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秋,和柳卫平老师再一次到了三堂街,姓胡的育群兄请我们吃了馄饨,但他拒绝提供早酒,理由是我的身体不好。道理说得过去,有说服力,我只好不喝了。其实,我发现只要食了些许食物垫了肚之后,那种喝酒的欲望便荡然无存了。育群兄见赢了我,额头以上的不毛之地开始熠熠发光了,口里发出的湖莲坪笑声开始嘎嘎嘎地响彻云霄,让他的夫人翠翠笑得花枝乱颤。
在育群兄的建议下,我们去了黄荆酒厂。第一次,我发现大型物体对于人而言,都有一种气势汹汹的压力感,我们步入放置酒的车间,一排排大酒坛码放于地,那大酒坛有我一人之高,它们很是威严地码放着。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商品对于人类的威胁,心里唏嘘不已。我钟情于酒坛里的内容达几十年了,但如此巨大的存在却是第一次触目惊心地见到。车间里的酿酒师正在紧张地忙碌着,柳老师也在不断地变换着位置,企图拍出一组组他最得意的摄影作品。有柳老师在拍摄照片,我是不会拿出手机去拍摄什么的,至少我不希望自己的照片丢人现眼。于是,我便有了和酒厂老板胡树仁先生聊天的时间。近代著名作家鲁迅先生树人,这位黄荆酒业的老板则是树仁了。树人是先天条件,树仁是生存的最高境界。树仁先生温和地微笑着,我第一次发现,男人的微笑是极具魅力的,他眼睛里的善良是这个世界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而且我还发现,胡树仁和我的表兄曾宪兵同像,如果曾宪兵的皮肤和树仁先生一样白晳的话,任何人都会认为他们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我写过胡树仁先生的,我和他说了一天的话,也喝了一天的酒。树仁很仁,在我和他的聊天中,我悟出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道理,也知道了这位年轻的汉子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我写的那篇纪实散文《树人者,树仁也》已收入了我即将出版的《谦逊的土地》的散文集里。那篇文字用去了我一天的时间,直到入夜,树仁让他的儿子送我去县城,还送我一瓶“黄荆古酒”。三堂街是千年古镇,据三堂街原文化站辅导员彭桂荣说,很多年以前这里发生过“三堂会审”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很真实,但彭辅导员刚打算讲这个故事时,被几个杯子响亮的撞击声转换了话题,以至于我一直不知道“三堂会审”了。但居住在龙牙坪的彭桂荣是绝对真实的。今年农历8月23日,我打他的电话,祝福他生日快乐。彭在长沙,隔那么几百里路程,我仍然能听到他开心的笑声。父母走了,女儿也出嫁了,这位幸福的父亲在长沙开餐馆过着幸福的日子。以至于我好久没到三堂街了。原来,我一直这么认为,彭桂荣的名字是完全可以取代三堂街这个千年古镇的地名的,他不在三堂街的日子里,我去那里,还有什么意义呢?若干年前,我还是翩翩少年,有次放学回家,看到家里还有一位客人在吃饭。客人是女性,姑姑级人物,很漂亮的。娘告诉我,这位姑姑是三堂街人,叫罗美中,住在镇上。因为做淡干鱼生意到了这里。父母留她吃饭留她住宿。第二天一早,罗美中要回去了,去的时候,她很是为难地望着我父母,期期艾艾了半天,才对我父母说,两大蛇皮袋淡干鱼,她是实在没劲担走了,她想让我送她到大栗港老街,她可以从老街搭船回三堂街。因为那天是星期日,父亲不加思索地答应了。吃了早饭后,我担着淡干鱼沙和尚般走着。开始我还走得很是轻松,但没有多久,肩膀便便火辣辣地痛了,我扭回头望着罗美中,希望她也担一程。可罗美中似乎没有看出我的企望,仍然若无其事地走着。我心里那个愤怒啊,没办法,只好咬牙切齿一边走路,一边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统统“问候”了一遍。好不容易到了大栗港,我把担子放了,大口喘着粗气。罗美中要我告诉她,看中了什么物品,她会买了送给我。我心里紧张得不得了,用眼睛迅速地搜寻着商店里的物品。看得出,罗也很紧张,她的紧张肯定是怕我把很贵重的商品看中了,这样会让她的损失很大的。但我只是看中了一副八毛钱的墨镜,罗美中见了,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掏出钱来买了墨镜送给我,才乘船去了三堂街。上世纪80年代末,为了桃江县文学协会旗下的《资江诗报》,我骑一辆单车到了三堂街。为了节约开支,我的中餐就是一碗肉丝面条。面条摆在桌上时,我翻来履去找肉丝印没有找到,面条上面,那些切得很细的黑木耳,如一条条可怕的黑色铁丝中,软软地伏着。心里这么一想,我还有食欲吗?弃了面条不想吃了,正欲起身,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店子,尽管过去了很多年,我还是认出来了,她就是罗美中。罗美中也认出了我,她热情地邀我去她家吃饭。真的没想到10余年前担淡干鱼的剩余价值还有一餐饭吃。我去了,很高兴地去了。一副墨镜让我开心了一个少年时代,没想到10余年过去后,居然还能有再度遇见的机会,居然还能让当事人记得。那天罗美中买了好酒好菜招待了我,她说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父母对她如亲人般的招待。其实,在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里,被我父母留宿留吃饭的,又何止罗美中一个!但父母能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里,热情地收留那些素不相识的江湖人物,是可钦可敬的。我清楚地记得,本镇周家湾有一位王姓单身人,背一把月琴,长期在外流浪,周家湾距我们也不让五公里路程,可王姓单身人在我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可是父母一如即住地对待和招待她,丝毫也没有厌恶之态。我记得那时我还在读小学,每当吃饭的时候,王老头就会蹲在板凳上吃饭,有时还嫌饭里放了红薯米,嫌辣椒里面少了油,而父母听了,他们的反应往往只是惭愧不已。刚到汉寿的头几年,回家乡了,再去汉寿的时候,我会赶到三堂街菜市场,在市场门口大声问:今天哪位去汉寿呢?立即,有人回应:我去啊,有什么事吗?我的回答很快:搭搭便车啊,方便吗?再度回答是肯定的,于是,我会坐到车主的摊位里,心安理得地坐着等车。鱼摊位的老板叫华华,可依桃江乡下口音我们都叫他“华挖”,“华挖”的哥哥人称老李,整天都是笑嘻嘻的。高春初是我认识最早的菜贩子,人称“老爷”,做芝麻生意的叫“三伢几”,三爷叫高青山,包一颗金牙齿的叫“光华”,比我年龄还小,却患绝症死去好几年了……这些菜商和渔商我都搭过他们的车去过汉寿,也从汉寿回桃江。有时太晚了,就在高春初家里睡一个晚上。
作者简介:
萧骏琪,守三尺陋室,做一介布衣,写几篇文字,成半个文人。几本好书、几首好诗、几个好友、几回好梦,舒卷随意中,便足了一生。希望生活和生命尽可能简单干净,有时不妨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