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盛尔曼
在我有记忆开始，娘就没有讲过话。人家和我说，娘本来会说的，后来不知怎的，忽就不会了。奶奶好像很不喜她，常常叫她干脏活，累活。她也不许娘碰我，说是命格犯冲，克死了丈夫，别又克死了儿。
我是在山里上的学，那个时候上学的人不多，但我成绩好，校长说可以免了钱，就当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小学的时候，那些个孩子常常同我说，我有一个哑巴娘，哑巴娘克死了你爹。听着听着，我真就这么认为了，我开始有意的疏远她，甚至有些厌恶她。我从不与她讲话，我看不懂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只觉得看着闹心。但我知道，她待我很好，每次放学，她都会在家里准备些李子，她知道我爱吃。可奶奶从不让我吃她给我的东西，她道：”这死人给你的李子也不嫌晦气！以后不准吃她摘的！“说罢，她抢过我手中的李子扔在娘身上，又随手揪了一把娘手上的肉，实在来说，是娘手上的皮。”都说了让你离海儿远点，海儿可经不起你克!”奶奶骂骂咧咧的，娘也不还手，就静静待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地上滚落的李子。即便是这样，她依旧每天不厌其烦的给我摘李子。
等到了该上初中的年级，家里条件不好，但因为我是村里成绩最好的，村委会决定组织募捐，给我筹钱上学。村长在那天来找我，笑眯眯的和我说:”咱大家伙儿大都没上过学，这村子连一个大学生都没有，二海可要争口气，上个好大学！“
在开学前一天，娘不知又是从哪里摘得几篓李子，硬是往麻袋里塞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塞不下为止，她蹲下来看着我，看了我好久，娘眼里水汪汪的，她伸了伸手，许是要抱我，奶奶正好撞见，一把拉开了娘，娘被拉的差点摔倒，奶奶又踢了一脚娘，让她滚。娘离开时回头看了看我，她伸手比划着什么，但我看不懂，这辈子怕也是没机会懂了。
开学一周，因为我住在山里，家离得远，学校看我成绩好，便给我安排了宿舍，让我每周回去一趟，也省些力气。
记得第一周回去，娘站在山脚口，手里还抱着那一篓不知从哪摘得李子，瞧见我，赶忙拿出几个来，刚想给我，手又缩了回去，她像是想起什么，拿出来一条纯白色却又有些破旧的麻布，在李子上擦了擦再递给我，。我接了过去，娘笑了，她笑得很纯粹，打心底儿的高兴。从那以后，我每周回去，都能在山脚口看到娘的身影和那一篓李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班里的同学都知道我有一个娘，是个哑巴，大概是他们的父母同他们说的。“二海，二海！你娘！你娘她被车给撞了！“听到这话时，我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回村里。我心头一惊，丢下了刚整理好的书包，随着那人冲出了学校。老远看到一群人堵在一个十字路口处，我走近些，看见了人群中央躺在地上，身上还在流血的娘。还有那一篓倒在地上被摔坏的李子。
“啧，这孩子真可怜呐，爹没了娘还是个哑的，现在还出了这档子事儿。“
“刚刚撞人那车，是不是逃走了？“
“准是这样。血流成这样，怕是活不成了。“
我拨开人群往里走，看见娘手里还攥着几个李子。娘也瞧见了我，伸了伸手，让我过去。我蹲在她旁边，她颤着手将那李子塞进我手里，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她涨红了脸，竟真的开了口：“海儿，李……李子……甜。“说罢，她温柔的看着我，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般。
她后来还是死了，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是一位好心人送我们来的医院，但到了医院，却已经来不及了。娘生前一直拉着我的手，头上身上还在冒着血，鲜艳的红染上了我的眼睛，我轻唤了声娘，不知道娘有没有听到，但我看见她笑了，很浅的笑。豆粒般大的泪珠不要钱似的从我眼眶中涌出。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唤她娘，也是最后一次。娘闭上了眼，永远的闭上了眼。
奶奶是后来从山里赶来的，听医生说娘死了，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死人的命这么硬，好端端怎么就没了？“
直到我长大后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我才知道，娘在生我的时候爹在工地，娘因为不适，托人同爹说，爹怕娘有事，便从工地往家赶，就是这一赶，爹再也没回去过。那天下着大暴雨，山体滑坡，爹正巧碰上，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第二天消防队里来了人，才把这事给奶奶和娘说。娘受了打击，再也讲不出话来了。
我年年都会回山里看娘，娘坟前有一颗李子树，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唯有这一棵还算得上绿油油的树，不知是有人刻意种的还是野长的，每年回来都会长大些许。我只当是娘想我，才送了我一颗李子树，让我年年不愁李子吃。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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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古今”以强调原创为主。内容板块和栏目大致如下，文章字数以两三千字以内为宜。突出个人化，文字尽量讲究而有韵味。
1、我说地名｜以个人视角讲述熟悉的地名历史变迁和故事，避免面面俱到，避免罗列概念。突出个人对地名的理解和历史变迁的解读。
2、倾听讲述｜每个村庄、每个街巷，都有说不完的人与地名故事，每个人都是一本大书，倾听讲述，以细节勾勒岁月流逝中的、难以重现的故事。
3、我的漂泊｜许多人的人生旅程，会在迁徙、漂泊中走过。用印象最深的几个地名，穿插个人的成长史、生活史，本身就是地名古今不可缺少的内容。
4、故居寻访｜千百年来，每个地方都有影响历史、文化的名人，故居寻访，在寻访中解读名人，使之古今融合。同样避免面面俱到，写最能触动自己的地方即可。
5、行走天下｜旅行已成为当今时尚所在。如何行走，如何把旅行化为自己生活、精神的一部分，把旅行与异地观感融为一体，既是游记，也有颇为充实、敏锐的诗意表达，这是最值得期待的行走天下。
6、回家的路｜远离故乡的人，心中永远牵挂故乡。每次踏上归家之路，会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儿时的星星点点的记忆，家庭几代人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一棵树，一口井，一家人，左邻右舍，都是故乡难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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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李 辉 责编：任 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