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选自:《铁在烧-铁原阻击战纪实》
作者 萨苏
书接上文:电影《志愿军:存亡之战》--告诉你真实的铁原阻击战(六)
从后来的情况分析,加拿大人在攻占种子山的时候,的确发现了这条战壕,但因为它本来就只是半完工的一段,加拿大人未予重视。特别是种子山上“联合国军”兵力不足,所以,加拿大人只是给这条通道布上了雷,而没有派哨兵警戒。
按说,这也不是不可以,在越南,美军在丛林里作战,就经常用地雷阵和传感器代替哨兵的。
不幸的是,第一个顺着壕沟爬上来的志愿军战士正是唐满洋的死党,六班长姚显儒。
唐满洋和姚显儒的关系,一如朱彪和唐满洋。假如饿肚子的时候唐满洋有一个馍,他不会跟姚显儒平分,肯定告诉他自己弄来了
俩馍,吃了一个觉得味道不怎么地,剩下一个你替我吃了吧。所谓好到可以换老婆,大概就是这个程度。但是,每到摸哨,侦查,奇袭这类最危险的任务,唐满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姚显儒。
为何说加拿大人不幸呢?姚显儒正是后来因为排雷立了二等功的“地雷搬家大王”,他对地雷有一种天然的嗅觉。
在开城阻击战中被称作 63军“诡雷大王”,拿过中苏朝三家勋章的姚显儒是甘肃人,正宗的西凉子弟。据老首长说,姚性格柔和,耐心极好,又细致多智,因此成为当时的排雷大王,通过他的手终于弄清了李承晚军引为得意,曾给我军带来重大伤亡的“蜘蛛布雷法”,后期姚更把大量美韩军地雷挖出来换到志愿军阵地前使用,给敌军造成伤亡之余又让具有强烈崇美心理的韩军产生巨大心理压力-- 中国人用的都是美国地雷啊!
这一手,足以让后辈军人顶礼膜拜。 不过,唐满江对他的回忆可是不带有多少崇拜的味道,老爷子说 -- 姚显儒啊,危险分子,没事儿就爬到美军阵地前面去挖地雷,挖完了带回来摆得满坑道都是,地雷上全是外文字母,他在那儿又敲又砸的,让人睡觉都觉得不踏实。。。 杨恩起回忆姚显儒怎么成了“地雷搬家大王”-- “那时候他是在 159,我们 159高地跟敌人对峙一个阵地,跟敌人当中就间隔一条小河,距离离我们阵地也就有400米吧,他每天晚上姚显儒带着一个班到 159阵地取敌人地雷,取回来以后埋在我们阵地去。” “完了他起那么多地雷,把 159高地敌人的地雷都快起没了,敌人摸上来就碰自己的雷,没想到是他自己的地雷,那雷先进,炸了都不知道怎么炸的,美国人说苏联给中国人送来了新式武器。” “他把敌人的地雷都起完了以后,我们才打,一下就把敌人阵地给打下来了。最后通过上边批准,定他是二级起雷英雄,姚显儒。”
所以,加拿大人用地雷封锁战壕,碰上姚显儒就算碰上了克星。
有人说,那加拿大人要放个哨兵呢?恐怕够呛,很少有人知道姚显儒是马家军出身的,他一个汉人,在一支少数民族旧军队中却因为打架爱动刀子而出了名,马家军的人一提姚显儒都绕着走。
到了解放军中,姚显儒的刀可就不是打架用了,侦察,摸哨,照唐满洋的说法:“姚显儒那小刀子玩儿的,用美国话说是歪裂疙瘩的水平啊。”
所以,要加拿大人放一个哨兵在这儿,跟往老虎笼子里放一只羊大概没什么区别。真正有效的办法应该是布上明暗混合哨,那唐满洋就真没咒念了。不过,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联合国军上下多少都有些骄横,认为志愿军炮兵已经基本沉默,所以失去了反击的力量。
用孙立人在新平洋反驳史迪威的说法 – 以为只有带着大炮才能进攻,那是你们美国人的想法。
加拿大人不是美国人,不过想法也差不多。
封锁的地雷没费劲儿就被姚显儒发现了,并且将其引信拆除,回头让欧阳忠传话问唐满洋,说敌人在战壕里埋雷了,怎么办?
唐满洋说接着起,你朝前走的时候,拿块白粉把脚踩的地方画个圈,后面的人只许踩圈里不许踩圈外。
直到今天,提起姚显儒来,566团的老兵还很佩服,但也有点儿无奈,说你看看这个姚显儒啊,又会玩刀,打枪又准,摸地雷一摸一麻袋。小理山打得那么狠他连个油皮儿都没碰破,结果呢,转业以后,教民兵摆弄手榴弹楞给弄响了,炸残了一只手。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呢?看来,有的人只有在枪林弹雨中才会毫发无伤。
顺便提一句, 2006年10月17日姚显儒在老家去世,当时,他的孙女姚瑶守在身边。姚显儒的最后一句话是:“娃,好好学习,努力考研,等 2008年陪爷爷去北京看奥运会……”。
“出门时,我再次回头,却看见爷爷眼角流出的泪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爷爷流泪,也是最后一次。”姚瑶说。
就这样,一连按时摸到战壕尽头,顺利到达出击阵位,并且也派出通讯员和展化南联系。
九点钟,突击部队开始向山上摸进。
志愿军各部动作轻捷,经验丰富,依然惊动了守军。快要摸到山顶时,三连首先被敌军发现。
出发前已经被任命为代理班长的杨恩起依然记得被发现的一瞬间。当时,他手提一支苏联铁把冲锋枪,紧随着袁子兰在三连袭击队列的最前端,眼看已经摸到了那条朱彪所看到战壕的前面,迂回的一个战士却踩断了一根枯枝。
敌军哨兵立刻就发现了袭击的队伍。
杨恩起这样回忆那一仗 – “打种子山,战斗是 9点钟开始往上摸,那山也比较陡,爬两步我出溜一步,跑两步我出溜一步,9点钟还是爬,爬到快 2点来钟了,下半夜 2点来钟了(时间与战史稍有出入),离敌人山头阵地很近了。还得轻轻的,不能刮树叶子,刮树叶子哗啦哗啦响,敌人听见了就完不成任务了,还得慢慢一点一点的。9点钟到 2点钟,爬了有 5个小时,离敌人山顶还有 20来米,就不爬了,绕弯走的那几个战士拿手榴弹准备投,趟在树叶里,敌人发觉了,发觉了以后往那边扔手榴弹,我这鼻子就在那儿被崩的。”
看来,加拿大人虽然修工事不太在行,但哨兵还是尽职的。随着喀吧一声轻响,加拿大哨兵立即在上面大声喊叫起来。
发现已经暴露,连长王胜瑞高声叫道 – “冲!” 跟着跃起的杨恩起刚刚直起身来,只见两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夜色中杨恩起头脑还很清醒 – 手榴弹! 加拿大哨兵不愧是打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警惕性太高了,一声口令不见回答,立刻投弹。
“敌人扔两个手榴弹,扔右边一个,炸伤了咱们好几个人,扔左边这个,扔我跟袁子兰前边有五米远,把我鼻子给崩破了,轻伤不下火线,弄个纱布就给我包上了。”
这两枚手榴弹其中一枚落在志愿军夜袭部队的队列中,当即炸死炸伤六名志愿军战士,另一枚慌乱之中没有投远,扔在杨恩起前面的战壕里,在战壕内部爆炸。这一枚手榴弹的弹片大多被战壕的土壁挡住,只有一小块如同蝉翼大小的弹片迸飞出来,正打在杨恩起的两眼之间。
加拿大哨兵投弹的时候,袁子兰没有躲,他正按照和三连的约定,举起信号枪发信号弹呢。
杨恩起一把将袁子兰拉在了身后。“好玄,”几十年后杨恩起回忆起这次负伤,依然余悸未消。他用手抚摸着两眼正中那块斜斜的伤疤,神情欣慰中还带着一丝后怕。
战场上杨恩起顾不得后怕,当时他的感觉只是鼻梁上被什么拂了一下,连摸一下都顾不得,就地一跪,朝着手榴弹飞出来的方向扣了扳机。一串子弹飞过去。“也不知道打着没,反正披里扑通的,不知道是让我打着了,还是他们那哨兵躲子弹在地上滚。”
就在这时,看到袁子兰发射的信号弹,唐满洋连在前山方向同时打响,两面遭到袭击的敌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566团 3连代理班长杨恩起这样形容此后的战斗 – “等他一扔完手榴弹,一爆炸,我们排长(即袁子兰)一发信号弹我们就冲上去了,冲上去就把敌人阵地占领了,那个坑道里头死了不少人,后来才知道死的是加拿大的兵,我还摸呢,我说他死了没有,没死再给他补一枪,完了袁子兰排长还问我 -- 你摸什么呢?我说我摸看他们死了没有,没死再补一枪。”
事后才知道,杨恩起和袁子兰的关系极好。
杨老至今双腿上各有一个大疤,走路颇为艰难。“咱们入朝救治包都是上海资本家生产的,都是烂棉花,包上以后伤口都感染了。”“最后毛主席知道了,把这些资本家的头头都给枪毙了,1952年的时候都给枪毙了。”杨恩起说。
类似的情节,周而复在《上海的早晨》中曾经提到。但是,《上海的早晨》毕竟是一部小说,在共产党已经毫无疑问取得全国政权的时代,在直接为解放军服务的物资上面,是否真的有这样的“黑心资本家”敢这样没脑子地去捻虎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读到此处老萨也曾疑虑重重。然而杨老的经历和伤疤,实实在在地证明了在“谁是最可爱的人”那个时代,确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根据互动百科的记载,武汉福化药棉厂资本家李寅廷,承制志愿军急救包,领取好棉花 1万斤,全部换成废棉,其中还有 1000斤烂棉花,这批急救包中有 12万只没有经过消毒,带有化脓菌,破伤风菌,坏疽菌就被送到前线,直接导致了志愿军战士非战斗伤亡。
李寅廷后确实被处以枪决。
不能不让人感叹,资本这个玩艺儿,足以让人疯狂,让人失去良心,让人做出完全失去理智的事情。过去如此,今天,恐怕也是一样。这也是真实的历史。
我曾经问杨恩起,是不是因为袁子兰救过他,这种特殊的战友之情让他在面对手榴弹的时候把袁子兰拉在了身后。
杨老迷惘地看了看我,想想才说:“也没。。。那么想,他是排长啊,排长要给炸死了,我们这仗还怎么打啊?”
看来,这就是真正的士兵和纸上谈兵之间的区别了。唐满洋三连方向发动的攻击更为凶猛,因为在“草根政委”欧阳忠的鼓动之下,三连的官兵士气如虹,机枪手白增奎硬是顺着战壕把一挺三十多斤的郭留诺夫重机枪拖到了进攻阵地上。这种有四条膛线,理论射速 650发每分的武器在近距离使用,对敌手来说是一种灾难,战斗一开始白增奎就打掉了加军的值班机枪,周围一个班的加拿大兵非死即逃。五次战役中,白增奎先后立大功两次,是 566团唯一的“双大功功臣”。
与此同时,带着“死剩一个也要冲进去”的念头,唐满洋和欧阳忠率队以最快速度直插山顶加拿大军的核心阵地。让打老了仗的唐满洋不明白的是,他和团长朱彪都推测敌军有四挺重机枪扼守的核心阵地却只有零星的子弹打出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三连就攻占了种子山的制高点。
大约是美国兵忘了带子弹上山,唐满洋的脾气是这种好事儿可遇不可求,就不必多琢磨了。
第一个冲进核心阵地的是欧阳忠 – 做不到这一点的政治工作者是没法在志愿军里混的,哪怕是草根的也罢。一跳进工事,他就看到射击口那里有一个黑影,仿佛是一挺机枪。欧阳忠反应很快,飞起一脚,想把它踢开,免得有敌军夺过来阻击后续部队,却被这东西撞得后退一步。
紧跟在后面的唐满洋问:“是机枪么?”
欧阳忠看了看,摇摇头,那东西又短又粗,后面连根电线,连个枪管都没有,什么玩意儿?
他胡乱地回答道:“电动炮。”
唐满洋—……¥#¥#!!!
天亮了才明白,这原来是一具大功率探照灯,整个核心工事里没有机枪,只有四具探照灯。566团攻击之前,朱彪和唐满洋就是把这个东西当成了重机枪。
事后推测,“联合国军”方面根本就没有想到艰难后退中的志愿军还能杀一个回马枪,所以种子山的防御极为松懈。倒是这个阵地正好可以处于铁原-涟川公路的大转弯处,所以美军想在这里建立一个探照灯阵地,用来控制公路,避免志愿军或者游击队对其后勤运输的骚扰。不料,探照灯刚运上来,就送给了志愿军。
战斗中还发生了有趣的事情 – 唐满洋连攻占核心工事以后,发现制高点下面有一片帐篷,黑乎乎的一群敌人正从帐篷里跑出来朝制高点爬,大多赤手空拳,看来完全是被打懵了。
三连一排手榴弹过去,下面的帐篷顿时燃烧起来。这些敌人马上又开始掉头跑,却正迎着一连冲击的方向而来。
一连发起攻击时,一排手榴弹就打垮了加拿大军的警戒阵地,有两个敌兵扛着一门无后座力炮,正要对进攻的志愿军开火,不知道是有人的子弹打进炮膛引爆了炮弹,还是有人把手榴弹刚巧扔进了炮膛,那门炮忽然在敌兵的肩头爆炸了。
扫清障碍的一连正撞上那群如同绵羊一样被三连赶过来的敌人。
杨恩起回忆当时的情景:“完了那边剩下的小兵,一个连大部分被歼灭了,往那个我们这左边跑,跑着还喊呢,往这边跑,往这边跑。 -- 说的是中国话,有蒋介石的兵。”
“完了袁子兰排长还问你们是不是三连的?我说什么三连的,敌人!快打吧。袁子兰就把一排子弹打光了,往那儿跑的几个人可能也都打死了。”
这一仗 566团没有抓到俘虏,杨恩起缴了一支“大巴力”枪。所谓“大巴力”,就是美国步兵的标准武器 M1式 7.62mm半自动步枪。
“那个枪我拿起来以后我还拆卸了,开始不会拆,连个螺丝都没有,就把那个扳机后边那地方一挑开,哗啦哗啦都开了,等擦完枪以后你上完了,把这个地方一摁,又成原形了。”杨恩起回忆起那支枪来,依然觉得挺新鲜。
事后查明,被打倒的这批敌军,并不是“蒋介石的兵”,而是接防的南朝鲜第九师部队,南朝鲜军队中有很多军官曾在伪满洲国受过训,中国话都说得倍儿溜。
战斗开始之前,朱彪曾经要唐满洋尽量抓个活的来。因为随后的任务是尽可能长久地坚守种子山,他很想知道一些对面敌人的兵力火力情况。但是战场上的事情并不是那样可以心想事成。防守种子山的加拿大 25旅和韩军第 9师残余官兵仓皇逃下山坡,一直退到公路的另一侧才稳住阵脚,负伤的丹顿中尉也在其中。
朱彪有点儿遗憾。
其实,即便真的抓到俘虏,是否愿意提供情报,也还难说得很。
在传统的文学作品中,美军或者加拿大军这样的西方军人往往是意志不坚的典型。但参战的老志愿军提起来这个话题,讲朝鲜战场上有些敌军的勇气也不亚于志愿军。三十八军的编辑董仁棠董老介绍,他所在的 112师师部在前线活动时,一辆美军吉普误入我军背后,车上有三名美军和一名朝鲜胖妓女。发现敌军的警卫部队用火箭筒将其击中。其中两名美军和那名朝鲜女人统统毙命,还有一个美军“芝麻官”负伤被俘。
志愿军为那名美军做了包扎,随即对其进行了审问。董仁棠也参加了这次审问。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这家伙长得怪模怪样,一脸络腮胡,敞开的衬衣露出来浓密的胸毛。。。他那充满野性的目光,好像仇视一切的样子。”
“你是哪个部队的?“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美军芝麻官挣扎了一下,做了个好象引颈自刎的手势,向翻译投去冷冷的目光。
“你们要去哪里,执行什么任务?“翻译继续问。
“我拒绝回答。“芝麻官脸色更加难看。
“你们为什么到朝鲜来?“
“我是军人。“
。。。
这个俘虏后来因为伤势过重死去,但最终什么情报也没有提供。不过,也有的俘虏完全两样。
有一次,志愿军抓到一名土耳其兵。这个土耳其兵态度自然,毫不紧张。问起他到朝鲜来的经历,土耳其兵回答说:“我出发的时候,我奶奶说,愿你到战场上不要打死他人,也不被他人打死。”
这样的士兵,当时志愿军的官兵们觉得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因为既然有这样的愿望,那你上战场干什么来呢?后来,才慢慢体会到当时不但这些美军的“盟军”,就是美军自己,也颇有些人不知道好端端上朝鲜来干嘛。美国朝鲜战争纪念碑上描述美军是到一个完全不知道的国度去作战,这一点倒写得很真实。
反正,和志愿军上下非常统一的“保家卫国”信念相比,联合国军的普通士兵,对于自己在朝鲜作战的目的,的确有些茫然。
让一个普通人去维护自由世界,远不如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家人那么容易理解。
这次在种子山的反攻作战规模并不大,战果也并非十分突出。但控制了种子山,迫使美军“听话”地停止攻击,首先来啃这块骨头,战略上取得了完全的成功。志愿军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打出漂亮的夜袭和反击,给美方的高级指挥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奇威在他的回忆录《朝鲜战争》中写到这一阶段的战斗时,有如下的一段话 – “又轮到我们注意防御了。范弗里特重新着手部署,要求尽可能地使防线变得坚不可摧。整个防线设置了一层层铁丝网,阵地前布满了地雷和汽油桶。只要有可能,各处都挖掘了带顶盖的坑道。此外,还在各阵地周围设置了路障和地雷,并测定了后方炮兵掩护射击的诸元。”
这些措施,固然减小了志愿军反击的成功率,但是,也不能不因此减缓美军推进的脚步。
朱彪命令1营撤下休整,本来作为攻击预备队的2营代替1营再守种子山。
这个决定后来让朱彪痛苦万分。
就在 3日上午,美军王牌劲旅骑一师配合加拿大 25旅和韩军第九师向种子山发起猛烈攻击。经过几个小时的激烈战斗,566团2营进入阵地的官兵全部阵亡,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工事来。
566团其他部队在阵地上眺望种子山,可以清楚地看到炮弹爆炸腾起的黄色烟雾,但是,白天的时候,根本无法上去增援。
可惜,种子山在中午时分失守了。敌军伤亡不详,但在加拿大政府公布的伤亡名单中,可以看到哈里.巴罗少校(Major BOATES, Harry Barlow)– 加拿大步兵第22团的一名营长的名字。
种子山再次失守, 蔡长元的 189师在与美军死战三天后开始后撤,而另一名修炼蛇盘龟息大法的中国将军 – 188师师长张英辉,正等在美军前进的路上。铁原,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磨去着李奇微的雄心壮志。
南朝鲜军懂中国话是个新闻,也曾在新浪采访的时候问过杨恩起老人是否懂得朝鲜话。老人张口就来,说完还很骄傲地说,我还会说英国话呢。
您还会说英语?在场的人都很惊讶。
老人同样张口就来,十分流利 – “Give up your arms, won’t be killed”。
“缴枪不杀”,老人说,“英语我就会这么一句。”
种子山,在 6 月 3 日凌晨再次落入志愿军手中。这次战斗志愿军没有抓到俘虏。
战斗开始之前,朱彪曾经要唐满洋尽量抓个活的来。因为随后的任务是尽可能长久地坚守种子山,他很想知道一些对面敌人的兵力火力情况。但是战场上的事情并不是那样可以心想事成,防守种子山的加拿大 25 旅和韩军第9 师残余官兵仓皇逃下山坡,一直退到公路的另一侧才稳住阵脚。
朱彪有点儿遗憾。其实,即便真的抓到俘虏,是否愿意提供情报,也还难说得很。
彭总的眼泪
其实这次在种子山的反攻作战,规模和战果并不大,但控制了种子山,就能使美军“听话”地停止攻击,首先来啃这块骨头,战略上取得了完全成功。志愿军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打出漂亮的夜袭和反击,给美军高级指挥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奇微在他的回忆录《朝鲜战争》中写到:
“又轮到我们注意防御了。范弗里特重新着手部署,要求尽可能地使防线变得坚不可摧。整个防线设置了一层层铁丝网,阵地前布满了地雷和汽油桶。只要有可能,各处都挖掘了带顶盖的坑道。此外,还在各阵地周围设置了路障和地雷,并测定了后方炮兵掩护射击的诸元。”这些措施,固然减小了志愿军反击的成功率,但因此减缓了美军自己推进的脚步。
朱彪命令 1 营撤下休整,本来作为攻击预备队的 2 营代替 1 营再守种子山。这个决定后来让朱彪痛苦万分。
就在 3 日上午,美军王牌劲旅骑 1 师配合加拿大 25 旅和韩军第 9 师,向种子山发起猛烈攻击。经过几个小时的激烈战斗,566 团 2 营进入阵地的官兵全部阵亡。566 团其他部队在阵地上眺望种子山,可以清楚地看到炮弹爆炸腾起的黄色烟雾,但是,白天的时候,根本无法上去增援。
如果 2 营能够支撑到天黑……
由于美军拥有绝对优势的火力和制空权,志愿军又没有时间修筑永备式工事,这样的防守战斗打得极为残酷。很多部队一上阵地很短时间就打光了,阵地失守时,不断有战士跳崖。有的连队阵地全部被美军的凝固汽油弹烧焦,土地被美军的炮火翻过来达 2 米!
当时,志愿军总部就在铁原西方的空寺涧,距 63 军一线防御阵地 50 余千米,彭德怀时常登上山坡,朝铁原方向遥望。有回忆文章称,看着美军的炮火在铁原方向打成了一片红色,铁骨铮铮的彭德怀曾“在半夜望着漆黑的前方潸然泪下。在山坡上伫立的日日夜夜里,彭德怀这位身经百战、年过半百的将军憔悴得如同风烛老人。”
但是,彭德怀也在不断地打电话给第 63 军,不断地严令他们必须坚守,不准后退。
已经丧失大部战斗力的 3 兵团,经过艰苦转战,正陆续通过铁原向后方撤退。
关于彭德怀元帅为铁原流泪一说,我曾做过一些核实工作,回忆文章中所说的情况并未得到证实,或为文学夸张。但一名年已耄耋的老将军证实他确曾在五次战役中 2 次看到彭总流泪。一次是铁原战斗结束后,迎接 63 军残部后撤之时,一次是在战后的总结会上,面对从美军重围中突出的 180 师指挥官,边大骂边流泪。
这一战,对志愿军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遭到如此巨大的损失,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军使用了 1 55 毫米加榴炮。美军战史作家贝文·亚历山大在《朝鲜,我们第一场失去的战争》中评价铁原之战“双方大多数伤亡都源于重炮和迫击炮。”就 566 团 2 营来说,他们面对的美军骑兵第 1 师是一个重装甲师,由于种子山山势险峻,坦克没有用武之地。因此,该师集中炮火,为加拿大25 旅提供火力支援。
美军 1 55 毫米加榴炮,脱胎于 M1/M2 型 155 毫米加农炮,绰号“长汤姆”。这种火炮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却是日军的梦魇。马尼拉之战,日军最为畏惧的武器就是这种“长汤姆”,它具有一颗炮弹削平一座大楼的威力。可想而知,当美军骑兵第 1 师集中炮群猛轰小小的种子山时,2 营因此蒙受怎样残酷的杀伤。
耐人寻味的话题
在朝鲜战争中,双方的兵器对比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话题。从中美双方的资料来看,当时两军在轻武器方面相差无几,但苏式波波莎冲锋枪,因为有一个可以在射击中不需要离开瞄准线就可以更换射速的特殊功能而备受青睐。在这个领域可说中方甚至略胜一筹。
在近距离火力支援方面,美军的 57 毫米无后坐力炮不敌中国使用的苏联1937 式 82 毫米迫击炮。这种迫击炮射速高,轻便而且性能稳定,一直到上个世纪 80 年代苏军入侵阿富汗的时候,依然是备受阿富汗游击队青睐的武器。但是,美军使用的火焰喷射器,对筑垒防守的志愿军防御部队来说又是极大的威胁,因此,这个领域双方平分秋色。
然而,一到重武器的领域,美军就转为一枝独秀。苏联提供的 T-34 坦克不能说性能不好,但面对潘兴、巴顿等美军坦克依然略逊一筹,而且数量上不成正比。奉行大炮兵主义的苏联,提供的火炮虽然具有当时较为先进的性能,但同样因为数量的原因,无法与美军抗衡。
铁原之战中,尽管志愿军进行了极为顽强的抵抗,但从美军方面的战史来看,与敌军伤亡对比依然颇为悬殊。其最大的问题,就是在重武器方面的不平衡。
像种子山这样,占据一点固定阵地与美军对战的情况,志愿军本来应该是尽量避免的。但是,战局的发展和防御时间的要求迫使志愿军不得不依然采取这样的战术。2 营的牺牲,拖了美军一个上午的时间。使得 566 团可以后退,并在预备阵地继续组织防御。此后,志愿军与向前推进的美、加军队在这一带不断交手。这种战斗规模不大,但又让对手无法回避。
和中国军队连续几天拉锯作战之后,加拿大 25 旅的斗志终于耗尽。一直到 6 月中旬,该旅始终在种子山地区休整,担任警戒任务,没有继续参加进攻。在整个朝鲜战争中,参战的加拿大官兵伤亡共计1558 人,其中516人阵亡。 按照贝文·亚历山大的看法,第五次战役后撤期间,抵抗最顽强的是北线的朝鲜人民军。他们与美韩军的战斗,达到了不死不休,顽强固守每一个阵地的地步。而铁原阻击战中,中国军队的表现,最大的亮点并不在顽强,而在顽强与灵活战法的结合。中国军队会在必要时放弃一些阵地,但总是给对手保持压力,并维持自己的建制。亚历山大因此认为铁原一带的志愿军部队战斗决心不坚,所谓铁原阻击战并不非中国所描述的那样灿烂。
其实,这是美国军事历史学家研究中国现代战史的通病。美军很少有人理解“以空间换时间”、“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这类中国军队的基本战法。
朝鲜人民军的顽强固守固然带有卫国守土的悲壮,但中国人民志愿军,却深知在劣势中保存有生力量的意义。
两位让美军头疼的将军
铁原战役中的某日,军长傅崇碧下到 189 师前线督战。不过,军长下到一线,和官兵生死与共这件事,也颇有些干部似乎不是很高兴。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但原因其实很简单:傅崇碧骂人骂得太凶。
打过第五次战役之后,19 兵团的两个军长,63 军军长傅崇碧,64 军军长曾思玉合了一张影,笑得灿烂无比。傅崇碧在照片上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谁也不能想到这两个年轻的将军已经身经百战,一个在铁原硬扛了“联合国军”半个月,一个在 1944 年的清丰之战中一个回合就消灭了日伪军五千余人。第二年,傅崇碧到北京,又在天安门前的狮子那里照了一张照片,这位军长坐在狮子的石头基座上,目光纯净而又有几分迷惘。这张照片上的傅崇碧,让人感到最真切的,是那种天然的活力。
无论哪张,都帅气得不像话。身材高大,相貌儒雅的傅崇碧堪称英俊。
可是 63 军的老部下,没听说谁赞扬军长英俊帅气,只说他骂人厉害。这样一个帅气的军长,能骂得军中的老行伍恨不得抱着机枪去阵前拼命,傅崇碧的嘴有多厉害可想而知。
打石家庄,部队遇到国民党军的装甲列车,因为预先准备不足受了损失,傅崇碧骂到前线,结果部队踹了守军 22 师的师部,石家庄守敌迅速瓦解。打清风店,罗历戎就地据守,退而不乱,傅崇碧嫌攻击部队动作不够凶狠进展,又骂了娘,结果罗历戎被打得无法招架,万分惶恐中求援电报中竟然打出了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 SOS。
其实对自己的部下,傅崇碧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铁原之战前,美军开始反击的时刻,63 军发现前方情况危急,但与志司联系不上。傅崇碧果断决定部队后撤:“不能打了,再打全军都回不去。志司要追究责任,我来负责,要处分就处分我!”事实证明,这位只有 34 岁的年轻军长对战争有着极为准确的嗅觉。
有趣的是,189 师师长蔡长元也是这样一个外表与性格颇不统一的将军。
蔡长元身材不高,外貌文质彬彬,和平时代喜戴一副墨镜,每天坚持写日记,喜读兵法,看来也是一员儒将。但战友们对他的评价却是打起仗来凶悍异常。这位“儒将”性子之暴、之执拗,连彭德怀也不得不认可他的刚烈。
铁原开打之前,蔡长元一定要自己师长政委一肩挑,不要搭档也还罢了,打完仗了脾气照样。在蔡长元的日记中记有这样一件事——铁原阻击战后,邓华向彭德怀建议,提升蔡长元为 63 军参谋长,不料蔡长元获悉后竟只身从前线赶到志愿军总部,一见到彭德怀就大吵大闹:“我在前线打仗呢,为何把我弄到后方来!”弄得彭德怀哭笑不得,只好笑骂道“滚吧!到你的前线打仗去!”
危机
傅崇碧下到189师,是对189师不放心,因为他十分清楚美军这次进攻的兵力和决心,不过,在 189 师的指挥所,傅崇碧并没有见到师长蔡长元。因为当天上午战局突变,蔡长元已经亲自带师直属警卫部队顶上去了。
就在美加军再次猛攻种子山时,东路美军以坦克为先导,进逼 189 师第一道防御纵深。189 师宽达 25 千米的正面阵地上,实际要面对敌军东、南两个方向的攻击。由于山洪暴发,冲断道路,到 6 月 2 日之前,东路敌军进展缓慢,189 师抗击的主要是美军南路攻击部队,种子山就在这个方向。这一带丘陵密布,美军的机动优势受到较大限制,在 189 师付出惨重代价后,双方的战斗渐渐打成胶着。但就在 6 月 1 日,东线公路已经修复。2 日,范弗利特协调东、南两面敌军,以两面夹击的态势,对 189 师发动了总攻。
铁原以东有大片平原地带,比南面更适合美军装甲部队行动。所以,东线美军以第 3 师,第 25 师为主力,很快拿下 189 师前沿阵地,并向纵深挺进,试图直接切到 1 89 师后方。如果成功,189 师在前线的设防将变得毫无用处。
美军装甲部队在重炮掩护下的攻击火力太强,尽管 189 师各部指战员顽强抗击,但由于缺乏反坦克武器,敌进攻的势头仍难以遏止。志愿军官兵回忆在战斗中,美军有一种装备双联装速射机关炮的装甲车,为美军进攻部队提供一线火力支援,射速奇高,火力凶猛,给志愿军造成大量伤亡。李奇微提到,对抗志愿军的波浪冲锋,美军大量使用机关炮,并且证明了这是有效的武器。据推测,这种双方都印象深刻的武器,很可能是美国陆军 M19-A1双联 40 毫米自行高射炮。这种利用高射速,大威力防空武器执行地面作战,曾经在多次战争中被采用。
3 日中午,敌航空兵出动大批战机,用重磅炸弹轰炸 189 师纵深,地面部队亦在坦克集团掩护下,向 189 师纵深全力突进。在如此凶猛的攻击之下,189 师随时都有被敌人分割的危险,情况万分危急。
蔡长元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亲自率领师直属警卫部队,及大部分机关勤务人员甚至卫生队人员投入战斗。此时,双方正在 477.2 高地殊死战斗。
蔡长元不能不顶上去。由于中美两军机动能力的不同,走另一条路线撤向铁原的 188 师正在全力赶来接替 1 89 师,但依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实际上按照范弗利特的计划,骑1师,加拿大25 旅,韩军第9师等部将从南翼同时发动进攻。幸好的是前一天 566 团攻占种子山,使美军南线部队无法通过被种子山封锁的 17 号公路到达攻击阵位。等美军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拿下种子山,与东线敌军同时实施夹击的时机已经消失。
正是因为种子山的死守,使蔡长元得以集中兵力,转向 477.2 高地顶住美军第 3 师,第 25 师的猛攻。好险!从这个角度看 566 团 2 营的损失,就是“每一个牺牲都是不朽的”真正的含义。
隐藏的危险
此时,如果纵观看整个战场,就会发现,整个战局都在向铁原倾斜。北方和中部战线,看着地图上美军从东面迂回过来的蓝色箭头,傅崇碧敏感地意识到危险。美军装甲部队在“乘胜追击”时的机动能力极强,在向铁原撤退的途中,傅崇碧自己就已经领教过一次,在《傅崇碧将军传》里,有对这次脱险的描述。
在从洪川江撤退的路上,傅崇碧率领军部人员退过了北汉江,一直紧紧咬在后面的美军终于被甩开。进入了自己战线的后方,大家都感到可以松一口气了。上级通知 63 军继续向铁原方向后撤,65 军已经进入议政府一线担任全军后卫。当时,63 军交替掩护的 3 个师行军路线不同,傅崇碧为了尽快进入指挥阵位,仅带数十名警卫参谋人员轻装前进,直奔涟川。
走到一条山谷中,按照上级提供的信息,这里正是第 19 兵团总部所在地。但是,傅崇碧在这里却没有找到兵团司令杨得志等人。警卫人员发现兵团总部所在地已经空无一人,看来已经转移。由于连续行军,大家非常疲惫,傅崇碧对于兵团总部的转移未加深思,即下令部队就地休息。警卫人员在兵团部旧址搜寻一番,收获颇丰:总部人员撤退似乎很仓促,留下了饼干、香烟,甚至有还找到了一袋冰糖。
正当众人高高兴兴地狼吞虎咽地“打矛祭”时,突然有人一声惊呼:“敌人上来啦!”傅崇碧朝南边一看,只见沟口腾起滚滚烟尘,轰隆轰隆的声音沉闷地压了过来。显然是敌人的坦克开上来了!
危机之中,傅崇碧下令无他的命令不得开枪,率部迅速钻了山沟,从茂密的树林中寻得一条小路,扬长而去。事后判断,这支美军快速纵队可能是针对 19 兵团总部而来,总部掌握了情报后迅速转移,却殃及池鱼,让傅崇碧一行一场虚惊。
此事过后傅崇碧吃惊地发现,同为劲旅的 65 军,因为和追兵太近来不及做工事,竟然和美军稍一接触就被突破。而美军经过突破口后的高速行军,竟然和不断赶路的志愿军赶了个首尾相衔。
有了这样的经历,傅崇碧深知 189 师此时的艰难处境。他和兵团部取得了联系,兵团司令员杨得志从总部警卫部队中硬挤出 500 名老兵,补充给前线,令傅崇碧十分感动。
依靠反坦克雷,189 师终于在 477.2 高地勉强顶住了美军的攻势。师长蔡长元在战斗中负伤,后来去世火化时竞拣出了 11 块弹片。带伤返回指挥所的蔡长元,没能见到爱骂人的军长傅崇碧。在那里等他的,是 63 军参谋长杜喻华。
充当传令兵的参谋长
63 军参谋长杜瑜华,陕西褒城人,和著名民主人士杜斌丞、国民党将军杜聿明同出京兆杜氏家族,却是个根正苗红的共产党将领,他 1933 年就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后被党派入杨虎城部做兵运工作,是有名的游击战专家。
按说,志愿军中有大量来自红军、八路军的指战员,哪个不是游击战专家?为何专要为杜瑜华强调这个特点呢?原因很简单,因为杜瑜华是国共双料的游击战专家。
抗日战争时,晋察冀边区的抗战二分校很有名气。校长是胡子将军孙毅,因为当时国民党缺乏游击战知识,为了向共产党学习,一些国民党游击干部骨干专门被送到二分校研习游击战术,当时杜瑜华任游击战术教员。虽然国民党军打游击战有先天不足,成效不大,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杜瑜华是他们的老师。
解放战争时期,杜瑜华曾任晋察冀军区第三纵队九旅参谋长,副旅长,代旅长。当时三纵队政委是胡耀邦,司令员郑维山。该部改编为野战军时,杜被任命为第 63 军 189 师第一任师长,蔡长元担任政委,此时 63 军军长已经是傅崇碧,后杜瑜华被提升为 63 军参谋长。
可惜的是,铁原的战场态势,注定了此处的战斗只能是阵地战,杜瑜华的优势无法发挥。但是,他仍然把参谋长的工作做得十分到位,深得军心。
杜瑜华等在 189 师师部,是奉命劝蔡长元率部撤离。188 师已经提前进入预备阵地,在加齿顶后方等待接防,189 师可以撤了。经过 3 天 3 夜的鏖战,189 师损失惨重。这种情况下撤退本应该是一个命令的事情,为何还要杜瑜华等在师部来干传令兵的工作呢?
因为蔡长元是个异常倔强的将军,儒雅的外貌和能和敌手拼大刀的内在性格共同构成了这位将军的独特魅力。这个异常倔强的性格特点,让 189 师发挥出了极强的韧力。这位让美军很头疼的将军,对志愿军来说也未必没有头疼的地方。据记载,就在杜瑜华见到之前几个小时,蔡师长曾拒绝了军部后撤建议,自己也在随后的战斗中负伤。
在 189 师老兵的眼光来看,在一线奋战的蔡长元并不是已经杀红了眼,而是懂得撤退是一门高深的军事艺术。国民党将领陈诚曾经描述在淞沪战役中的国民党军队,冲锋的时候也能前仆后继,但一旦撤退就会溃不成军。
此时,189 师已经破釜沉舟,其机动部队和师部直属人员集中于 477.2 高地,阵地和美军犬牙交错,战斗正在激烈进行。李奇微在他的回忆录《朝鲜战争》中,第 87 页有以下内容形容当时的战斗:“尽管大雨不断,并且敌人顽强地进行抵抗,向铁三角底边实施的进攻作战仍然一直持续到 6 月份。美军第 3 师和第 25 师向前猛打、猛攻,他们用火焰喷射器把中国人从圆木构筑的掩体中赶了出来。”
第一线部队如同一根拉到极限的弹簧,在苦苦支撑。军部毕竟无法直观地看到一线战壕的情况。在美军猛烈进攻 477.2 高地的时刻,如果立即撤退,步行携带伤员的 189 师官兵有全部被歼灭的可能。所以,蔡长元在战斗中拒绝后撤也是可以理解的。都是共产党的队伍,189 师稳住战局后,不会有违抗命令的情况。
得知蔡长元负伤的消息后,傅崇碧派出蔡长元的老搭档杜瑜华传达撤退命令,其中一个原因大约就是蔡长元如果伤重无法指挥战斗,同样出身于 189师的杜瑜华作为比他高一级的军首长,可以接替他,有力地指挥 189 师完成后撤任务。
好在蔡长元受伤不重,杜瑜华只是协助他将部队组织撤了下来。
“聪明”的战术
189师的后撤,正好抓住了6 月2日夜间,美军装甲部队因为弹药施放过多,等待后续增援补给的空档。因此后撤得井然有序。但是,美军并没有完全停止攻击,其步兵部队仍然组织了一定的试探性进攻。
结果,566 团 1 营差点儿就撤不下来了。此时,已经恢复了职务的营教导员魏应吉,奉命指挥残部为师主力断后。2 日夜,美军尾追部队与 1 营在477.2 高地东麓发生战斗,零星的交火持续到天亮。
步步向山顶收缩的 1 营分成了两个梯队,在 3 日凌晨完成阻击任务后开始梯次后撤,魏应吉和唐满洋各率一部,相互掩护向主力方向撤退。但行动刚一开始,就被美军发觉,美军随即提前发动攻击,依靠机械化部队的高度机动能力,美军很快就超越了正在撤退的志愿军阻击部队。
当时在魏应吉身边的副班长赵六效回忆,只见周围处处是潮水般的美国战车和士兵,也不大理会这几十名志愿军战士,只顾向前攻击。即便是对着美军射击,也看不到任何效果,仿佛他们在对着海洋射击。巨大的兵力差距令人感觉断后的志愿军官兵仿佛大潮中的小舟,随时可能被淹没在其中。
此时,阻击已经没有意义,魏应吉指挥这几十名战士迅速占据一座小山包,隐蔽,并寻找追随主力突围的方向。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美军向前冲去,直到上午红日已经高照,美军步兵一部与坦克部队暂时脱节,被魏应吉亲自带队一次猛冲后,撞开一条血路,突了出去,但唐满洋的部队却在战斗中失去联络,消失在了潮水般的敌军之中。
赵六效在突围时头部中了一块弹片,但因为钢盔的遮挡只是擦破了一点皮,流血虽多并无大碍。但是,当他随着队伍走了几里地以后,回头看去,气势汹汹的美国兵却又停了下来,摆出一副武装大游行的架势。
略有疑惑的志愿军很快就明白过来,一队美军轰炸机嗡嗡飞来,开始在前方的山丘地带投掷炸弹、低飞侦查。原来,被 189 师“飞舞的链条”不时抽打几下,虽然损失不大但总是打窝囊仗的美军学聪明了,如今每次看到可疑地形,他们都要先进行空中侦察和火力准备,然后再发动攻击占领。
这个“聪明”的战术,如果对比 5 月 24 日前后,衔尾急迫的美军纽曼支队,就可以看出两者的区别。王树增在《远东朝鲜战争》中曾经这样描述纽曼支队的进攻:
“出发的时候,纽曼少校发现他的头顶上盘旋着一架直升机。他对这架飞机没有太在意,认为那也许是师里或军里派出的侦察飞机,至于这架飞机为什么总在他的头顶上,他除了感到讨厌之外就什么都没想了——他正忙着指挥他的工兵——他怕中国士兵在他前进的路上埋了地雷,他命令坦克停下来待命,让探雷班先上去摸摸情况再说。这时,头顶上的那架直升机降落了,走出来的人把纽曼吓了一跳,是军长阿尔蒙德。
阿尔蒙德问:‘为什么停下来?’没等纽曼说出理由,阿尔蒙德挥动指挥棒暴躁地大声喊:‘我刚从自隐里飞过来,在那里中国人正等着你们!立即给我前进!我不在乎什么地雷!以 32 千米/小时的速度给我前进!’
纽曼立即跳上坦克,命令出发。这支队伍沿着公路如入无人之境似地高速前进。公路两侧不断跳出中国士兵向坦克发射火箭弹,有时甚至一下拥出10 多个中国士兵把炸药包扔在坦克的装甲上。纽曼命令不准停下来,一边用火力还击,一边依旧保持高速度。在距离自隐里 2 千米的地方,空中的联络飞机投下来通信筒,它通知纽曼:‘很多敌人正埋伏在前方公路的东侧,如果请求实施空中攻击,请以黄色信号弹为标记。’然而,纽曼不愿意因等待空军的攻击而让坦克停下来,他命令继续前进……”
其实,当时的“纽曼尖兵”兵力并不雄厚,只有1个坦克排,1个情报侦察分队和1个工兵排,规模不足1个连,指挥官是坦克营的副营长纽曼少校,他直接指挥的只有 2 辆 M-4 坦克和 2 辆 A-3 坦克,加上 2 辆吉普车和2辆卡车,以及不到40 名的士兵。
依靠这种疯狂的突击,纽曼一口气打到了昭阳江。昭阳江是中国军队发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出发点。纽曼形容:“江岸上狼藉一片。披打坏的美国汽车零乱地丢弃在野地中,到处是美军的补给品和装备。中国士兵没能来得及把这些战利品运走,于是放火烧毁,江岸边浓烟蔽日。沿着昭阳江北岸撤退的中国军队正在急促地奔跑。”
在 477.2 高地一带美军的进攻和骤停,其实正说明了 189 师在铁原阻击战中的作用——在他们顽强而神出鬼没的阻击之下,美军的锐气已经受到极大消耗,作战的积极性不再如前。
及时雨
在派出通信员寻找唐满洋不果后,魏应吉叹口气,只好带着这支小部队转向,和大部队汇合而去。以他的直觉,自己能突出来,唐满洋应该也能够再次大难不死。
真的被他猜对了。6月3日夜,魏应吉所部追上了正在撤退中的189师主力。令人意外的是,魏应吉赶上部队不久,唐满洋也带着部队赶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唐满洋的部队损失甚大。原来,在 477.2 高地的撤退中,唐满洋遇到了和魏应吉颇为相似的遭遇。
他也是和美军遭遇后跳到一个小山头上据守。不过,唐满洋遇到的美军,寻战心理远大于魏应吉遇到部队,所以很快遭到连续攻击。
唐满洋身边的兵力不多,仅有 40 余人,但大多是百战余生,所以战斗力很强。在执行阻击任务时,团长朱彪下令将部队的弹药集中留给 1 营,所以弹药也颇为充足,甚至还拖出来一挺戈留诺夫重机枪,那可是当时志愿军连一级部队最重型的武器。这种枪比较笨重,火力虽然凶猛,但推来推去的时候很不方便,所以,只有特别能吃苦耐劳的中国战士对其情有独钟,因为他们在战场上吃过太多没有近距离重型火力的苦头。1953 年,苏联淘汰了这种重机枪,全部被中国等发展中国家购买。在朝鲜战场上,中国士兵主要不是用它防空,而是用来狙杀对方步兵。
尽管和美军赛跑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穷惯了的唐满洋突围时还是没舍得丢下重机枪。也许因为这个笨重的家伙影响了速度,唐满洋被敌军包围的位置比魏应吉更加靠近敌军战线,这也是他遭到围攻的一个原因。
要拿下这支志愿军部队并不容易,唐满洋虽然来不及构筑工事,但是他选择的阵地非常刁钻。周围布满了茂密的树林,偏巧小山包周围却寸草不生。
所以,美军坦克无法开过来,步兵却要暴露在志愿军的轻武器打击之下,用重炮轰击这个小小的阵地,容易误伤周围密集的美军。偏偏这几十个志愿军老兵还弹弹咬肉。一时间,唐满洋的阵地成了不好下嘴的刺猬。
唐满洋严令不许使用戈留诺夫重机枪。
打了半天,看到对方没有重武器,美军大概觉得这支志愿军残军战斗力不强,属于“苟延残喘”。战斗进行了 20 分钟以后,美军终于判明了形势:朝前追击是吃肉,和唐满洋较劲儿是啃骨头。美军很快做出了选择,此前不断被少量志愿军拖住的美军此时也学聪明了,大部失去了对唐满洋的兴趣。
只有一支美军步兵带着迫击炮留了下来,其余人马继续向前追击。此时,天空中下起了雨,看到对手一步一滑地在山丘上组织迫击炮阵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唐满洋暗中松了口气。
几十年后,这名“天杀星”回忆道:“我命大。”假如美军留下一支带火焰喷射器的部队,碰上这种在雨水洼子上面都能放火的武器,唐满洋就很难招架了。假如不是有这场大雨,让偷懒的美国兵放弃了在周围构筑警戒阵地和火力点,唐满洋也很难找到突围的空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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