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孙兴对敬文瑞时时留心、处处在意。敬文瑞依然是按时上学、按时下学,看起来规规矩矩的。下学了,他提着竹篮去给猪拔草,或者拉着架子车去地里拉柴火。他既不调皮,也不捣蛋。孙兴从他平时的表现上,也看不出啥端倪。有段时间,他甚至跟踪着敬文瑞去学校,看他是不是逃学旷课。
敬文瑞总是一副冷漠沉静的样子,既不像别的娃娃那样顽皮,也不像有些娃娃那样打架闹仗,看起来沉静乖觉。他性格沉静,几乎像木刻石雕的,只有两只眼睛滴溜乱转着。有些时候,他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像有疾病似的。
大人总有忙不完的活儿。上工、下工、做饭、务自留地,扔下杈把抓扫帚。在缺衣少穿的年月,能够让娃娃不饿肚子已经不错了。对孩子的教育全凭学校老师管束和教导。农民的语言交流很是粗暴简单,没有人和言细语地和娃娃交流和沟通,也没有时间坐下来听一听娃娃的想法。有时候,气极了,就胡言乱语地辱骂。非咒即骂,因为自己对事物的理解和判断也不是很正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敬文瑞第一次遭鞭笞是在十二岁。许多年之后,记忆让他想起这一切:那天,父亲又狠又恶的凶样儿;孙兴莫名其妙的傻样儿;母亲无可奈何的愁样儿。他回忆起,就是那三角带在他臀部、背部留下的红肿的印苔,加深了他对那台红灯牌收音机的仇恨。他最后跑去屋角,摸出一柄榔头,砸烂了收音机。但窃取别人家的东西带来的刺激和新鲜,时时诱惑着他,让他的路子越走越远。
薄暮时分,敬文瑞还在村子外面转悠。他像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又像无人管束的流浪儿在村外游荡。庄子外面,有碾坊,有炮坊,有泵房,有草料场,更多更吸引他的是,像他一样喜欢游荡的狗和猫。放学以后,他是自由的。别人家的娃娃因为要操心做炮,回去迟了就要挨骂。而他家不再做炮,他的时间很充沛。
敬文瑞考入初中,在离村子不远的公社中学上学。哥哥敬文祥已从初中考上了凤山师范,不用在家吃住,再有一年,就能毕业当教师了。他渴望的自由生活也随之来临。父亲要求他天黑前必须回家。他回家迟了就会挨打。这与他干没干坏事不相干,与他学习好坏也不相干。既然每一次回家都要挨父亲手中的皮鞭,他就想着法儿干坏事,让这一顿皮鞭挨得物有所值。他已经不满足于偷窃同学的文具书本那样的小偷小摸了。他的涉猎范围越来越大。他偷偷去公社食品门市部里顺手牵羊拿走一包红糖、两个鸡蛋,或者去生产门市部里摸一把钢条袖在袖筒里。有时,他甚至在兽医站也能得逞,拿走一包兽药或者药具。他的眼睛总是滴溜乱转,内心总是蠢蠢欲动,充满着占有欲和好奇心。他干这些事情从不需要动脑筋,只是遇到什么就顺手牵羊逮着。他也不是为了钱。他吃住在家里,不用花费钱。物品极度匮乏的年代,钱多钱少,都没啥可买。他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唯一让他需要动点脑筋的是想尽办法逃课。他逃到田野里,钻进沟壑里,或者钻到学校后面的戏楼里玩上一整天。也许他还没有准备以此为生,他就已经在村子里臭名昭著了。
七月的午后,天空蓝得像蘸了水的蓝绸子一样。西瓜地里的叶子像碧绿的海浪一样起伏不定。又圆又大的西瓜像正在海水中凫水的娃娃脑袋一般。西瓜庵棚中的河南瓜客呼噜呼噜地扯着鼾声。这是庄稼人锄毕晚玉米睡午觉的时节。五六个半大小子从早玉米地里窜了出来。他们猫着腰,蹑步向前走。西瓜们躲躲闪闪,好像与少年们捉迷藏。天边的云朵毛茸茸的,远处有几声狗吠。村庄里静悄悄的。只有田野里的风是欢畅的,一路飘摇着,像是舞女的裙裾。起伏不定的玉米行子像人一样举棋不定,沉默着思考着。翠玉般的玉米叶子随风摇摆,风一过,玉米像在欢呼在舞蹈。远处,村子里的青皮蝉儿那声嘶力竭的嘶鸣使得田野更加空旷和寂静了。抬眼望去,远处的热气氤氲不止,像水帘子一般浮动在西瓜地的尽头。玉米叶子摇曳出的唰唰声掩盖了少年们狂乱的心跳和杂乱的脚步声。他们以为庵棚里只有酣睡着的瓜客。就在少年伸手摘瓜之时,忽然听见了一声大吼:“住手!”
少年们将秀气的小手收回去,心里却如遭遇了冷白雨一般又凉又冷,忍不住浑身哆嗦起来。他们抬头一看,蒲克义像一尊黑色的铁塔一样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几乎不忍觑视他手中的谷杈。少年们都咧嘴、龇牙,活脱脱几个被太阳晒蔫了的猴子。他们与蒲克义对峙着,刚才还活泼的少年现在都没了生气,身体轻飘飘、软绵绵的,似乎被刚才那一声如炸雷一样的喝喊抽去了筋骨。站在他们对面的蒲克义恼怒地摇了摇头,他最见不得小偷小摸的行径。他伸出铁钳般的大手,捏住少年的脖子,把他拎起来,叱道:“小小一点年纪,一点都不学好。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长大了看干啥呀?”然后,他轻轻一推,少年一个趔趄,摔倒在塄坎上。蒲克义说:“往出滚。快点。再不快点,我手中的谷杈就要见红了。”少年一听,踉踉跄跄地往出跑。瓜客也醒了,他揉着眼睛,咧着大嘴问:“是谁家的娃儿?”
蒲克义说:“就是那几个坏熊么。还能有谁?”瓜客操着浓重的河南腔说:“吓唬一下就可以了,不要伤娃。”蒲克义说:“走,往出走。看把西瓜踩坏了。”
几个少年如同遇了大赦一般跳起来,抬脚就往出跑。敬文瑞黑色的眼睛不停地往蒲克义的脸上瞄。他脸上的表情既狡诈又冷漠。这时,瓜客在后面喊:“去,交给队长去。队长有的是办法。”
二十多岁的蒲克义雄赳赳地端着谷杈,前面是四个蔫头耷脑的少年。少年的脸成了灯芯草、破棉絮、紫茄子、灰色瓦。他们瑟瑟发抖,好像尿急了似的夹紧了双腿,步子走得极不稳当。
蒲克义是向瓜客来讨教经验的。西瓜开始拉瓜儿子的时节,他吃毕午饭,就来到生产队里的西瓜地,钻到庵棚里,听着瓜客讲经验。他来时不忘给瓜客拿一个花卷馍,提一壶热茶水。瓜客是河南人,每年春天都来凤山县务瓜。后来,就入赘到凤山县申家村,成为申家村的一名社员。瓜客五十多岁,给牛玉珍当了上门女婿。牛玉珍的男人被花炮炸死了,无法养大儿和女,就招了人。一开春,瓜客就忙活开了。他指导着队里的社员点瓜、务瓜。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西瓜有了模样。蒲克义眼瞅着这些半大小子一人搂一个瓜从瓜行子里拔腿就跑。蒲克义站起来喝住了他们。
几个少年交给了五队的队长蒲宽良。蒲宽良一看这几个人里面有村里出了名的敬文瑞,便扔下手中的饭碗,拿起绳子,和瓜客将敬文瑞和那个叫蒲永兴的小子给绑到了涝池边的皂荚树底下。
敬文瑞全然不顾蒲宽良那恶狠狠的目光,他翕动着鼻子,嘴巴大大地张开,眼睛滴溜乱转。听见钟响了,他才急了。他把双手收到胸前,蓄积力量,屏住呼吸,试图挣开绳索。可是,绳索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也使劲地挣,勒进了他的肉里。他的身体单薄得像一张纸,被麻绳一勒,几乎扭曲了。他挣扎着,鼻孔里喷出粘稠的白色液体,张大的嘴巴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不一会儿,汗水溻湿了他的白布褂子,绳子勒进肉里,薄薄的皮肤成了白色,忽而又成了红色。他的眼睛鼓秃着,嘴巴里絮絮叨叨地像在骂人。不一会儿,他似乎明白了在劫难逃,就停止了挣扎,他的眼睛不再滴溜乱转,眼睛瞅着远方,任凭那根粗麻绳渐渐地渗进了他的皮肉。他忘记了眼前的危险,显得十分淡定、自然。全然没有做错了事的慌张和内疚。倒是蒲永兴,从一开始就不停地求饶,不停地啼哭。惊恐不安的他不一会儿就汗津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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