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发生炮战,老先生很镇定,他说知道
1958年8月23日,海峡两岸晴空万里,在金门对岸的厦门,解放军炮兵阵地的459门大炮已经在一个月的阴雨当中悄然布置完毕。而云顶岩前线指挥所直到17点20分,才收到毛泽东的命令——按原计划17点30分准时开炮!解放军的一位前线指挥后来回忆说:“炮击前的那10分钟,很漫长,很安静,只听到桌上马蹄表的滴答声和从瞭望孔吹进来的海风轻微的声响。”此时,驻守金门的国民党官兵对即将到来的炮战毫不知情。
郝柏村:炮战当天晚上,我们正在吃晚饭。通常我们吃完晚饭,大家都要出去看看部队,散散步。当时因为我们知道快要打了,所以我吃完饭以后,还是在指挥所里,等于在掩体里面。
在大金门,金防部司令胡琏和刚刚到访的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在指挥所谈话,三位副司令赵家骥、吉星文和章杰在翠谷湖边聊天。
郝柏村:金防部也准备吃饭,几个副司令官先到吃饭那地方等了。俞大维部长同胡琏司令官还在谈话,还没有谈完,所以他们晚到了。他们还没有到,炮响了。
1958年8月23日17点30分,金门炮战正式开始。第一天的炮击分为三个波次:第一波作战暗语“台风”,持续时间15分钟,对大、小金门及附属岛屿进行了猛烈而密集的炮击,发射了数万发炮弹;第二波作战暗语“暴雨”,持续时间5分钟,重点压制开始零星还击的国民党炮兵阵地;第三波是一次短促的急袭,19时35分开始,每门炮打4发,对预计中的抢救、维修予以打击。仅前两个波次,解放军就发射了近3万发的炮弹,平均每分钟发射1500发炮弹,大约600吨钢铁落在金门的预定目标区上面。
当年的解放军前线指挥石一宸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说:“从云顶岩上望出去,我‘开炮’的命令一下,像按电钮一样,各炮阵地上立刻闪现出一簇簇、一朵朵白色的爆烟和橘红色的火光。声音稍迟才到,是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巨响,夹带着炮弹划空的尖啸。那动静很难形容,好像整个天空是一面大鼓,有无数把大锤在上面不停地擂呀敲呀,震得耳朵紧绷绷地疼,脚下的大地也在急促地摇抖。十几秒时间,大、小金门先炸起一片亮点、烟簇;紧接着,亮点变成火海,烟簇形成了烟雾;又过十几秒,传回对岸轰隆隆打闷雷一样的声音。料罗湾海域,炮弹炸起一道道白色的水柱,弹片把海面打得好像沸腾起来,敌人几条兵舰飞快向深海逃逸。我打过的仗不算少了,我军这样大规模炮火轰击却是第一次看到,确实是万炮齐发、弹如雨下,无比的壮观。国民党有线电话被打掉了,只能用无线呼叫告急,我们这边监听得明明白白,一片混乱,有的连暗语都不用,乱叫‘共军的炮火太厉害了,我们被打得没有一点办法’。”
解放军炮兵梁树森回忆说:从抗美援朝开始我就当炮兵,还没有像‘八二三’那样一次性集中打那么多炮弹。我们团每门炮平均打了80至100发吧,急促射,不停地打。许多炮炮管都打红了,才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许多魁梧壮实的装填手连续送弹上百发后,胳膊都肿了,第二天连端个饭碗都费劲。有的战士为了加快速度,不用送弹棍,就在右手上缠一块布,蘸湿了水,用拳头把炮弹顶上膛,被几百度高温的炮膛烤起了泡、燎掉了皮。好几个炮位打得快,炮弹打光了,战斗还没结束,急得炮长猴跳,派手下到临近炮位,也不请示,下手就搬。
所有炮位四周,都是空弹壳、空弹箱,堆得像座小山。那天天气晴朗,能见度特别好,肉眼看金门很清楚。我们炮突然一响,开始还可以看到那边的汽车乱跑、兵乱跑,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我们阵地上一片发射烟尘,对岸金门一片烈火硝烟。海风把大担岛上的硝烟吹到海面,与小金门的硝烟相接,继而又与大金门的硝烟连在一起,在我炮阵地前方海面,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灰黑色的把整个金门都遮挡在后面的巨大烟墙,场面真壮观。
“一仗下来,炮手全被退壳烟熏染得漆黑,除了牙齿、眼窝窝是白色的,整个一个‘黑非洲’了。大约10分钟过后,国民党一些隐蔽阵地开始还炮,烟太重,看不到他的发射位置,但可以听到炮弹在我们头顶‘哧’‘哧’飞过,在很远的左右后方‘咚’‘咚’炸响。那天,我们确实把金门一下打糊涂了,他还打来的炮,全是瞎打,没打到我们团一门炮一个人。”
解放军炮兵连长梁文科回忆说:“我们连4门炮几个齐放,大、二担国民党士兵滚的滚、爬的爬,没命往回跑,我从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本来,他们有三五成群出来拉呱的,有在树荫底下凉快的,还有下海洗澡的,闲散得很,一点也没觉着我们会开炮。打了没多大一会儿,烟尘就把整个大、二担罩住了,啥也看不见了。一、二炮喊:‘报告连长,目标没有啦!’我说:‘看不见也打,按原表尺只管打!’没走到近前,你不会知道打炮声有多响,等于拿一面大锣贴着你的耳根狠命敲啊,太响了!打了十几分钟,战士们耳朵全震聋了,严重的耳膜震破、流血,有的人落下听力下降的残疾。直到现在,我耳朵还时常嗡嗡响,你要不大声说话,我就听不见。”
在第一波的炮火当中,金防部三位副司令赵家骥、吉星文和章杰先后阵亡。俞大维手臂负伤,后脑部被一颗米粒大小的弹片击中,所幸没有穿透头骨,从而捡回了一条命。胡琏则躲过了一劫。
图中的圆形建筑,就是金门翠谷的水上餐厅。资料显示,金门炮战当天,大量炮弹倾泻于此,造成蒋军“金防部”副司令官赵家骧、章杰当场毙命,另一名将吉星文也在三日后伤重不治。吉曾在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中指挥第29军37师219团在卢沟桥附近抗击日军二十余日,被称作“打响抗日第一枪”之英雄。
胡琏戎马一生,是陈诚的得力部下,参加过北伐,也曾与日寇浴血奋战。他在鄂西保卫战中死守石牌要塞,成功阻止日军从长江三峡进窥重庆,这场战役被西方军事家誉为“东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解放战争期间,他所属的十八军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在山东的南麻战役中,还曾让陈毅的华东野战军铩羽而归。毛泽东曾经亲笔通告:“十八军胡琏,狡如狐,猛如虎,宜趋避之,以保实力,待机取胜。”《毛泽东军事文集》中也有7篇专门针对国民党十八军及胡琏的电文。
淮海战役中,胡琏所在的第十二兵团司令官黄维、十八军军长杨伯涛被俘,唯独胡琏背部负伤单独突围,令解放军将领无不扼腕,引为毕生之憾事。后来医生从他身上取出32粒弹片,有几粒与心脏和肺部“仅一纸之隔”。此次炮击金门,对于解放军来说,应该还是暗暗希望能给胡琏一次重击,以雪前耻。
但是命大的胡琏,再次死里逃生,叶飞曾经在回忆录里无限惋惜地写道:“我们的炮火打得很准,一下子摧毁了敌人的许多阵地,特别是集中火力猛击金门胡琏的指挥部,打得非常准确,可惜打早了五分钟!后来得到情报,我们开炮的时候,胡琏和美国顾问刚好要走出地下指挥所,炮声一响,赶快缩了回去,没有把他打死。要是晚五分钟,必死无疑。”
在炮战发生的第一时间,远在台北的蒋介石却并不知道金门的状况。蒋介石身边的侍卫官应舜仁,至今仍清楚地记得1958年8月23日那天晚上,在阳明山发生的故事。
应舜仁:那天晚上我当班,武官接到“国防部”作战次长电话通知,晚上金门一下子下了3万发炮弹,发生炮战了。当班的武官要向老先生报告,可是老先生刚刚睡觉了——老先生10点半钟以后一定睡觉,很准时的,已经睡觉了。武官要副官去报告老先生。这副官不报告,他说:“我怎么可以报告?这样子吵醒他,我要杀头的,怎么可以吵醒他?”他不肯报告,那武官没有办法了,只好第二天早上再报告。
第二天6点钟到8点钟也是我当班。老先生一起来武官就报告,说昨天晚上金门发生炮战,老先生很镇定,他说知道:“哦哦哦,就是这样子。”当时我们听到脚都会发抖,都觉得局势非常紧张,老先生他就照样是静坐,一早起来做祷告,静坐40分钟。我看到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如果有表情,这个就很严重了,可是金门炮战,他没有。这个换句话讲,在我们来猜,他心理上有先见之明。
早在8月20日,蒋介石视察完金门,在即将登上返程飞机的时候,他就对胡琏说:“你牢牢守住金门,便是对党国尽忠。平时可以向那边打打炮,把毛泽东打恼最好。若毛泽东真的来打金门,是天大好事。”在蒋介石看来,他也希望探知美国对金马的态度。因此,对于解放军炮击金门,其实他早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
8月24日,全球各知名报刊都以最重要的消息报道了金门炮战。新华社却仅在不特别显著的位置刊了一条简短的消息:“神炮手严惩蒋贼军,敌炮兵变得哑然无声,运输舰一支被我击中”。对一次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只是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显然,毛泽东并不想把此事大肆张扬,他要审慎地观察一下对方将如何应对。
金门炮战打响以后,在接下来的数十天,准备充分的解放军持续密集地向金门发射炮弹。金门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受到了炮弹的攻击,而金门军民,更是饱经炮弹洗礼。
郝柏村:小金门的面积是13.6平方千米,整个金门大概是150平方千米,小金门的面积是大金门的十分之一,但是在44天的炮战当中,承受的炮弹占了一半,20几万发。大金门、二担,也是20几万发,所以小金门打得很惨。每一个地方,被一个炮弹一个炮弹炸得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好像犁过地的一样。小金门有大概5000名老百姓。那段时间,老百姓在家里,都是住在挖的洞子里面。另外,当时有很多妇女能够送到台湾来,于是就送到台湾了。所以老百姓伤亡不大,就是生活上受影响比较大。
听说后来金门的菜刀打了很多很多,用的都是当时的弹片。
在解放军猛烈而密集的炮弹攻击当中,身处前线的郝柏村,也经历了生死一线的时刻。郝柏村:在那个炮战期间,我几乎被打到。因为我正在指挥所里面,我上厕所。我刚刚上完厕所,坐回来。门外是厕所,进了门,门里面是沙发。我刚刚一进来,坐到沙发上,“砰”,一发炮弹把厕所打掉了。
与死亡擦肩而过,让郝柏村事后心有余悸。而作为炮兵指挥官,巡视阵地也是他无法推卸的职责。可以说,他每次巡视几乎都是在炮如雨下的情况下进行的,可谓危险重重。多年以后,郝柏村对当时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
郝柏村:炮兵阵地、指挥所、师指挥所、滩头、海滩……那时候所有地方都是日夜不停的,44天,每天平均5分钟到10分钟,一定会有一群炮弹来。但是有的时候,我还要出去看部队。炮弹这么密集,怎么办呢?那我的做法就是,因为我的指挥所是在山洞子里面,已经搭了坑道,我的车子——吉普车也是在洞口上,然后看着一群炮弹,“砰砰”下来了。暂时没有炮击了,我马上上车蹿出去。我出去看了部队,我要回指挥所怎么回法呢?那我就把车开到离我很近的掩体里,然后等、等、等,“砰砰”一群炮弹下来了,我马上把车开出去,慢慢挪回指挥所。我就是这样做的。
当时的美军护航运补船只到离大陆12海里
从8月24日,也就是炮战的第二天开始,解放军一面炮击金门,一面出动海军打击国民党运输部队,金门遭遇封锁,日补给量只能达到平时的5%。为了缓解金门的窘境,国民党开始出动飞机空投。据说当时大陆这边还曾观察到金门守军士兵不畏炮火,争抢空投食品的场景。
郝柏村:这个时候,我们要抢滩上岸。抢滩,主要还是运补给,重要的东西还是补给。打了差不多10天以后,他主要就是封锁海滩了。封锁海滩,虽然困难,但是我们还是可以运补上去。同时我们还有一部分是空投。一空投,他就打了,但是他只能用炮打,他不能用他的飞机出来打。因为当时我们的空军用了美国援助的“响尾蛇”飞弹,大陆还没有飞弹,没有空对空飞弹。所以我们差不多打下30架飞机,只损失了一两架飞机。所以继续打下去,空域还是在我们手中,中共当时的空军还不行。
1958年9月4日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项决议: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海宽度为12海里。这项规定适用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领土,包括……台湾及其周围各岛……一切外国飞机和军用船舶,未经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许可,不得进入中国领海和领海上空。
同日,得知这一消息,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授权国务卿杜勒斯发表声明,表示“我们已经认识到确保和保护金门和马祖已经同保卫台湾日益相关”,“美国已经作出军事部署,以便一旦总统作出决定时持续采取及时又有效的行动”,“但是,美国并没有放弃希望:北平不至于蔑视人类要求和平的意愿”。军事评论家将这份声明视为杜勒斯“战争边缘政策”的代表作,杜勒斯自己也说:“我们过去曾被带到战争的边缘。到达这个边缘而又不卷入战争的本领是一种必要的艺术。”接着,美国方面表示第七舰队可以为国民党的运输船队护航,以确保金门守军的补给。
美军舰队开始护送国民党运输船之后,解放军中央军委当即作出指示:“对美国军舰掩护蒋舰艇侵入我国领海的行动,我外交部发言人已对美国提出警告。若美国军舰再来,我将再次警告。经过两次警告之后,如美舰再侵入我领海掩护蒋军舰艇行动,我即集中炮兵和海军的力量,对停泊料罗湾的蒋军舰艇进行轰击;但仍不打美国军舰。”
对于解放军“只打蒋舰,不打美舰”,美军的反应是迅速撤离战场。台湾“中央社”记者曹志渊曾对此作了报道:“记者采访护航舰队抢滩新闻,亲眼见到美国护航舰将我运输船团送到距离金门三海里处,并不注意压制匪炮可能的射击,一任我登陆艇驶入海滩,在炮火下挨打。炮弹的碎片如雨般四处喷飞,射在船上,射在滩头搬运者的身体上,使记者为那些冒着炮火执行任务的海军弟兄和抢卸物资的金门民防队弟兄流下了无限伤感的眼泪。”
解放军的这种策略,被后来的研究者称为“打而不登,封而不死”,是有意让国民党军队继续留守金门,以维持内战的形式。
郝柏村:美国当然是支援了。但是这个支援,可以说是以不直接介入军事冲突为前提下的支援。毛泽东他也很清楚,金门炮战怎么打都行,就是不能打到美国人,不能打到美国的船。他也不希望造成同美国军事方面的直接的冲突。所以炮战期间,一直是这样的形势。当时我们判断大陆会不会登陆,打了3天以后,他没有情况,我们判断他不会登陆了。那么,他就长期地封锁。封锁呢,我们就要突破封锁,所以美军才护航,但是美军只护航到离大陆12海里。
晚上他打他的,我们照样睡觉
郝柏村管辖的大、二担岛,面积不过1平方千米,却屯兵上千人。因为饱受轰炸,又遭遇封锁,形势危急,大、二担岛成为台湾军方关注、担忧的焦点。在大陆火力的严密封锁之下,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大、二担的灶具被打光,水井被破坏,守军不仅吃不到热食,连喝水都要靠老天爷下雨,日子艰苦异常。
郝柏村有记日记的习惯,金门炮战20多年之后,他的《八.二三炮战日记》在台湾首次发表,却被列为“机密”书籍,仅仅印了300本。直到前些年,这本书才大白于天下。这些日记当中,关于大、二担的内容占去了相当大的篇幅,它详细叙述了守军的艰苦及出现的一些弊端:
9月13日,星期六,晴。我不抽烟,当然不知缺烟的痛苦,自炮战发生以来,香烟运补中断,有瘾者深以为苦,竟有一支残烟,数人分抽一口者。余虽不知其中真味,但鉴于缺烟正如缺粮,故决心令成功队将香烟运来。而该队尽一夜冒敌炮火之劳,竟不负众望。嗜烟者倘能记及,一口烟雾,亦系同志同胞生命血汗之代价,而更知所奋勉矣。
9月21日,星期日,晴。上午召见胡文斗上尉询问大、二担状况。目前大小金门及大、二担状况是同样艰苦,不过大、二担为最。而目前炮兵、通信、兵工人员及运补人员之冒险犯难,其艰苦亦不较大、二担将士为轻。胡上尉在大担期间,一般观察,士气似已趋低落,渠等曾写出若干问题及困难:
一、究竟怎么办,还要守好久?
二、目前最大困苦为行动困难,工事日见破坏,人员日有伤亡,只有挨打而无法还手。
三、水井遭受封锁,对二担通信联络困难,状况不能详悉。
四、炮兵火力制压敌炮不如理想,时常中断,任敌炮自由破坏工事。
以上状况都是事实,但必须由干部之精神力以克服这些苦难。从下述事实证明重要干部尚有不够坚强者,如连长见营长哭,而营长以哭对之。又对于与烈屿(小金门)通话之副师长嘻嘻哈哈表示不满,甚至要求上级派船送彼等突击大陆,宁愿拼死而不愿挨打守死等心理。余派胡上尉赴大担之目的,在了解彼等确实处境,对于渠等因处境艰苦所表现之变态心理,自愿曲谅之。遂决定派胡上尉于今晚赴大金门,并携去工事被毁状况图,亲向司令官报告当前大、二担状况。晚悉二担今日伤亡18员,状况艰苦。
9月23日,星期一,晴。……夜间又接邹雅旭告急电,竟谓‘工事全损,各排分别避难,战力全无,全属无谓牺牲,速救速救’。但并未报伤亡,实际二担自炮战以来伤亡尚未及百分之十,邹员之告电,徒显其贪生怕死魂不附体,此实原先之委任不当也,余至为不悦。
郝柏村:他打得很全面。一天打下来,一两万发——头一天差不多打了有5万发了。那前3天,我这个小金门没有还击,因为我怕他登陆,尤其怕他登陆大担,所以我把我的炮都对着大担,准备支援。过了3天以后,我们判断他不会登陆了,那我就还击了。还击他们,很出乎他们的意料。因为最初3天,他打我们,我们一声不响,他以为我们的炮都打坏了,以为我们没有能力还击了,结果过了3天,全面地反击他。当时他们的炮,没有钢筋水泥的掩体,都是露天的,损失很大。
后来美军把8英寸炮送到金门去——“八.二三”开战的时候,金门没有8英寸炮,是炮战期间送上去的。那8英寸炮送到金门以后,我们的炮的威力,就比解放军要大得多了。解放军当时的炮是152的加农炮,最大的口径是152毫米。那我们是8英寸炮,8英寸炮是203毫米,所以准度、精度、威力都比解放军的大。但是因为补给不足,我只能一门炮对他一个阵地打。打了44天,我的炮弹只用了一半,我还有一半。但是这个一半不到1万发,所以我一天只打几百发。
郝柏村:其他物资的供应当然更困难一点了。比方说吃的菜,我们靠原来存储的罐头。蔬菜,当时我们在小金门,吃一些空心菜还可以,其他的地方连空心菜都没有,都是靠罐头。这个储存的粮食,我们如果要坚持半年以上,都没有问题。
在连续44天的炮击当中,金门的国民党军队几乎全部都隐蔽在地下坑道内。虽然人员伤亡并不是很多,但是长时间的坑道生活成为了影响士气的关键。一个曾经在金门服役的姓张的老兵说:“大陆的炮虽然厉害,但不可怕,因为我们都钻到洞库地堡里去了。真正可怕的,恰是在洞库地堡里的生活。你想想,十万军队、五万百姓成天猫在地底下,蓬头垢面,不见天日,靠定量配给的压缩类、罐头类食品度日,好多人浮肿,营养不良,加上蚊虫叮咬,缺医少药,得痢疾、胃病的人特别多。那时正是最热的天气,一天到晚出汗,又没有多余的淡水洗澡洗衣,人长痱子衣长毛,每一个地堡都成了一个‘毒气罐’了,相距十来公尺,阵阵臭气能把人顶个跟头。那确实不是人过的日子。”
高雄籍预备军官陈进宝所在部队当时接到了增援大、二担的命令。他说:“大担是一个1平方千米左右的小岛,它不但最靠近大陆,同时被视为最危险的地方,在整个炮战期间,是遭受匪方炮击最激烈的地方。我们知道敌人不敢登陆大小金门后,仍相信大担恐怕要受奇袭,因此谁到大担,谁就得觉悟,一旦有事,必死在这个地方。”“大担没有一个老百姓,没有一家民房,我们从表面见不到一个士兵,树木、草皮、道路被打得找不出痕迹。可是哨子一吹,一群一群的士兵就像蚂蚁一样,会从地下蹿出来。我们立即投入这样的生活。想不到,人还没有死,就先钻入地下学习方法了,不过这是战争,这里是前线,住在台湾的人实在是无法想象得到这种生活的。”
郝柏村:师指挥所是一个很小的山洞,当然现在都是很大的坑道了,现在里面都是很舒服了。当时我们这个指挥所,大概只有一个小房间这么大。我跟副师长、几个参谋,我们就在洞子里面,几十天都在那里面。晚上他打他的,我们照样睡觉。平均过5分钟、10分钟,我那个指挥所一定要落炮弹的,但是我不能不睡觉,几十天不睡觉不行啊。
除了环境的艰苦,影响金门官兵士气的还有其他的原因。一位金门退役上校指出了问题关键所在:“物质环境的艰难困苦会影响军心,但也能砥砺士气,你们毛先生带领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最能说明问题了。事实上,舒舒服服养尊处优的军队打不了仗,如果单从金门被封锁了几天,便推断金门的士气垮了未免过于武断。……其实,真正影响金门军心士气的不在这些地方,而在于戍卫作战的目的不明确,前途看不到。反攻大陆吧,根本不可能;保卫台湾吧,金门离台湾远得很,待在这个小岛上能做什么?抵御侵略吧,实际上是在同自己的祖国作对。而且谁都明白,共产党把偌大一个中国都拿去了,还拿不下一个小岛?解放军基于各种考虑只是暂时不打,人家真动手,你兵力增加一倍也守不住。再加上思乡怀亲,所以才会苦闷、彷徨、消沉颓废,才会醉生梦死、惹是生非。换一个角度想,如果作战对象是日本鬼子,保卫的是自己的家园父老,金门官兵也会是好样的。”
当年毛主席的这个考虑,我们今天看起来,是不错的
1958年10月6日,中国政府以国防部部长彭德怀的名义发表了《告台湾同胞书》,而这份文件实际上是毛泽东亲自起草的。《告台湾同胞书》说,暂停炮击7天,并提议举行谈判,但是这一提议遭到了台湾国民党方面的拒绝。“我们都是中国人。三十六计,和为上计。金门战斗,属于惩罚性质。你们的领导者们过去长时间太猖狂了,命令飞机向大陆乱钻,远及云、贵、川、康、青海,发传单,丢特务,炸福州,扰江浙。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打一些炮,引起你们注意。
……台、澎、金、马是中国的一部分,不是另一个国家,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没有两个中国。这一点,也是你们同意的,见之于你们领导人的文告。你们领导人与美国订立军事协定,是片面的,我们不承认,应予废除。美国人总有一天肯定要抛弃你们的。你们不信吗?历史巨人会要出来作证明的。杜勒斯9月30日的谈话,端倪已见。站在你们的地位,能不寒心?归根结底,美帝国主义是我们的共同敌人。十三万金门军民,供应缺乏,饥寒交迫,难为久计。为了人道主义,我已命令福建前线,从10月6日起,暂以七天为期,停止炮击,你们可以充分地自由地输送供应品,但以没有美国人护航为条件。如有护航,不在此例。你们与我们之间的战争,三十年了,尚未结束,这是不好的。建议举行谈判,实行和平解决。
——《告台湾同胞书》
《告台湾同胞书》发表一周后,解放军宣布再次停火两周,到10月20日,解放军称因为美方军舰对台湾运补船护航,停火无效,双方继续大规模炮击作战。到10月25日,双方仍持续炮击作战。随后解放军方面宣布按“单打双停”的方针持续炮击,即单日炮击、双日停火。此后每逢单日,两岸常向对方进行零星射击,或者发射宣传弹,大规模炮击再未发生。
1979年1月1日,随着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部长徐向前发表了《停止炮击大、小金门等岛屿》的声明,历时21年的金门炮战正式结束。
郝柏村:他宣布停火,(已经)打了44天,(后又)宣布停火一个礼拜,然后又恢复打。大陆最后是宣布所谓的“单打双停”,当时毛泽东的这个做法,解放军的军队也都很奇怪。所以彭德怀发表文告以后,大家都说不懂,不懂为什么打打又停停,停停然后又打,又什么“单打双停”,不懂不懂。
但是毛泽东,军事上是一个手段,政治上是一个策略。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金马外岛在国民党的手里。因为这样,由金马外岛拉住台澎,就不会搞“台独”。这当然是他的一个政治上的考虑,不过这个考虑,我们今天看起来,是不错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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