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 | 拂光明镜观灿烂星

文化   2024-03-05 08:17   北京  

等待北方的春天,继续推书六本。

文 | 李辉

《比我老的老头》黄永玉 著 

作家出版社 2008年版

黄永玉以他的生动叙述和潇洒之笔,描写了一个又一个比他年长的前辈或朋友,从沈从文、聂绀弩到林风眠、黄苗子、郁风……这些文章后来结集为《比我老的老头》,一版再版,广受读者喜爱。

黄永玉的散文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对故事的热衷和叙述的巧妙。在我所熟悉的前辈中,黄永玉绝对是最有口才、最能讲故事的人。他肚子里像是有说不完的故事,一个接一个,从嘴里不断线地蹦出来。因此,说他“写”那些比他老的老头,不如说他是在“讲”他们的故事。

讲故事是黄永玉每日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也是他的《比我老的老头》一书的主要支架和部件。可以说,无论聊天还是写作,他就生活在自己经历过的、虚构的、听来的种种故事中。那些幽默、快乐、悲伤、痛苦的故事,让他活得有滋有味。讲着讲着,一转眼说不定哪个故事就成了哪篇文章中的段落。虚构与写实之间,轻车熟路。那些故事,有时生动、巧合得让人难以置信。讲别人的故事,在他那里实际上也就是在为自己的人生经历画上一幅巨大的背景。他和他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仰天长啸。黄永玉说得好:“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的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

“唉!都错过了,年轻人是时常错过老人的。”印在封底的这句话,现在读来令人伤感。

《流沙河认字》流沙河 著 

出版社现代 2010年4月

喜欢听流沙河先生讲话。从来都听他讲地道四川话——本地人大概还能分清是标准成都腔。他讲话语速不快,一板一眼,舒缓有致。他讲究语调,强弱相济,长短搭配,起伏之间形成乐感,如舞台道白一般,听起来,悦耳,舒服,且有趣之极。 

流沙河擅长自撰对联,炼字酌句时见巧思,对仗颇为工整。如将此联送人,再以大楷书写,书法结构谨严,用笔刚柔相间,获赠者定欣喜不已。多年前,他曾送我一副对联:“诵爽快书临沧浪水,拂光明镜观灿烂星。”此联恰可概括他的诗文、思索、人格带给我的感觉。

从青年至暮年,他由诗而文,由营造渲染诗意而转为解读庄子、说文解字。他挖掘文化传统,却非单纯的怀古之幽情,他点点滴滴记录历史亲历,更着眼于冷静地反思。在当今文化界,流沙河的确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文人,一个既入世颇深却又散发出超凡脱俗灵气的人。

《流沙河认字》为流沙河晚年之作,是诗歌之外的别致小品。在我们面前呈现的,既是一个博学而精于考据的文字学家,也是一个涉笔成趣的文学家。在他这里,知识、阅历、性情、敏思,互为映衬,交融一体。

《北京小事》,龚之方 文 丁聪 画 

花山文艺出版社 2003年4月

1962年,丁聪以“戴罪之身”从北大荒流放回到北京。不久,他见到了老朋友龚之方。龚之方系老上海一位著名报人,当时他在香港《文汇报》驻北京办事处工作。1963年起,龚之方邀请丁聪合作,由他撰文,丁聪配图,在香港《文汇报》上开设专栏“北京小事记”。两年时间里,他们用短文和漫画描述当时北京的日常生活。从地方剧团进京演出,到名演员金山下乡演出;从街道婆婆妈妈们的灭鼠突击,到售票员练习念准站名;从大白菜长势如何,到老北京的阳春面与豆浆……几百篇短文,几百幅插图,把那个年代的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北京是首都,历来是大事件集中发生所在。可是,小事却未必小。

然而,何谓大,何谓小?许多事情一旦在时间中流动,大与小也就随时可能相互转换。昨日之大,也许今日已显得不那么重要;昨日之小,说不定忽然之间在人们的视野里显得竟是如此之大。两位作者,用自己的眼睛和笔,记录历史大场景中的“小事”,而且尽量避免说教和空洞。因此,诸多生活琐事,也就包含了大量历史信息,为读者和专家们解读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等,提供了丰富而形象的细节。

《北京小事》对于希望了解六十年代初期北京状况的读者来说,依然值得一读,不可替代。

《从文家书》,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2月

第一次集中读到沈从文的家书,是从这本《从文家书》开始。后来, 《沈从文全集》出版时,家书之外,又增加几百万字致友人书简。 

对于沈从文,写信,是另一种文学创作。从热恋,到战乱,从《边城》等一部部杰作的酝酿创作,到时代转折关口的彷徨与苦闷,从土改投入到社会变革之中,到对重返文学领域的一度期盼,沈从文留给人们弥可珍贵的文字。它们是一己情感的真实记录,又分明是历史的折射,是其全部才情的呈现。在这些家书中,沈从文用自己的方式倾吐心迹,也用自己才独有的语言向妻子描述所见所想所感。无论滔滔不绝的一泻千里,抑或精粹的议论,甚至在精神恍惚状态下记录下来的片言只语,都与他人大大不同。

尤其值得重视的是,一九四九年告别小说创作之后的沈从文,他的全部语言才能,全部艺术感觉,只有在诸如此类的一些书信中才得到了充分表现。书信不再仅仅向家人互报平安,而是他的另外一个创作天地。他描写风景,他议论音乐与美术,他把大自然与自己心中的艺术紧紧地交融在一起,从而使他的家书达到了一个很高的艺术境界。在我看来,《从文家书》与《傅雷家书》一样,值得不断翻阅。

《吴哥之美》蒋勋 著 

湖南美术出版社 2014年7月

蒋勋之笔,为美尽性挥洒。柬埔寨的文化瑰宝吴哥提供无限空间,令他足以使尽浑身解数,将美术、建筑、历史、宗教、感悟的诸多之美,融进这本《吴哥之美》。

各类体裁的文章,游记其实相当难写。难在既要搜罗历史、掌故,又不能深陷其中而枯燥叙述,因为那是谁都可以做的事;难在无法避免描述风景、风物,又不能拘泥于此,人人都是摄影家的当下,一张照片的美丽瞬间,便可以压倒文字;难在必须抒发思古之幽情,又不能漫无边际,分寸拿捏如何,至关重要……蒋勋的优势,在于对美术史的熟稔,在于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当他缓步吴哥的幽深之时,比他人更多一些心领神会的感悟。可以说,蒋勋是写《吴哥之美》一书的最佳人选。

“虚幻”、“空幻”,蒋勋在《吴哥之美》多处使用类似词汇。这是他对吴哥之美的独特体验与概括。幽深、丰富之美,常常很难说得特别清楚,说得特别具体,蒋勋选择“虚幻”来勾勒他心中的吴哥之美,应该说颇费心思。站在吴哥之美面前,蒋勋陶醉得难以自抑,他以微醺状态,以与另一位台湾艺术家林怀民的通信方式,将看到的美和感悟的美,娓娓道来。在我看来,如果再少一点儿铺陈,少一点儿抒情,或许更加耐人寻味。

读了这本书,有了去吴哥一游的冲动。我对朋友如是说。

《坐久落花多》杨葵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4年10月

说欣赏杨葵的文字,不如说更欣赏他的心境。自信,但不张狂;兴趣多样,却一直围绕着文化转。他每日习字一幅,提交微信朋友圈,看得人羡慕其勤奋,悟性之高,令人钦佩。,修养的滋润与提升,使他的文字,从《百家姓》到《坐久落花多》,愈加多了简练而有含蕴的特点。前者重在人物的勾勒,白描式的干净而准确;近作则重在阐发写作和阅读体验,细腻中显其洗练,从容。

杨葵善于读书,读出自己体会到的味道。他读张爱玲的《异乡记》,于人们容易忽略处,归纳出“多半句”的手法。他写道:对大部分作家而言,写出“几只鸡,先是咯咯叫着跑开了,后来又回来了,脖子一探一探的,提心吊胆四处巡逻”这样的句子,已经很准确很有文采很简洁了,但是张爱玲继续写道:“但是鸡这样东西,本来就活得提心吊胆的。”我将这种笔法总结为“多半句”手法,一下就把文意荡到更为广阔的境地。(《写作流行病》)

杨葵说的对,阅读的体会只是属于个人。不过,个人的体会,为别的读者拓展着新的视野,丰富别样的感觉。 

从一个爱买书的人角度,我很喜欢《坐久落花多》书中的一篇长文《一份书账》。早在《读库》上读此文时,我就想,书账是多么精彩的文化记录!八十年代——一个令人怀念的、读书的黄金时代,被杨葵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然后,以此为线索,娓娓道来。一份书账,几多回忆,承载着多少青春年华,多少阅读的印记?一个时代就那么过去了。

落花时节又逢君!


李辉1956年出生于湖北随县(今随州市)。1982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1982年在北京《北京晚报》担任文艺记者和文学副刊编辑;1987年11月至今,在《人民日报》文艺部担任编辑。以传记、随笔写作为主。主要作品有《文坛悲歌——胡风集团冤案始末》、《沈从文与丁玲》、《沧桑看云》、《封面中国》、《传奇黄永玉》、《绝响——八十年代亲历记》等。1998年散文集《秋白茫茫》获全国首届鲁迅文学奖。2007年在《收获》开设的专栏“封面中国——美国《时代》周刊讲述的故事”,获第五届华语文学传媒盛典“2006年散文家”奖项。2014年因《绝响》一书再获第十二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13年散文家”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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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稿启事 

地名古今”以强调原创为主。内容板块和栏目大致如下,文章字数以两三千字以内为宜。突出个人化,文字尽量讲究而有韵味。


1、我说地名|以个人视角讲述熟悉的地名历史变迁和故事,避免面面俱到,避免罗列概念。突出个人对地名的理解和历史变迁的解读。

2、倾听讲述|每个村庄、每个街巷,都有说不完的人与地名故事,每个人都是一本大书,倾听讲述,以细节勾勒岁月流逝中的、难以重现的故事。

3、我的漂泊|许多人的人生旅程,会在迁徙、漂泊中走过。用印象最深的几个地名,穿插个人的成长史、生活史,本身就是地名古今不可缺少的内容。

4、故居寻访|千百年来,每个地方都有影响历史、文化的名人,故居寻访,在寻访中解读名人,使之古今融合。同样避免面面俱到,写最能触动自己的地方即可。

5、行走天下|旅行已成为当今时尚所在。如何行走,如何把旅行化为自己生活、精神的一部分,把旅行与异地观感融为一体,既是游记,也有颇为充实、敏锐的诗意表达,这是最值得期待的行走天下。

6、回家的路|远离故乡的人,心中永远牵挂故乡。每次踏上归家之路,会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儿时的星星点点的记忆,家庭几代人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一棵树,一口井,一家人,左邻右舍,都是故乡难忘的记忆。


“地名古今”的作品,将根据相应版块予以结集出版。欢迎各位新老作者赐稿,图文分别打包发送,请发:lihui1956@vip.sina.com

留存乡愁 叙说古今

地名,是我们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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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李 辉     责编:任 军

地名古今
地名如人名,与生于斯长于斯的一代又一代人息息相关。它承载着丰富的文化信息,接续这千百年的情感传承,是那个地方的符号,也是那个地方所有人情感所系的标志。地名是我们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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