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底，西班牙设计师里卡多·博菲尔（Ricardo Bofill），以法国舍农索城堡为意象，用钢筋水泥在巴黎郊外，修建了一座后现代主义风格建筑，名为“湖上拱廊（Les Arcades du lac）”用以安置贫困人群。2022年，里卡多·博菲尔因新冠肺炎在巴塞罗拉去世。2024年春，一个阴雨天，我特意从巴黎前往此地探访。城堡荒凉阴郁，令人不安。为数不多的人，面无表情地徘徊其中，庄严而潦倒，像是城堡的主人，又仿佛是城堡的囚徒。
里卡多·博菲尔用水泥
在四方的湖上，在一个倒影中
修建了一座舍农索城堡
穷人住在这里
像被将军抛弃的士兵的残骸
像被摩天之轮抛弃了的旋转木马
穷人带着一条倔强的老狗
偶尔在城堡进出
佝偻着腰
理想早早地抛弃了他的人生
褪色的城墙把刺眼的荣光
不断地投射在他的脸上
每一面墙都是水泥的
毫不羞愧地裸露着它的瘦骨嶙峋
水泥是穷人的骨头。灰色的水泥
像用两根树枝绑成的十字架当作的墓碑
像用破旧的粗布缝就的跻身庆典的礼服
城堡建成的时候就是旧的。没有人到访
没有门，只有张口无言的门洞
没有攻城的敌人
穷人是自己的敌人
他对这城堡有着现实的怨恨
和空洞而坚决的爱
狗看了看穷人，对着空中的风筝狂吠
美第奇的凯瑟琳给城堡建造了花园
并且让城堡渡过谢尔河。渡过时间
里卡多·博菲尔在时光的倒影里
用粗糙的水泥和它肮脏的颜色
修建了穷人的城堡
用野菊花和杂草建造了花园
他似乎是在讽刺，或者象征
狗从泥土里刨出一块破挂毯试图撕碎
穷人细心地用手理平
上面绣着半个美丽的骷髅头
穷人带回去，盖在电视上面
他认出是一位贵族的女儿
莫迪利亚尼，乔治·桑的祖母
在舍农索的壁炉旁招待着伏尔泰、孟德斯鸠
和卢梭。她用他们打扮她的城堡
穷人用她打扮他的电视
穷人的电视总是开着
放在靠窗户的方桌上。显得家里总是热闹
并因此而掌控世界
电视里反复说着一种病毒
在欧洲的上空游荡
穷人很害怕
他撕下《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的封面
包着两只煮熟的土豆。他走出水泥城堡
去追
那只已经跑出很远的老狗
他开始厌恶他的老狗。它每天都要出门
仿佛它拥有某种自由
穷人相信城堡的水泥墙
会挡住一切病毒和谎言的攻击
他相信这就是人们修建城堡的原因
每一次出门他都心慌意乱。世界已经陷落
除了穷人的城堡。电视每天喋喋不休
里卡多·博菲尔也死了，死于新冠
穷人叹了一口气。可怜可悲
巴塞罗那是个没有城墙的地方
老狗再次出走的时候，穷人没有去找它
狗对风筝的渴望终将摧毁城堡
穷人给城堡装上了大门。木头的栅栏比铁还要牢固
穷人觉得在城堡里让他更安心，即便死亡
也是另一种死
伟大的坟墓，令人踏实
体面、满足而幸福
2024.3.9于巴黎
本图由DALL·E根据本诗内容生成
申赋渔，中国作家，现居巴黎。1996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后从事记者工作二十年。2016年赴法国巴黎专事写作。著有“个人史三部曲”《匠人》《半夏河》《一个一个人》；“中国人的历史”《诸神的踪迹》《君子的春秋》《战国的星空》；非虚构文学《寂静的巴黎》《一只山雀总会懂另一只山雀》《不哭》《逝者如渡渡》《光阴》等，作品先后被法国Albin Michel，美国Astra Publishing House，日本アストラハウス，韩国청림출판等出版社翻译出版。2023年，其作品被日内瓦大学汉学系选用为硕士研究生教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