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没有能书写完成自己的一生,毕竟我还活着,活着的意义在于苟延着残喘,白竹窝那口淹死过人的池塘干枯了似乎有一个世纪了,里面当然不存在任何生物,但我能想象它们在枝繁叶荗的时候,九万里云天降过及时雨,十万丈旭日为它绘过青春图。繁星点缀了多少个婉约的梦?但最后的结局呢?十万白竹销声若匿,留下空空的窝里,有风横冲直闯一万次以后,吹到茅云顶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信息了。
老屋湾曾经被人称之为麻将湾,但我每次路过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人在打麻将啊。青年时代的我,常常找可五爹打“升级乌龟”,108个牌每个握着24个,从A打到K,终于有人背了乌龟。胜者哈哈大笑,输了的不服气,大喊再打一个定输赢,一直打到凌晨时分,也不知到底是谁输了谁赢了。我冷颤颤地提着五爹的煤油灯盏,深一脚浅一脚往家里走去,到了立爹的屋面前,童心忽起,用手捏住鼻子压住嗓门,学牛叫地哞哞哞了几声,听到屋里传出三妈惊恐的声音:老倌子啊,我怕是牛出来哒呢,立即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慌忙逃之夭夭。
常去贺家榜上找干爹去借酒捅,那桶能盛下10斤酒,把酒拿回家用玻璃瓶盛了,在去送桶的时候,去水缸里盛了些许井水,人力地摇匀以后,送到干爹手里。也没料到第二天一大早还没起床,干爹拿着酒桶愤怒地来了。哇呀呀,东窗事发,迅速起床,抓了衣服从后门跑出去,跑到安全地方,还传来干爹歇斯底里的吵闹声和父亲陪小心的声音。
几个人去红茶厂送茶叶,到了新屋里,同伴中的新小伙把装满茶叶的背篓放了,跑到浩二爷家里去借秤,见新小伙进屋了,迅速把一个重约五斤重的大石头放进背篓里,强忍着笑看新小伙认真地秤好。等他去还秤的时候,再把石头丢了。到了红茶厂,开心地看着新小伙和茶厂秤秤的用高八度的声音骂架。最为奇葩的是,看他们愈骂愈烈,我们硬是忍住没笑。
养了一条见人便摇尾的奴才型白狗,它常常蜷缩在台阶上睡觉。乐爹(那时我叫他乐哥)来了,看见地上睡觉的白狗,着实吓了一跳,忙问:老弟,你家的狗咬人的吗?我看了他约一分钟以上,才严肃地告诉他:只要你不咬它。
和建生满钓麻拐到了曹家坪,看见老远的山坡上有一位妇女在割红薯藤,便大声喊道,你男人搭信要你快些回去呢,你屋里来哒客呢。哦∽哦~,妇女忙弃了手中的镰刀,迈大步地往家里奔去。那速度,不知内情的人以为她家着火了。
掺杂着恶作剧的人生是否诙谐幽默?我不想太严肃,生活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于是企盼人生多几分幽默,多一点笑声。我自认为很幽默,在家乡有很多人聚在一起时,我常常是临时发挥、急中生智地幽默着,让人捧腹大笑。我并非是出风头,也不是哗众取宠,怎么说呢?人多了话题多了,幽默一把,把所有的大笑集中到一起,让人们在轻松中过日子。幽默的场景是这样的,如果有人笑骂我:你碰哒鬼啊?我会认真而且严肃地告诉他:我只碰哒你啊。或者说,你去死啊,我同样是一本正经地回复:你冒死,我敢死吗?尊重你,还不行吗?
送走了三位长辈:祖母、父亲和娘,让他们体面地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让自己有了后代,人生在世,一个大男人有三大重任是要必须完成的:修屋、娶妻、生后代,我全部完成了,只是没按套路出牌,把修屋放到最后完成的。有人哲人般地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啊,我觉得人的一世,比草木还不如,草枯后尚有荣的日子,人有吗?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相信轮回转世,那你真的错了,而且错得好苦,错得一无是处,错得让人潸然泪下!
去茅云顶上摘茶叶,去桐树凸插红薯,去长秧田、驼肚丘插田,去南村里黑村里咀巴砍柴,去宋家村杉木寺捡柴,去安宁打猪草,去大栗港、栗山河、鲊埠再到汉寿收废品,骑摩托车做小鱼小虾、干辣椒米粉生意,贩卖啤酒……在乡下,常常免费为人写报告、写诉状。但仍有人一眼把海拔175厘米的我一眼看穿:在生不想讨婆娘,死了不想做道场。直到今天,这位“伟大的预言家”惨不忍睹地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初步估计他到现在也没有闭上眼睛,因为他的预言失误,我有婆娘,是在生时“讨”的;死了呢,肯定会做道场的。因为,我的女儿不是弱智者,她和我一样,嫉恶如仇、憎爱分明。
抑或是因为父母都作了“先人〞,到今天我敢说自己不可救药地老了。老了,不能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了,但我有一支花了两块钱买的一枝笔,这支笔可以是不朽的,是它延续了我一家人的生存。我码字的时候,这个世界在沉睡,我还在码事的时候,这个世界开始醒了。
虽然一年可以写50万字左右的,可收入仍然微薄,好在自己清苦惯了,能把一瓶便宜酒喝出琼浆玉液的咋舌,亦能把萝卜白菜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年纪大了,对吃饭也没什么感觉了,半碗饭是一餐,没饭了喝点酒也是一餐,日子过得如旧文人般的过大年:两个萝卜煮熟,菜也是它,饭也是它。现在,我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原来是一天不吃饭也不感觉到饿,现在居然有了饿意了,人开心了,精神面貌因此焕然一新。有时偶尔看到作家群里有几个冒得卵事的在互粉互刷,也只是觉得他们悲哀,也居然不愤怒了。人家适应了这种生活,与我何干?
60岁呼之即到,我人生最后的工作估计是以写作而定格了,求不了大富大贵,多码几个字换取几两碎银子糊口也行。人啊,只要不贪不婪、不虚不荣,就能头顶自己的天、脚踏自己的地生存下去。不仰人鼻息,不违心地去投机取巧,不刷存在感,亦不去追随在别人背后去摇旗呐喊。我的祖先是这么走过来的,我的子孙也将沿着我们走过的路继续走下去。
其实,《天道》一点也不文笔,如果要我发表什么看法的话,我会告诉所有的读者,《天道》写得太单纯了,文字中的主人公在如老生常谈一样反反复复说一条生存的落是怎么走下去的,不变的行走轨迹让主人公将仍然这么走下去。但我可以这样自豪地告诉关心我的读者们说,60年的人生经历,构筑了一个简单如白开水的生存方式,这种方式里面,隐藏着主人公独特的幸福感,这种感觉一般人是品尝不到的。
我仍然假桃江县城某公寓四楼做码字工,室内很静,一切杂乱的书籍纸笔都不会打扰我的清静。娘住在我的写字台前,如果我写累了,会抬头望着娘,用眼泪作超越文字以外的交流。娘微笑着,她一直认为我说的话很对,现在仍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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