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似乎很短,每逢节日或生日之类,表兄弟们在父母的带领下,聚齐于外婆的刘家湾,那里可是我们的另一个家啊,在那里我们是可以原形毕露的,男孩子们马上分成两派,脱了新衣拿木枪持竹刀冲啊杀啊起来,表姐表妹们文静,看我们冲杀得汗流浃背,她们在一旁吃吃地笑着。几十年后再到刘家湾时,好多老面孔不见了,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好多新面孔不认识啊,不知道是哪个老表的孙子孙女。而且,老表中也走了两个,要知道,到我们这一代,最大的老表也只有60多岁啊。
人总是在岁月的更迭中不断改变自己的思维轨迹的,人际关系变得陌生便是沉稳吗?一个原生家庭尚且有家暴这个词语,何况芸芸众生中复杂的交际。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某老人走了,一个组一家请一个帮忙的,没有请则会拒绝去吊祭,去了呢,最低200块钱红包。所以,有的帮工是被动请的。社会进步了,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变得陌生。而且做了人情不见得有人还人情。原来熟人遇见了,就地一坐互敬一支劣质烟的场面几乎不见了,整个世界变得很是陌生。在农村中,你帮我我帮你的情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住来的残酷和无情。也没有想到时隔30余年后,我见到了我亲如同胞的猫哥。猫哥老了,这是我触景生情后的感叹;我也老了,从猫哥的表情可以看出。毕竟几十年没有见面了,我们都很激动,猫哥夫妇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里玩,我答应了,可是真的去的话却又止步了。年轻时步行去卢家村,可真的是小菜一碟,为什么现在却望洋兴叹了呢?结论便是老了,不想动是一个因素,动几下气喘吁吁也是一个主要因素。如果从栗山河过河回家,过了漩溪坝,沿一条上坡路到了萧建新家,稍作片刻休息后,发现回家的路竟然找不到了。原来的漫山遍野的茶叶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的杉树林。我的茶园正是在杉树林的包围之中。那片茶园,曾留下我多少美丽的回忆啊。年轻时清贫,这片茶园便是我家的绿色银行,家里的一切开支都是出于那些摘不尽的茶叶树上。摘了卖了,卖了再摘,直到秋风吹落最后一片黄叶,茶园才被迫中止今年的采摘。于是,家中又出现了“荒月”,我们的生存方式,只能以另外的体力劳动去获取。20年了啊,我在城乡之间蹒跚地行走着,山外的天,天外的云,何处是唐宫汉阙?好想赤足踩进泥土,重温过去清贫的生活。命运没有改变我,我也无法去改变命运,就这样,我与命运如两个始终无法对视的点。前几天去先锋桥看看表哥曹应秋,他正在秋末的阳光下看手机。儿子儿媳出外务工去了,孙子读书,表嫂在陪读。走进屋里,一箱快速面摆放在桌子上,这个应该是他果腹的正餐。一个人的生活简朴,一个人也懒得去搞几菜几汤。表哥在上世纪90年代,曾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啊,鲜衣怒马,他胸裹大红花打马游街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那个时候,正是表哥最辉煌的时候,表哥每每回忆他人生中的春天,总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一个人有此境界,倒也不虚此人世间一行了。人生苦短啊,一回头,有多少人走了,又有多少人降临到这个世界?当直立行走的人,忽然脸盖手巾躺在棺材里,你又有何感受?是震撼?是恐惧?是庆幸?还是无奈?谁也摆脱不了死亡的威胁,胆小的人心惊胆战地苟活于人世,洒脱的人笑着迎接死神的光临!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人拥有洒脱?以前我每次回到家乡,晚上会宿在美伯家里。美伯是我的堂伯父,他是留守老人。老人一生命䢍多舛,孙子未满20岁便客气异乡,老伴患绝症而孔,60多岁的儿子惨死在离家百十米的瓜棚下。美伯夜不成寐,有时整晚都无法进入梦乡。他虽然年逾90岁了,但身体一直是很健康的。堂嫂见他年高,弃了外面的工作回到家里照顾他,但在一天的早晨,堂嫂喊他起床吃早餐,千呼万唤不见回音。走到床前一看,美伯己经走了,也不知道他是晚上什么时候走的。每天晚上我会在手机上看一看“多多”,这是一个购物软件,我会在这里买一些诸如菜米油盐之类的必需品,有时要买三份:一份给住在鲊埠乡下的老娘,一份给女儿,一份给自己。娘现在不需要我去买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每次我在网上看到有鱼虾泥鳅之类的鲜活食物,不由得潸然泪下,这些都是娘的最爱啊,但娘不需要这些了,她走得太匆忙,就连我给她买的最后一份小笼包子也没有吃到。人生有太多的遗憾,我最太的遗憾是那几个小笼包子,它应该是我苦难的娘的最后一份食物啊。91我的忘年交柳卫平老师去了新疆,在我写他的文字中,他是一位年逾70岁的“老小伙子”,70来岁的人,不烟亦不酒,“老小伙”的爱好,便是带着他的徒弟和同行们(当熊水汪汪的美女徒弟很多),举起相机,对着泱泱大国的万千美丽一一拍摄下来。柳老师德艺双馨,这是艺术界(尤其是摄影界)公认的,他的退休工资大部分用于留住960万平方公里的美丽。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但他认真地做了,于是,这个世界因为柳老师而更加美丽。忽然又一次发现自己孤苦伶仃了,尽管窗外的行人熙熙攘攘,但室内只有我和娘两个人,儿子码字累了,烧一壶开水,泡两碗芝麻茶。先给娘敬一碗,然后告诉娘,儿子好想娘呢,娘啊,你在那个世界还好吗?娘始终微笑着不说话,但娘的眼睛里,又何止千言万语啊。我和娘同居一室,一个坐着写字,一个用爱怜的目光望着儿子。可娘不说话有近三个月了吧。以前,娘很喜欢说话的,有时一句话在短短的时间内说几次,后来娘干脆不说活了,她相信近60岁的儿子说的话是真的,有娘相信就行了,我对着有声孤独说。念旧,怀念儿时的天真无邪,怀念溪水里的闹药鱼和斋饭山上的天空,怀念作叔几次到汉寿的情景,怀念拖着一部空板车回家时,打电话和玉媠娘聊天的夜晚,怀念翁妈的善良和父亲的可怜,怀念娘看电视连续剧《西游记》时的认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啊。庶吉堂老井的清清水,黑村里团山的翠翠林,我负薪回家的夜晚,翁妈点㦓一支喇叭烟,父亲用竹棍叩地回家的声音,娘披麻戴孝送翁妈入土为安的情景……上那,收回我的记忆,让我不再泪流满面啊。
作者简介:
萧骏琪,守三尺陋室,做一介布衣,写几篇文字,成半个文人。几本好书、几首好诗、几个好友、几回好梦,舒卷随意中,便足了一生。希望生活和生命尽可能简单干净,有时不妨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