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秋生才发现,北京真的入夏了,气温已经很高,便顺手抓了一件黑色的纪念衫穿在身上。是前一段时间出品的一部同名工业题材国产影片的精彩衍生品,胸前印有“钢铁意志”四个字。
走在路上,越来越感觉四个字来头不小。暗自得意之外,秋生平添了一种“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迈。恨不得路边立刻钻出一群伏地魔,正好就用这四个字,把他们吓得逃之夭夭。
但秋生知道要去哪里,更知道要去干什么。最近几年,秋生和他的团队,总被一种高昂的学术激情所充斥,正在蜕变为一类遇到数据库就想点击进去看个究竟,见了风吹日晒或脆得掉渣的影人手札就会浮想联翩的物种,在基于大数据构建面向AI的中国电影知识体系目标鼓舞之下,整天神神叨叨地碎碎念:平台建设,知识生成,影人年谱,计量电影。
不知道的人会被吓着,觉得秋生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好的像以前一样,做点自己能做大家能懂的学问不就很好吗?何况,那种学问秋生已经做了不少了,也是大家都会做的,交流起来容易得多。但秋生之所以是秋生,骨子里除了处女座的问题,还有一种渐渐看老的叛逆意识。老而叛逆,不是不治之症,但也最好不要治了。
秋生叛逆的对象,主要是过去的自己。秋生现在才理解什么叫“觉今是而昨非”,什么叫“知来者之可追”。也经常跟人讲,以前确实做过一点学问,但回过头来一看,过去的那点学问,似乎不值得一提了。譬如关于郑正秋,秋生曾经“研究”过好几次,发表了好几篇万字文;二十年前出入北大图书馆,也是在《申报》《大公报》中一天一天、一页一页地翻到过,更在《明星特刊》《明星半月刊》等诸多“过刊”里,轻轻“抚摩”过郑老夫子的大量图文。但现在,秋生惊觉,原来,尽管已经做过,竟然还是不懂。
为什么呢?秋生现在的所作所为告诉他自己:只有在做《郑正秋年谱》的时候,秋生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几天后,在另一次学术小会中,一贯认真的檀檀,结合自己编了多年学术刊物的经验,终于爆出一个“金句”:研究影人的,如果不做年谱,写出的论文值得怀疑。—— 不得不说,“金句”说出了秋生和团队一直想说的话,也让这一次组团重访北大图书馆的举动,变得更加意义重大。
秋生的队伍得到了热情接待,所获大大超出了预期。除了个别成员有点皮肤过敏,其他都是好好的,还兴奋得不行。觉得北大前辈傅斯年当年对中国考古界的著名劝诫“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随着时过境迁,应该算是对学术研究境界的一种美好的描述了。
于是意味犹尽。从图书馆出来后,找了校园的一处休闲地,海阔天空地继续聊,竟动不动就吐出了理想、责任、义务和担当等宏大词汇,秋生明白,这些词汇,放在燕园之外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会有用,也不会适宜的。
秋生总结道:有了钢铁意志,或者动手动脚找东西。学问不过如此,人生也就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