公司领到的年薪是一块钱。这意味着我们不会拥有任何的共同财产。
我心里把他骂得狗血临头,表面上却还是一副被幸福砸晕的小女人做派。
我轻轻依在他肩上,「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老王用力把我环住,说他会一直对我好。
我在朋友圈秀了钻戒和自拍,而紧邻着我的那条,是李凌薇的。
她即将出国读MBA。
她终究是在金融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我丝毫不担心她的未来,我只是好奇——她是否也会在午夜某个时刻,偶尔怀念那个站在讲台前讲述梦想的自己。
隔年我去美国待产,胎位不好,生产过程九死一生。
我模糊间听到陪同翻译和医生吵架,和老王「保小」的呼嚎。
「保小」的呼嚎和老王「会一直对我好」的承诺在我脑海里兵戎相见。
将我最后一点希望杀个片甲不留。
可就在此时,我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劲儿。
我凭着这股劲儿从小县城里杀出来,挨过医美的刀子,忍过常人忍受不了的痛苦,扛过无数人的谩骂和白眼。
我想,这次我也可以。
上天垂怜,孩子平安,他嘹亮的哭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大抵是百感交集的,但最终只觉得欣慰——他终于不用再吃我吃过的苦了。
生产过程太漫长也太痛苦了,我早已力竭。
我只看了一眼孩子,就昏了过去。
梦境混乱,前半生的记忆走马灯似的旋转。
我爸、我妈、周嘉辰、傅容璋、Amy姐、老王的脸庞依次闪过,最终定格在程昀这里。
「辜负真心的人,终将遭到报应。」他说。
可我只是觉得奇怪,我自觉从未爱过他,为何还会在梦中给他这样重的戏份?
我顺着他的方向往远处看去。
李凌薇安静地站在那里,我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厚厚的悠悠的叹息。
「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阶级的庸俗斗争。」
我看向她从没变过的骄傲倔强的脸庞。
忍不住轻轻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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