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奥运的开幕式让我震惊。我闻到了硝烟的味道。我看到了另一场比赛,比奥运更激烈、更重大、意义更深远的比赛。
比赛从开幕式就开始了,比赛将会遍及巴黎的每一个角落。
先说开幕式。有几章我不是很喜欢,然而对于导演的松弛、自由、无拘无束,我却是非常赞赏,甚至有些嫉妒。许多脑洞大开的地方,我甚至想都不敢想。为什么不敢想,因为我的大脑被许多东西框住了。框住了,却不自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巴黎奥运会开幕式,像一把铁锤,猛然砸开了许多用花岗岩打造的围墙。当然,导演的创作自由是有法国法律保护的,即便是总统也不能干涉。同时,所有人也有批评的自由。这就很好。否则呢?我们看到的东西,永远跟我们想象的一样,跟我们赞同的一样,跟我们的审美和价值观一模一样,如此这般,世界将会怎样?无趣、呆板、死气沉沉?可能还会更严重。
法国大革命之后,得到自由的巴黎,渐渐成为世界艺术之都。二战之前,意大利、德国纳粹的兴起,西班牙内战的发生,使得专制、恐怖的阴云密布在欧洲上空。艺术家们纷纷逃亡。从欧洲各地涌入巴黎,自由之都一时风光无限。
德军占领巴黎,艺术家们再次逃亡,去了伦敦,又去了美国。由此,纽约接过了艺术之都的火炬。二战后,巴黎试图夺回这个荣誉。这个争夺战,持续了八十年。法国人相信,艺术之母,在于自由。而这一次,他们把艺术的自由可谓发挥到极致。他们认为自己终于得到了一个机遇。不只是奥运会在巴黎召开,而是极右主义的阴云,飘荡在欧洲、美国,战争的魔鬼四处游荡,法国艺术家们,用开幕式做出了强有力的反抗。他们如果成功了,巴黎将再次伟大。如果失败了,艺术之花将渐渐凋谢。不只是凋谢在法国,同时将凋谢在欧洲、美洲以及更广阔的地方。
我们可以说,这场开幕式反映了法国的历史、文学、艺术、时尚、建筑,是对女性主义的一次张扬,也是对自由平等的再一次宣言,或者是对宗教的一次嘲弄,然其本质,是对人才、艺术的一场争夺战,是对战争与和平的一次形而上的预演,是对人类未来的一次大胆的测试。
这场比赛的意义,要远远超过正在进行的奥运会的比赛。现在想来,这场比赛,早在新冠时期就已经开始。
2020年,巴黎因新冠封城两个月。我关在家中,写了这本“封城巴黎”——《寂静的巴黎》,也许,今天,在巴黎奥运开幕之后再来看,将会看到另一种意义。
意大利哲学家阿甘本在新冠期间大声疾呼,不能因为新冠,让政府拿走我们的自由。在这里, 我们将会看到,法国是如何拿走人民的自由的,现在,他们又将从开幕式开始,如何归还自由。或者,我们将亲眼目睹,自由和未来如何被一点点地扼杀。
申赋渔,中国作家,现居巴黎。1996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后从事记者工作二十年。2016年赴法国巴黎专事写作。著有“个人史三部曲”《匠人》《半夏河》《一个一个人》;“中国人的历史”《诸神的踪迹》《君子的春秋》《战国的星空》;非虚构文学《寂静的巴黎》《一只山雀总会懂另一只山雀》《不哭》《逝者如渡渡》《光阴》等,作品先后被法国Albin Michel,美国Astra Publishing House,日本アストラハウス,韩国청림출판等出版社翻译出版。2023年,其作品被日内瓦大学汉学系选用为硕士研究生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