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的故事 | 村里那些闯关东的人

文摘   2024-07-03 19:33   山西  

2024年6月的最后一天,回石沟村探母。见一老妇人正坐在房后条凳上乘凉,随即与之攀谈,记录了如下故事。

一个走关东山西裁缝匠养女的自述

我叫丁桂兰,今年七十九岁(虚),清徐县王答村人,十八岁时嫁到石沟村,男人叫“猪儿”,姓杨,比我大十二岁。

我出生在哈尔滨,我的生父是黑河人,日本留学生,在共产党银行工作,好像姓傅;我生下来便过继给了一个山西人,叫丁志宽,在哈尔滨经营裁缝生意。我家的店铺租赁的是刘少奇老丈人老宅院的三间房子,在道外区靖宇路115号,房租每月三块大洋。我的养父裁缝技术好,用一把电剪刀将一叠布裁好,工人们缝。铺子的名称、雇了几个工人,这些都记不得了。

五几年公私合营,1962年养父害怕生父来找我,便引上我回了山西老家,并做主把我许配给了“猪儿”,生了两个小子、一个闺女。

养父丁志宽活了83岁,1985年去世,王答村没亲人了。

我是咋知道哈尔滨那个老房子还在呢?九几年我在徐沟的一家炼铁厂打工,给人家洗碗做饭打杂,老板是“堡子里”(今小店区刘家堡乡王吴村)的。他和我“倒歇”时知道我是东北人,正好他侄女子在哈尔滨道里区居住,回来告诉他的。

记得王吴村今年93岁的王名显老人给我讲过“进了奉天城,银子没(此处“没”读“ma”)腰深”的话从丁桂兰老人的讲述中,结合听过的一些老人唠叨以及一些采访记录,大致对于太原城南近郊的“走口外”经商情况有个梳理:

一、清末太原县刘家堡一带,包括东西里解村、洛阳村、马村、王吴村、石沟村等以及临近的徐沟县王答村、郝村、黑城营村等地,乡人以走关东为多。奉天(今沈阳)、吉林、哈尔滨、卜奎(今齐齐哈尔)、海兰(今海拉尔)......

二、经营范围多以老百姓生活用品为主。比如丁志宽作裁缝生意;黑城营村东家雇佣石沟村马斯壮作大掌柜,经营酱醋烟酒生意;王吴村人经营木匠、烧酒饭铺、钱庄汇兑、茶叶等业务;郝村人杨春富(笔者未曾谋面的亲爷爷)经营珠宝玉器生意等等。

三、至新中国成立时,大部分店铺因生意难以为继而歇业,或转到京城等地;公私合营后商铺彻底改制,大部分经营者回了山西老家。

四、有部分商人选择留在当地工作、生活。东北各地基本上都有山西后代已融入当地生活中。“闯关东”只讲山东人是不全面的,山西人也有相当比例的。

五、公私合营后,一部分回到山西老家的人员东北那边一直发放工资福利,比如马村的齐姓老人,活了九十多岁,前几年才去世;石沟村的李奴秃(小名)老人,从奉天到北平,后来回了山西省公安厅工作。当然,另有“东北生意清零的”,那边的曾经已荡然无存。比如王答村的丁志宽、郝村的杨春富等人。王吴村王者铭、王者声在海拉尔;王作元在赤峰;王汝溥在吉林市;王明勋、王廷勋在奉天等。

那些一、二百年前前辈们的财富积累史已随风远去,今天村子里那些曾经大大小小的晋商后人们大多木讷、猥琐,有的还居住在残存的老宅院里,个别耄耋老人因对于几十年前的各种运动心生恐惧,而不愿多谈前人往事。

 如今世事更生疏,

  颓笔难为几字书。

  寻访后人多木讷,

  回看老宅半成墟。

望着丁桂兰老人拄杖踽踽而去的背影,我不禁感慨万千 

附:忆父六首

 <一>

  草原风物海兰西,

  犹记胡童共戏泥。

  梦断髫龄孤儿泪,

  故园千里向谁棲?

注:父亲大名杨小青(1943——2016),徐沟县郝村人,出生在海兰(海拉尔 )。其父杨春富,早年走关东经商。父亲应该出生在呼伦贝尔一带,从小和蒙古族小孩玩耍,“几岁的蒙古小娃娃杀羊就可利索哩......”

一直到去世,他老人家都会讲几句蒙语。

关于其父身世,父亲记忆不多。2018年夏,我曾回郝村采访朋友刚子的爷爷——年近百岁的王姓老人,方才得知我那未曾谋面的爷爷名字。“你爷爷属于郝村东杨,婆姨是马村(南马)人;相跟的关东女人回来过......”

杨春富卒年几何?不知。父亲六七岁时即成孤儿,由东柳林亲戚领回郝村交由其本家抚养。

<二>

  东家乞罢入西家,

  孑疥童年苦似鸦。

  冬夜柴房思父母,

  夏天浪里伴泥沙。

注:杨春富在关外经营珠宝玉器一类生意,尝回故乡修筑四合院一座。“一色的红眼椽子,木头地板......”爷爷奶奶不止一次给我唠叨过。解放后被大队占用作了供销社。其本家为觊觎该房产,恨不得孤儿早死也。

<三>

  名随票友艺随身,

  梆子声声见本真。

  若许来生能主宰,

  俺爹应作戏中人。

注:父亲一生酷爱晋剧,年轻时唱红角,渐长改唱黑头,是吾乡“闹票儿”的一把好手;足迹北达新城,南至清源、徐沟一带。约在1973年前后,被选调入“刘家堡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在公社塑料厂(旧址位于东草寨村东)当了几年工人。

<四>

  弯得钢筋七寸圆,

  爹爹为我做冰船。

  长河如镜人欢叫,

  雪屑飞扬谁占先?

注:冰船是吾乡的叫法,河西叫冰车。

<五>

    秋禾簌簌乱虫嗤,

 《闪闪红星》散场时。

    只恐孩童行夜怯,

  蹬车吼起《打金枝》。

注:打金枝,此处为借代,彼时传统剧目尚未开禁。父亲唱的应该是样板戏《龙江颂》中阿水伯“送鸡汤”或《海港》中马洪亮的那段经典唱腔。

<六>

  纸帐香花再拜参,

  伤心骨肉九泉三。

  浮生书宦归春梦,

  我是杨门不孝男!

(初稿于己亥冬,修改于辛丑中元节次日。《怀父六首》拟收录于《帆影驼铃》诗集后)

小的时候,潇河岸边的大小村庄里有一首童谣,听父辈们说已经流传了几百年,童谣内容:

“俺娃娃亲,俺娃娃蛋,

俺娃娃大了下关东。

深蓝布,佛头青,虾米海菜吃不清。”

这首童谣在民国年间刘文炳所著的《徐沟县志》中也有收录。

人是文化的载体,人口在空间的位移实际上是人口所负载的文化的流动,因此,移民运动实质上也是一种文化迁移,“闯关东”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人口移动之一”,堪称世界移民史上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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