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书店偶尔看到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买了,回来放在书架上。一放好几年,从来不曾翻开。
窗外在下雨。这个早已卖掉了的公寓在顶层,楼顶的平台上有个玻璃小房子。只要下雨,我就坐在里面发呆,有时候雨下一天,我就发呆一天。一边发呆,一边随便翻开一本书。书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不怎么看。只看雨。雨下在我的身体和灵魂里。刚刚出版了我的第四本书《一个一个人》。四本书几乎都没有稿费。卖得不好。除了我硬生生地签好名送过几个人之外,没人知道我在写书。新书出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没有一篇批评,也没有一个赞扬。
在这个大雨的午后,我看到了夏多布里昂的这本回忆录。我从书架上抽下来,随手翻开,在作者前言里看到了这一句:“我的摇篮中有我的坟墓,我的坟墓中有我的摇篮。”外面的雨很大,整面玻璃上都在流淌着雨水,模糊的外面平台上,树枝被风吹得剧烈地舞动。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把我一颗濒死的心,突然打开。就像从三维的现实中,走进了永恒的四维空间。
两个月后,我来到夏多布里昂的墓地前。
夏多布里昂的墓在法国圣马洛城外大海里的一座小岛上。这是一座无人的荒岛,从早到晚呼啸着海风。他的墓面朝大海,简朴而坚实。墓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粗大的十字架,显得孤独而骄傲。
这次旅行回来,我就收拾了行李去了欧洲,一去十年。起先住在法国的斯特拉斯堡,那里的冬天整团整团地下雪。我从这里出发,开着车,长久地游走在欧洲。德国、荷兰、意大利、挪威、奥地利、捷克、希腊......然后停在巴黎,走得越远,我的心越孤独。
十多年来,我一直在仓皇地逃跑。我逃避着世间的喧哗,也逃避自己的狭隘。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是自己。最难相处的,是自己。最厌弃自己的,也是自己。然而无论怎样,你都没办法与自己一刀两断。命运用现实的自己,嘲笑着理想的自己。用粗鄙的自己,嘲笑着扭捏的自己。用充满着欲望的自己,嘲笑着高蹈的自己。我和我自己在浑浊的时光中,自我缠斗、彼此唾弃、相互背叛。
新冠来临,巴黎封城。我们的身体留在屋中,我们的孤独每天都在空寂无人的大街上游荡。
歌剧院前排队走过的小鸭子,塞纳河畔徘徊的野猪,布洛涅森林里走出的小鹿,都是我们寂寞的灵魂。它们原本都是隐藏的。它们藏得很好,在这个巨大的城市中,它们几乎从不存在,现在,它们揭示了世间的真相。孤独是一个人,是一座城,是这个世界的本质。灾难来临,你无处可去。
从太空俯瞰我们的地球,如果近一点,它是一个蓝色的星球。如果远一点,它是一个几乎渺不可见的小黑点。如果更远一些,我们生活着的这个巨大的世界,仿佛消失在风中的一粒尘埃。看到这一切的眼睛是孤独的。看到这一切的心是孤独的。
终于让人类发现自己无比孤独的,是新冠。而最紧密地联系着这个世界的,也是新冠。新冠让一些人疯狂,让另一些人清醒。
世界一片寂静,甚至醉语、梦呓与呢喃也渺不可闻。我每天记录着新冠下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试图梳理这个日渐疯狂的世界。困守在巴黎的人们,来自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的命运像人类的一个隐喻。他们在幽闭中思考,在思考中孤独,在孤独中痛苦,在痛苦中眺望着远天的星空。
夜深了,窗外一片寂静,星星向远方奔跑着,在醒着的人中,没有谁比谁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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