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读书的四年之中,我先后去总统府约有两三回,其中最后一次还登上了府门顶上。我1981年十月十七号的日记就有这样的文字:
今天下午,英、法、西班牙语三个专业的部分同学到长江路总统府所在地参观了孙中山先生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后的办公室、休息室和起居室。我们吃惊地发现,总统府高墙内还有这么一座小巧玲珑的煦园,有假山、有水池、有凉亭、有雕梁画栋,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据说它还是太平天国时期的重要办公地点呢!我们还发现了几座碑亭,有俞越书写唐人张继的《枫桥夜泊》》的碑文,还有乾隆皇帝赐给两江总督的御笔。在中山先生办公的地方,陈列着辛亥革命战士攻下南京城的照片和临时政府颁布的一系列政策。他休息的地方,陈设简单,毫无奢侈之气。小会议室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亲笔书写的条幅“奋斗”。参观者总是络绎不绝瞻仰着,凝眉沉思着什么。我参观了中山先生的故居遗物之后也不知从哪儿谈起感想才好,只觉得有一种由衷的感叹,那就是这位伟大的中国革命先行者,一生太辛苦了,几乎未过一天清闲日子啊!作为新中国的一个有良心的公民,谁不为他的革命精神所感动呢?这次代严强、顾文勋分别搞了两张参观券。严强因为系里学习没去,老顾和我们一块儿参观的。离开之后,我们八九个人凑个空儿窜上扶梯,登上了当年挂着“总统府”字样的仪门顶端,在上面挥着手大呼小叫了几下,以此来表达各自的满足之心……这一天过得不坏,有收益。可惜那时还没出现手机,照相机也没买得起,因而不曾留下任何现场镜头。直至2019年盛夏期间,我重访总统府,当时倒是拍了一些留影,并且写了一首《金陵怀古•重游总统府》。
金陵怀古•重游总统府
桥隧过江渚,暮霖浇煦亭。
督衙思阔绰,国府叹寒清。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金陵佳丽曲,幽怨哪忍听?
记得有一幅闻名海内外的油画《独占总统府》(又名《424晴空万里·南京1949》),其中有个身穿旗袍的女士叫陈修良。我1982年5月19号在南京大学礼堂亲耳聆听过她的报告,时任杭州大学负责人的陈修良女士回顾了四七年五月的国内形势和斗争背景,接着简述了520运动的兴起、发展情形,强调了“三大法宝”的巨大作用。陈女士是个开朗而风趣的人,她的发言自始至终活泼洒脱,她那爽朗的笑声不时引起台上台下听众的鼓掌和共鸣。
1949年4月23日上午,国民党“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面临解放军全面包围,决定弃城而走。攻打南京的解放军第八兵团司令员陈士榘制定了全面炮轰南京的强攻计划。由于南京地下党的及时联系,强攻计划取消,没有出现《占领总统府》中浓烟战火的惨烈场面。陈修良发动2000名地下党员、2000名南京警察与近万名群众配合,解放军几个小时便渡过长江,顺利接管南京。 国民党撤退前曾计划炸掉南京老江口的火车轮渡,被地下党用机枪扫射制止。接管政权的过程中,南京电力、自来水未停,公共交通正常,报纸按时出版。画面里和陈修良握手的是第八兵团司令员陈士榘。旁边的几位解放军高级指挥官,包括一张圆胖脸的第三十五军军长吴化文。这位将领曾倒向多种势力;最后一次是1947年宣布起义,部队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五军。首先进入南京城的,正是这支部队。陈修良左下方是她领导的几位地下党高层,其中包括她的小叔子史永——策反部部长。右边是起义的B24轰炸机飞行员俞渤、“重庆号”巡洋舰舰长邓兆祥、首都警卫师师长王晏清等国民党军官。最左上角,戴眼镜着长衫、表情平和的方脸中年人,是国民党末任最高检察长,被称为“世界五十位最杰出法学家之一”的杨兆龙。陈修良通过他取得国民党司法部长张知本、代总统李宗仁的同意,释放了全国被国民党关押的一万多名共产党员、政治犯,有些是已经判处死刑的。一大批文件在文革中被抄走,平反后陈修良坚持不懈地索要,终于要回了大部分。材料总计六千多份,光是分类目录,就出了一本《沙文汉·陈修良自存文档目录》。这本书,画家李斌也收藏了一本。说到陈修良女士,其中荣辱曲折令人唏嘘。南京解放后,陈修良和她领导的地下党组织却被全面“边缘化”。研究陈修良多年的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唐宝林写道:“文革”时,有人提出一个流毒极深的论调:“凡地下党员如果没有成为烈士,活下来的就一定是叛徒或潜伏下来的特务。”
1958年,陈修良在浙江省委宣传部长的职位上被定为“极右分子”,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浙江嘉兴农村劳动。她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一年前她的丈夫、浙江省首任省长沙文汉已被定为右派,开除党籍。当年与她产生深厚情谊,为南京和平解放做出贡献的那些人,几乎无一幸免。星光满天的半夜三更,一个在杭州大学扫地的老太太偷偷爬起来抄墙上的大字报。谁想得到,这个老太太,就是当年的南京地下市委书记?陈修良于1998年去世,享年91岁。去世前她已双目失明,就躺在床上做口述历史,留下了四十盘录音带。陈修良留下的工作,由她的女儿沙尚之继承。在华东师范大学和宁波有关部门的帮助下,这六千多份文档全部变成了电子版,目前正在整理,把手写体和扫描件变成打字版本,已经提供给了很多历史学者做研究。两年前,沙尚之为母亲出版了传记《拒绝奴性》。
卸磨后的如修良、汉年之流,生杀予夺,能不听命于上峰?
这一幅更早的油画出自陈逸飞之手,他还在周庄画过《故乡的回忆》。我也去过周庄,还写了一篇游记,但我对沈万三的“松茂堂”题匾为张謇手笔严重存疑。然而,听说南京学生近日骑车奔向江北老山乃至滁州,这可能是受到郑州四位大胆女生的鼓舞吧。这条讯息倒挺耐人寻味的。
滁县在望忆醉翁,欣闻雷电洗长空。
岚光江浦昨迈步,苍翠老山今觅踪。
(以上照片和诗作问世于2019年8月)
南川夜话十四:诗词咏南京(八月二至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