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人的少年时代，大都清贫，一日三餐的米饭，也要加一些红薯包谷或红薯米萝卜丁进去，待熟了拌匀食之，五谷杂粮饭看是好看，但食得久了，便开始厌恶了。菜少油无盐，一块肥肉往往要炒几次菜。多年年前，当那块肥肉炒最后一碗菜时，我的眼晴焦点就聚在它的身上，待它被娘用锅铲挤完最后一滴油时，我便迫不及待欲用手将热锅中的油渣拿出，因为太急，手和锅底在一秒钟之内的亲密接触后，我发出了一声只有猪被杀时才有的惨叫，尽管痛得惨不忍睹，但仍把那块油渣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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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上学了，娘总会炒点梅干菜再加点饭挤成一个严严实实的饭团，乡下人叫它饭粑。到了中午时，到学校厨房蒸热一下，便是一餐中饭了。梅干菜是乡下常见的干菜，也是实在没菜时才把它拿出来应下急。梅干菜炒蛋蒸猪肉好吃，但那个没有半点荤腥的梅干菜的味道就不敢去奉承了。娘手巧，常用土地里生长的萝卜或红薯做成零食吃。或萝卜用食盐绩了，用绳穿了挂竹杆上晒干，那便是一道美味的零食了，我砍柴时打猪草或摘茶叶时，都会带几片盐萝卜，闲时撕一小片放口里咀嚼，萝卜脆软，其味无穷。红薯片是另一种零食，娘先把红薯蒸熟，然后加入干净的橘子皮捣碎成泥，用一个竹篾制成的圈子将薯泥固定在摆满稻草的门板上，再在红薯片的雏形上洒几粒或黑或白的芝麻，将薯泥放入竹篾框里填充，这样便成红薯片的雏形了。晒几天太阳后，块状的红薯片会慢慢地坚硬起来。这时的红薯片可以算是成品了，性急的我会用火钳夹起来，放火上不停地翻转烧烤，待红薯片的两面都起了泡狀，而且变得柔软，我会把它卷成筒状，放嘴里轻轻地咬一口，呀呀呀，那香啊，来自橘子来自芝麻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和母亲的勤劳，是非言语所能形容了。红薯片还可油炸，待油烧开后，娘会把剪成三角形的红薯片轻轻地放入油锅，只听一声响亮，也没有多久时间，便成两面金黄了，入盘待冷却一会，放嘴里轻咬一下，好香好脆。还有一种乡下叫巧果的食品，是用糯米做成的，切片晒干后亦可油炸，同样的又香又脆，不过，我没有见到制作过程，不敢凭空臆想。到了秋天，后山的苦株子树上都打挂满了苦株子，用脚往树上一踹，苦株子便簌簌地掉了下来，认真捡拾，给娘，娘见了，便会招呼我们一起，仔细剥了壳，然后将果肉放入擂钵擂烂，再盛入容器中去灶台操作去了。也没有过太多的时间，一份用蒜叶点缀的苦株豆腐端上了餐桌。食之，又香又嫩，毕竟是用野生的果肉为原材料，比豆腐和米豆腐何止香一万倍？娘是怎么制作的？这种果肉是可以生食的，食的时候，有一种明显的苦味，但做成了苦株豆腐，那苦味便没有了，入口时刻骨铭心的鲜香。多少年后再回到家乡，后山漫山遍野的苦株树不见了，娘也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舌尖上的美味呢？娘会做发粑，她做的发粑松软、微甜，用刀切开，可见里面的蜂窝般孔隙，这是一种不作正餐食用的点心般的食物。在清贫年代，娘会把她在娘家学到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到了酷热时节，娘会把一小碗饭人为地馊了，然后把浸好的大米擂成米浆，那个年代因为白糖是紧俏副食品，一般人是买不到的，娘只得以糖精代之。娘把馊饭和糖精放入米浆盆里，然后拌匀，再在盆的表面上蒙一大块薄膜固定发酵。到了第二天，我会迫不及待地揭开薄膜，看见里面的米浆明显多了，心中充满了疑惑。娘也没去解释，她先往饭锅里加水，再搭几根木棍放锅上将水隔开，最后将盆置于木棍上，把锅盖盖上后，点火蒸之。半个小时后，娘将热气燃燃的发粑拿出来，放于灶台，再用刀切成块形，一人一碗，好吃，松软微甜。在那个食物紧缺的年代，大方的娘也会把发粑一家送去两块，让庶吉堂大屋的左邻右舍尝鲜。也难怪我叔奶奶常抓住我娘的手，叫着她的名字说，你人好，我死了会保佑你的。山上生长的一种矮小植物，到了秋天，会长出一颗颗红色的、状如珠子的果子，我们叫它“牛奶子”；春天的油茶树上长出的新叶，有的很厚，叫“茶尔片”，有一种红色的植物，里面是空心的，酸而微甜，叫“酸筒梗”，还有一种带刺的丛生植物，到了阳春三月，枝上会挂满红的草莓，叫三月苞……这些都是可以食用的，亦是大自然慷慨的恩赐，它们充实了我们少年的生活。最难以忘怀的，是一种叫“米爆子”的食物，是大米经过高温后膨胀成十倍以上的食品。打“米爆子”的师傅来后，会选一处开阔地，点燃柴火后，将大米或苞谷放入一个大肚子铁容器里，师傅会一边烧火一边不停地转动大肚容器，待认为火候到了，师傅会将大麻肚子铁器口对准麻袋，用铁棍一击，只听刺耳的一声“轰”的声音，刚放进出的大米瞬间膨大成十倍以上的“米爆子”，好吃，真的好吃。几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仍在怀念那种香脆且入口既化的“米爆子”。儿时的食物少盐而无油，但原汁原味，内容是真实的。过年时我们吃一块五花肉，尽管在口里咀嚼了很久，但好一会也不愿吞咽下去。出门了，地坪里有“地木耳”，池塘里有“哑巴鱼”，田里有泥鳅黄鳝，山上有蘑菇板栗，不远处的小溪里，如果悄悄移开一个大岩鼓，一只螃蟹会傻呼呼的望着你，似乎在逃与不逃之中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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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萧骏琪，守三尺陋室，做一介布衣，写几篇文字，成半个文人。几本好书、几首好诗、几个好友、几回好梦，舒卷随意中，便足了一生。希望生活和生命尽可能简单干净，有时不妨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