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2022)的春节期间,我应约前往学田找老邻居李凯,旨在取回李秉权先生所赐新著《满目青山夕照明》。两年后的今天再度去找年已八十一岁的凯爹,因为后者又有新书放在他家,这次所不同的是,书页增厚,内容更多,不光有李台长本人的自述,还有其亲友和同事的篇什。这次所赠新书书名和封面设计更加出彩:《闪光的足迹》!他儿子李中建作为第二“序言”写作人是这么说的:“他在美国期间就说过,回国后首先要完成游记《满目青山夕照明》,然后就要开始家史的编撰,这是他那一代甚至更上一代长辈的共同心愿,现在这个计划就要实现了。”眼下,李老台长果然如愿以偿地出版了这本包罗万象的新书。携手淑云,梅开二度,晚辈皆欢,可喜可祝!
为了承上启下,便于熟悉需要了解的称呼和背景,此处不妨从我2022年写的《石港旧话五十八:访李石港,聊李金沙》选录一些文字:
时过境迁,旧邻李凯先生自有微信伊始,即以“凯爹”之名闻诸远近。凯爹于二000年至2002年与我比邻而居于学田小区,后迁至学田菜场东侧。日前向我喊话称:“金沙老李有书相赠,望来舍下交接。”凯爹所言“金沙老李”者,乃八五寿翁李秉权是也,退休前曾于通州广播电视台负责编辑业务与领导工作。
本着节省篇幅之思,本文拟将其简称为李金沙亦无不可。李金沙在职时曾主编《广播联合之路》、《江海广播潮》、《声屏求索》等书,退休后亦曾主编《我们共同走过》、《岁月留痕》等书,先后著有《广播牛》与《夕阳余晖》。纵观一生,李公基本未脱编辑生涯,真可以李大编誉之也。自吾一九七五年聆听李公新闻报道讲座于石南公社礼堂起,在下对其称谓即约定俗成为“李编辑”也,此与民国少数大员坚持以“校长”二字称呼其总裁之举或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据“凯爹”(即后文之“李石港”)所述,李金沙为赴宴于崇川七彩城附近而从金沙乘坐距离不短之公交车颠簸来在五一路大站,随即徒步行至学田小区,并一鼓足气上至四楼,敲开李石港家门,馈以新著《满目青山夕照明》,且特嘱其中一本转赠于我也。
之所以说更加出彩,是因为封面由编著者的公子李中建设计、市委机关高锦陈题写书名、区广播电视台副台长张国良撰写序言。其中收录的李家儿媳曹晓勤一篇回忆文章《在美偶遇“洋雷锋”》顿时吸引了我的目光,不为别的,而是想起我曾在1996年收到她的来信基础上给南通当地的《江海晚报》投去一篇稿子,标题是《步行者说》(详见以下文字)——
步行,对于每个四肢发达的人来说,既平常又必需,这是无庸讳言的。如今,人们虽然有自行车或机动车代步,但有时外出归来,或许免不了要步行一段路程。脚步越迈越大,思绪越飞越远 ─ 至少我有这样的体验。 十年前,我随六位老总赴美培训期间,每天下午四点半下课,然后就由美国司机开车送回驻地。返回途中,有一家名叫“华王”的中餐馆引起了我们的兴趣。每天路过此处时,只觉得近在咫尺,所以决定专门去“华王”吃一顿晚饭。但是,当我们离开旅馆朝北行走时,发现原先估计不足,走了十来分钟,还是看不见“华王”的影子。与此同时,常有过往的车辆在我们身旁戛然而止,开车人探出头来问我们:“要不要帮忙?”“要不要带你们一段路”?当他们得知我们这七位身穿长袖白衬衫的中国人,并非由于车子抛锚,而是下班后自愿出来走动走动时,这些美国人无不赞赏我们这股“悠闲”劲儿,同时还好心地规劝一句:“散步还是走林间小道为好”。其中有个黑人青年说:“我也希望有步行的机会,可惜时间不允许……” 我有个女学生从美国写信来说:她有一次开车从犹他州去南方度假,返回途中抛了锚,就打电话让丈夫开车去接。正当她百无聊赖地沿着马路走动时,一辆崭新的轿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车内一对老年夫妇热情地请她上车,硬是开车穿越两个州界,把她送回了校园,并且是分文不收。看来,偶尔在美国的路上当个步行者,运气倒还不坏。 当然,步行者倒霉的事也不鲜见。譬如,你正沿路边走得好好的,一辆急驰而过的大车把你撞倒后竟扬长而去,你却叫天不应,叫地不应,这滋味不好受吧?最近,省电视台播放模范护士张小姐的事迹,其中就有一段张小姐为救伤员不得不当道跪求过往车辆的描述。联想到前些年那些轿车见难不停、见死不救的报道,我不禁思忖:难道“雷锋叔叔”跑到外国去了么? 一个正常的步行者,在庆幸自己不瘫不瘸、脚力硬朗的同时,实无必要羡慕那些须臾不离轿车的人们。要知道,某些貌似富足却麻木不仁的“车马衣轻裘”者,说不定其精神比你我贫乏得多呢。
李秉权儿子一家四口合影于美国犹他
附曹晓勤来信(曾于1996年3月被《江海晚报》登载): 到美利坚的这一年,所经受的磨炼与摔打,超过我过去稀里糊涂混过的七年。1987年本可以来美,但那时竟发誓不出国也不后悔。来美之后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的选择不过是自我感动式的固执而已。回头想想,若是早就出来了,现在哪会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没有头绪?首先,绿卡早就到手;其次,“打狗脱”(博士——收信人注)学位也读完了;再者,生活或许达到了中产水平。还好,终究在三十岁之前出来了,尽管精力不如更年轻的。我一来就开始上学,上MBA, 学的是Accounting(会计学)。由于在国内读本科时不是这一专业,因而要补许多undergraduate (本科)的课程。好在本人宝刀不老,到目前为止,我还是系里少有的A等生之一。这是唯一值得聊以自慰的地方。 初到这里时,由于国内养成的惰性,怎么也无法适应美国的快节奏,觉得走错了路,好象进了地狱之门。适应了一段时间,也就渐渐喜欢上这里了,仿佛是李双双——先结婚后恋爱。我们所在的犹他州颇有一种荒凉之美。我这个人好玩,即使是在如此紧张的学习压力下,仍要每周开车出去钓鱼。荒郊野外,人迹罕见之地,常有让我为之心惊的绝美景色,原以为电影中许多国外境头都是精心挑选,到了这里才知道随便挑个地方都可以让你思绪遐想至一万年。 美国人对有色人种,尤其对亚洲人的接纳,远比我想象的强多了,倒是那些台湾来的餐馆老板常常看不起咱们大陆来打工的“穷亲戚”,而对洋人却点头哈腰,贱性十足。我在中餐馆打了没几天的工,就与狗经理干了一架,原因是我忘了自己是谁,还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他们是看不得你开心或稍微有点自信的,巴不得你成天脸上堆满谄笑,对他们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后来,我到老美家里去干活,人家待我象家里人似的。老太太叫起我来一口一个"Honey" (小宝贝儿),我听了虽然有点肉麻,但却感受到与先前那个老板截然不同的态度。我现在替人家旅馆打扫卫生,每天干完活就自个儿在Motel (汽车旅馆)开个房间,或读书,或蒙头大睡。念烦了,睡够了,再回家去。老太太大有培养我的意思,答应再过一个时期让我掌管前台,料理收银、出租、接电话等事务。但我眼下不敢太嚣张,因为我还是个“黑工”她能收留我在这儿打工已是我天大的福份了。工要是再往前台一站,岂不太招摇了?心里想想有些害怕。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学费。由于学工商管理是热门,不可能拿奖学金,只有靠自己硬撑,边打工边念书,一个学位念下来要3万个$。这个数字,乍一听有眼前发黑之感,如今发现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最多停学去纽约、华盛顿打 waitress (女招待),下次挨骂时,就当他们放屁,反正我是为自己挣钱,再说也不是一辈子干这种活。昔日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我等无名之辈,为了生存,受点小小的委屈,也就不必多计较了。我家先生快毕业了,他的专业98%是找不到工作的,所以还得指望我。我更觉得肩上的担子不轻。我每天忙于上课与干活,总有睡不够的感觉。 我非常喜欢美国人,因为我遇到的都是好心的美国公民。我曾为之充当翻译的那位教授得知我来美后,给我们夫妇寄来双程机票,接我们到西雅图一个美丽的小岛玩了十天,这是此生难忘的十天。他们除了打电话,还常常开车千里迢迢来看我。我老觉得自己“傻人有傻福”。圣诞节我去拉斯维加斯玩,回来时,汽车半路出了毛病,由于是二手货,本身只有一千五百美金,换个发动机却要一千四至一千七,于是扔在了路边。结果,一对美国夫妻不惜多开了一天路程,送我和另一对夫妇回到了盐湖城,感动得我不知说啥才好。平时得到美国人的小帮助更是不胜枚举的…… 前年在你家小聚时,嫂夫人正忙于炒股。不知现在可是半个专家了?我在南京炒期货时,炒得人家挥泪断臂,自己亦无颜见客户,于是逃到美国来了。我临走曾经戏言“到美国打工挣钱还你”,到这里方知谈何容易!
说到“洋雷锋”,李老在大洋彼岸也有所见识。这里不妨抄录作者在《闪光的足迹》中的叙述:
“有一次,我下午外出散步的时间长了一些,又跑的比较远,想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已晚,看不清路边的标志物了,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这时有个美国女青年开着汽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我上前拿着我儿子写的家庭地址的条子给她看,并且做手势请她指点该朝哪个方向走。她说英语我听不懂,我做的手势,她不理解,挺尴尬的。过了一会儿,有个中年美国人开车经过这里,停下来询问什么事。那个女青年同他说了几句后,他拿着我的地址条子,让我坐上他的汽车,送我回到家。”
还有一次,“我早晨外出锻炼时跑的路比较多,想尝试不从原路返回,而选择另一条路回家,结果迷失了方向。这时,我看到路边停了一辆汽车,就拿出儿子写的家庭地址给他看,做手势让他指点我正确的去向。这位约有五六十岁的司机下车拉我坐上他的车,一直将我送到我儿子的家门口,使我深受感动。”
李老当时心想,“如果自己懂得一些英语中的日常用语,就不至于出洋相了”,“事实证明,学点英语有好处。”而我则想强调的是,翁媳二人在大洋彼岸遇到主动热情相助的“好人好事”不比在中国少,甚至更多。
李老书中还叙述了两桩让他心情复杂的插曲:
“从西雅图下飞机入关后,要转乘飞往盐湖城的飞机。在西雅图机场的行李房,没有找到我在上海浦东机场交付托运的一个皮包。向飞机场有关人员反映这一情况,他们立即打电话同浦东机场联系,回答是他们忘了将这个皮包送上飞机,答应等待下一趟班机带去。我到儿子家里的第四天,就收到盐湖城机场的工作人员送来的,从西雅图机场托运过来的一只皮包。我既感到欣喜,又为普通工作人员工作马虎的作风而感到遗憾。”“我回国乘飞机从浦东机场转乘新东机场后,发现拉杆箱被撞了一个洞……”
李老第一次去美国是2015年夏天。“第二次来到犹他是冬天,我儿子一家人同美国人一样坚持天天洗澡。我觉得天天洗澡没必要,嫌麻烦,同时也担心一不小心受了凉容易感冒,诱发支气管。我对儿子说,我只能一个星期利用一个中午的时间洗一次澡,其他时间还坚持每天洗脚。可是,他家里没有洗脚盆啊。我儿子按照我的要求上街买洗脚盆,跑了几个超市扫兴而归。我也到附近几家商店看过,确实没有洗脚盆卖。有一次,我在离家比较远的一家商店看到一种圆圆的白塑料盒,就花了2美元买了回来。我儿子看了笑着对我说,这不是洗脚盆,是个蛋糕的盖子。你看,还有个白色的把手,我闹了个大笑话。”“我儿子觉得我急需洗脚盆,就对我说,等到星期天,我带你去市郊的一家华人超市看看。星期天我们父子二人去那里一看,果然有类似洗脚盆的塑料盆,不管是不是,但可以当洗脚盆用,我感到很高兴。”
读了李老回忆在米国买洗脚盆的上述趣事,不由让我想起高晓声的《陈奂生进城》,如果没有《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那么精彩的话。
《闪光的足迹》中,有位叫丁晓峰的以《他有一股牛劲儿》为题夸赞说:
“他是如东人,人生人地生疏,语言难懂,领导上就让编播员周景龙陪他一起下乡一段时间。周不会骑自行车里,李就当周的二等车夫。有一次,李秉权一个人骑车去石南乡六大队参加通讯员会议。结束时,天已经晚了,他就宿在通讯员周均家里。第二天早上,他发现夜里下过雨,道路泥泞,无法骑车,他就将自行车扛在肩上,走了三四里路,才到达较为平坦的沙石路。”这一段吸引我的,不仅因为写得维妙维肖,还因为“石南乡六大队”就是我老家所在地,但丁先生文中的“宿在通讯员周均家里”则使我怀疑说的是我沟东近邻吴周均。于是,我不失时机地向每天与我分享“乐苑”的李秉权先生咨询此事。李老答道:“是的,因为下雨留宿在吴周均家,第二天早晨因道路泥泞,我扛着自行车到沙公路上骑车回金沙。”对了,兴许李老已经知晓曾任石南公社辅导员的吴周均过世十多年了,因为前去参加后者丧礼的同事之中就有李秉权的亲家公周学富先生。
好了,在收笔之时,让我再次发上“石港旧话五十八”中那首以“六七八十”四字为起首的拙诗:
六七八十各登临,赐书二李列同仁。
抚今旧雨还共话,追昔知交多绝尘。
冰冻何堪终破裂,谎言谁拆免沉沦。
吾侪再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