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的排行榜很常见,古文的排名则不多。
大概是因为,古诗比古文更“标准化”些。
古文的形式、题材、风格各式各样,拉在一起同台评判,很容易引发争议。
公认的第一很难评出,(我)私认的第一还是有的。
它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我不但把它排在古文第一的位置,并且还认为它能把第二名甩得很远——甭管这个第二名是谁。
《桃花源记》,绝对是一篇神作!
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文笔非常优美,更主要的是,它的意蕴异常丰富。
什么叫做意蕴丰富呢?
简而言之,它用最短的文字,表达了最丰富的思想,文字的效率非常高。
全文仅仅300来字,却吸引古今无数文人墨客为之“竞折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对《桃花源记》的解读,可以有很多角度。
从文体上看——
首先,它是一个微型传奇小说。
它讲述了一个渔人意外闯入一个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的奇遇。
仙境里住着的不是神仙,而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这些凡人是秦末时从老家逃难过来躲在此地,然后直接略过了“汉魏”,来到了晋朝……
因此,《桃花源记》可以说是最早的穿越小说。
其次,它很像纪实报道。
陶渊明煞有介事,时间、人物、地点,交待得一清二楚,有鼻子有眼。
尤其是,文中的“刘子骥”,历史上确有其人,这逼得读者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
第三,它是一个政治寓言。
陶渊明设计了一个理想国,一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社会。
这里没有战争,没有贫富差距,没有阶级压迫,没有996,没有房贷,没有内卷……尤其是,没有政府。
人民生活富足、安定,小有所养,老有所依,不着急、不焦虑。
第四,这一点可能有点扯。
有人根据弗洛伊德的思想,认为《桃花源记》描述了一个春梦。
“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欲穷其林”……然后遇见洞穴,“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像极了那种场景,并且是初次的感觉……
在后世的情色小说里,“桃花源”确实有特定的喻意。
《桃花源记》的创意对后世文人影响非常巨大。
比如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中,年幼的张无忌也是意外从一个狭小的洞穴,挤进了一个“桃花源”,里面不愁吃喝,还有猿猴送给他九阳真经……
从思想上看——
一、对隐居生活的向往
陶渊明是著名的隐士,低调得让地球人都知道他很低调。
他的作品中经常流露出对隐居生活的热爱,对逃避现实、追求内心宁静的向往。
他不但在《桃花源记》里构建了一个远离世俗纷争和政治动荡的理想国,在现实中也确实抛弃了官职,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
二、对现实社会的批判
《桃花源记》对理想生活的描绘,反衬了现实社会的黑暗和腐败。
陶渊明对当时社会的不公、战争的频繁、官场的腐败感到厌恶,但不能明着抨击它。
因此就构建了一个与之对立的理想社会,用来挤兑当时的政府:你瞧瞧人家,没人管,过得跟神仙似的。
三、对自然和谐的赞美
桃花源中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环境优美,资源丰富,这体现了陶渊明对自然的热爱和崇敬。
桃花源中,四季分明,环境优美,居民与自然融为一体,这不正是当今生活在钢筋混凝土丛林中的人们向往的诗和远方吗?
四、佛教与道教的思想
桃花源的隐逸生活和与世隔绝的状态,体现了陶渊明追求自然和自由的道家思想。
桃花源的宁静和和平,也可以看作是陶渊明对净土世界的向往和描绘,反映了其对无忧无虑、无生无灭的佛的境界的追求。
五、陶渊明对人类是否能够建立理想国持悲观态度
渔人意外撞见了桃花源,随后的人们又不得门而入。这让后世一千多年的人们倍感遗憾。
这是陶渊明故意“使坏”:给你展示了一个美好的图景,却又让你无法得到它。
我称之为理想国魔咒:理想国是不可触碰的,一触即逝。
你如果想强行打破这个魔咒,就会付出代价。
比如,刘子骥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要去寻找它(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因为他病死了,才没能去实践寻找理想国的规划,而是因为他动了寻找理想国的念头,才病死的。
这反映了陶渊明对人类是否能够实现理想国,持悲观立场。
现在,离陶渊明逝世快1600年了,人类建成理想国了吗?
苏联解体后,日裔美籍学者福山悍然宣称“历史终结”了,美帝似乎成了理想国。
但是你瞧瞧现在的美帝,一地鸡毛,妖孽横生,跟人家桃花源能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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