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中元节,我赶到了鲊埠去烧包。农历七月的天气好热,但我到了娘家里以后,仍然坚持着把烧包的封面写好封好,然后一一梱扎,才肯休息。到了中午,我炒好了六个菜,呈三角的形状摆好,点燃香烛,放置四面的一茶一饭一酒,请神后宣读包上的名字,现在先人都叫妣考了,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需要我们去救济,这就是生儿养女的因果。我虽然不太相信但仍然准确无误地去照办,我觉得先人虽然死了,他们的灵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但他们仍然在我们身边生活,这叫做物质不灭定理。我希望人一旦死后,真的能去另一个看似虚无飘渺但真的存在的世界,这样我们的精神便能够有所寄托了。
我给妣考们下饭的时候,娘在一旁看着,当我读到她所熟悉的名字的时候,她也在一旁说几句话加以补充说明。先人们吃完了,该我和娘吃饭了,娘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告诉我,这些烧包下饭她是一窍不通的。我笑了,这些你不懂最好,又不要你去下饭烧包的啊。去年烧包我在黄金村睡了两个晚上,回桃江县城的时候,娘非要送我一程不可。我们约定,以后的每个农历七月中元节,我仍然来黄金村烧包。娘83岁了,她会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但在我的潜意识里,娘会等到她的孙女20岁后才会离开我们,我的第六感觉是很准确的,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我交代女儿朵朵,一天打个电话给她奶奶,并一不再说明这是“代父行孝”,朵儿也照办了。但娘对她说,打电话就到下午六点时再打吧,白天娘有好多“老闺蜜”们在聊天,到了下午六点,她也洗完澡了,可以接电话了。但我给娘打电话的时间是见缝插针,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什么时间打。有一天早晨去起市购物,突然想给娘打个电话。娘虽然83了,但接电话是很快的。可今天娘怎么了?连打几个电话,却没人接。我继续拨打,希望有奇迹发现,但一连打了20多个电话,却始终没人接听。我打到颜溪村支部詹书记那里,请他告诉了我桂花翁妈几的电话,桂花翁妈是娘的“老闺蜜”,娘的去向她一般都会知道。可桂花翁妈也不知道,她说我要你“元满”来看看吧。我在菜市场焦虑地特了10多分钟,桂花翁妈终于来了电话,她说,你“元满“去了,没看见你娘,手机放在桌子上一直在叫哩……我稍微放心了一点,心里在盘算要不要去鲊埠看看?正在犹豫之间,娘的电话打过来了:我刚才去里面屋里超才家里了呢,手机忘记了拿……今年农历七月初十日下午,我打电话给娘,和前一次一样,没有人接听,一连打了好几个,仍然没人接听。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胆颤心惊:我约定明天去娘的家里,在这个关键时刻,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娘前天说想吃包子,我在多多网上给她买了一份,这个时刻早该吃了吧。原来给娘买菜时,和多多网经营商卢老板约定了,因为娘的年纪大了,行走不方便,请卢老板送一程,卢老板满口答应了,而且每次买菜,她都亲自送了的。但这次问她,卢老板说,包子来了好久了,因为天气太热,还没有送呢。我再打桂花翁妈几的电话,桂妈也急了,忙打发“元满”去看看。也没有过多久,桂妈打电话过来了:娘家里的门紧闭着,手机在娘睡的宿舍里响,却没看见娘。我急了,心中的想法一旦得到了证实,眼泪不停地盈出眼眶。娘是凶多吉少了。再打娘的侄儿蒋西贤的电话,西贤哥立即喊人去了。也没有过多久时间,西贤哥打来电话告诉我:娘己经走了……这时,我应该控制自己的感情,安排娘的后事,我先把这个噩耗告诉桐舅舅和远在汉寿的女儿,然后给女儿租了一辆回来的车,又给我的好兄弟熊宁清打了个电话,请他现在送我去鲊埠。宁清没有犹豫,在第一时间开车到天问路来接我。近九点,我乘上了宁清的车子,朝黄金村驶去。到家时,娘己经躺在地上了,揭开盖在她脸上的手帕,娘的脸色除了有些苍白外,其他方面一如生前。我流泪了:这就是辛苦了一辈子的娘吗?想起娘生前的琐事,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想起了年轻时的娘,我想起了苦难的娘,娘去打苏籽、娘去做保姆、娘去帮人搞双抢、娘去砍柴挖土、娘半夜归家送祖母上山、娘牵我的手一起去刘家湾、娘抱着朵朵唱催眠曲、娘送我时的蹒跚举步……我多苦多难的娘啊,你为什么不等儿子一天啊?我请娘的“老闺蜜”们一起吃饭时,我安排她们坐着喝茶,娘在灶下烧火,我炒菜,我把基尾虾剥得只剩一小块雪白的虾仁,我把茄子蒸熟后回锅拍入大蒜籽、我把辣椒炸成虎皮形状,我把五花肉用高压锅饨熟后加新鲜辣椒炒成回锅肉,我把豆角炒成烂熟,我把空心菜炒成翠绿……几个老奶奶吃得笑不拢嘴,一个劲地夸我的厨艺好。几个老太太之中,娘的年龄排行第三。娘走的前一天,她还成桂妈那里拿了一根充电线回来,桂妈送给娘几个烧麦和一边鸡,娘没有讲客气,全部拿回来了。没想到,这些她喜欢吃的食物娘一点也没吃,就放在冰箱里了。娘的冰箱里,放着没喝完的稀饭和桂妈送的烧麦鸡肉,上个月我送来的刀削面还剩几小包,冰冻层里放的猪肉已冻成冰块,一盆冰水是娘随时准备兑擂茶喝的。娘的食柜上,还清楚地用粉笔记载了“7月初8吃米”字样,那个“吃”字还写成了上下结构。娘的碗柜里摆放的碗,己经洗得干干净净。案板上还放着三大罐洗干净了的芝麻,看样子,起码有50斤以上。娘可以不吃饭,但擂茶却少不得。这些乳白色的液体,曾给了娘多少慰藉啊。桐舅和老表秋哥、华胡端、表妹曹继红来了,西贤哥安排了娘的丧事用人情况,并征术我的意见,我表示了同意。至到晚上10点,朵朵和晖儿终于回了,娘第一次没有起来迎接她们,娘累了,她想多睡一会,朵儿和晖儿嚎啕大哭。到了近11点,人们都散去了,只剩我们三人,一边流泪一边回忆起娘在世的昨天和以前。娘好象睡着了,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们谁也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实。娘,苦命的娘,我们好想喝你的擂茶呢?但娘仍然不醒来,娘太累了,她在这个世界与世无争了80多年,娘啊,我给你买的唱戏机才一个月零几天啊,我知道,对于花鼓戏,娘是听不厌的,那个电视剧《西游记》,娘看了不下50遍吧,以至剧情和台词娘差不多能完全背下了,但娘仍然是笑嘻嘻地看着。娘只读了小学二年级啊,但娘说的普通话外地人能够听懂的。娘心地善良,娘一生见不得人流泪,娘哭的时候,在旁的人也会陪着流眼泪。娘现在确实睡着了,要不,我们在流泪,娘为什么不哭呢?
作者简介:
萧骏琪,守三尺陋室,做一介布衣,写几篇文字,成半个文人。几本好书、几首好诗、几个好友、几回好梦,舒卷随意中,便足了一生。希望生活和生命尽可能简单干净,有时不妨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