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吉堂大屋前有一个延伸的土台,我们都叫它关山,关山非山,它只是一个人工筑就的土台,土台状如微微弯曲的手臂,把稻田与大屋门口的池塘无情地截断。土台上栽种不知名的树,属不落叶乔木。也许是年代久了的缘故,那些树老了,参天成伞状。酷署时搬条板凳或竹椅在关山上乘凉,因树叶挡住了阳光的侵袭,所以形成了关山上独特的阴凉。有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让乘凉的人很是享受。偶尔有果被风吹落,我们会喜不自禁地捡拾了,放火塘里烧烤,不一会,只听见“嘭〞的一声,果壳炸开滑落,露出里面白而嫩的果肉,急忙用火钳夹了置于手中吹拍几下,放于口中咀嚼,香而粉,好吃。急忙再到关山,希望再掉几颗而享口福。有时无风,便学乡下老者的唤风:嗬喂,凉快,黄山枣子掉到我的口里来。人说唤风是很灵的,一唤,便有风轻轻地吹来,至于“黄山枣子落到我口里来”却是未必。听到我的唤风声,有人笑骂:落到你肚里来呢。立即,善意的笑声四起。
建国时,庶吉堂是地主的浮财,被政府分给了当时穷苦的“贫下中农”,因新进来的居民有五姓,所以庶吉堂便改为五姓堂了。不过,在我降生时,庶吉堂大屋只有张萧瞿三姓了,但仍然维持五姓堂的原姓,而且一直沿用到了现在。大屋面前,有一口椭圆形的池塘,是人工掘就的,池塘用青石砌就,面对大门的池塘处还有用大青石板铺就的码头,方便人们作洗涤用。池水不深,成年人下去游泳时水见其肩。池塘里有很多小鱼,最常见的是一种名叫“土哑巴”的小鱼,“土哑巴”全身呈土褐色,长得肉乎乎的,很傻,童年时,我们常用一根竹竿上系一根娘补衣服用的线,再在线尾栓一条蚯蚓放入水中,不一会,“土哑巴”咬住了蚯蚓,被我们轻松拉出了水面放入岸上时,“土哑巴”也不挣扎,仍然咬住蚯蚓不松口。我们强迫地把蚯蚓从口中扯出来,放入木桶里,“土哑巴”呆朵地伏在水底动也不动。这种小鱼很好钓,一扯一条,不不会能钓小半碗的。拿入家中,娘用油炸了,一条一口,好吃。但并非每条鱼都好钓,如一种俗称“剥食公”的小鱼,去咬蚯蚓却在拉时松了口,而且很快把一条蚯蚓分食了。池塘中的鲫鱼有很多,只能用尼龙绳和钓才能钓起。如果遇上天气闷热,池塘里缺氧,便见很多小鱼和虾卧于池塘四周,整齐划一地向岸摆放,这时是捉鱼的最佳时机,用竹制的箥簊随便一铲,便见鱼虾在箥簊里跳动,这是下饭下酒的佳肴。距池塘不远,有一口古井,古井很老,估计和庶吉堂建筑同龄。古井四周有青石砌成,井底还铺垫着厚厚的木块。如果是冬天,你可以在很远的地方看见井的上空散发着一种如热气般的白雾,夏天,古井里的水很凉,喝一口,冰凉如刚从冰箱里拿出的水。到了冬天,水很是温暖,用水洗漱也不感到冰凉。井水很清,青翠的水草从井底长出,随水摇曳。井水中生长着一种米粒大小的黑色虾子,如果汲一桶水回去,桶里必定有三五只黑虾游动。老井的水质微甜,遇上百年不遇的冬旱时,古井仍然是满满一井水,所以,老井周边约有两公里的村民,都是井水受益者,如果雨过初晴,大屋前的地坪里,会冒出星星点点的地衣菜,它们夹杂在浅草丛中,很是好看。地衣菜呈黑色,紧贴着泥土,这是一种可以食用的藻类植物,形状如黑木耳,很是柔软。这时,我会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采摘到篮子里,用井水洗干净,拿回家爆炒,待出锅时,加剁辣椒和切碎了的韭菜佐之,黑色的是地衣菜,红的剁辣椒和绿的碎韭菜,很是好看。食之,顿觉天下美味便是此菜,又香又好吃。依现在的话说,是纯绿色食品。庶吉堂原来是有围墙的,但到了我出生时,围墙己经衰败,残墙顶己失去了遮挡,任凭风吹雨打,但仍屹立着不倒。墙头上,长着一些诸如石灰草的野草,抑或是被太阳晒得久了,石灰草的叶蔫了,草也耷拉着身子。偶尔下得雨,石灰草又精神抖擞了。我们感叹大自然的吝惜或者慷慨,一株草竟然有如此生命力。忽然有一种人不如草的感觉。后来终于悟了:草又何必如人?我家屋后有一株板栗树,树很大,站在树下向上仰视,竟然看不见天空。每到农历九月,板栗树上的板栗熟了,长满刺的外衣裂开,可见到里面枣红色的内容。树太高,我们不敢上树,只能在树下伸出脚用力去跺。少年时力气小,往往跺上好一会,也不见板栗落下来。有时好不容易跺下一两颗,被同伴迅速捡走。等到向他索取时,他己扔入了口中咀嚼。秋天的板栗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因为水土严重流失,板栗树轰然倒下了。娘说,这是好柴火呢,可父亲严肃地说:留着,这是做灵主牌子的好材料呢。灵主牌子是先人的牌位,用板栗木制成的灵主牌,只须写上先人的名字,先人的灵魂便依附在上面了,只有板栗木制成的灵牌很灵。哦哦,我恍然大悟了,难怪我们和人吵架时,会骂上这么一句:我日你家的板栗木!原来如此啊。在板栗树的左右,还有几株罗汉竹和紫竹。在贴近泥土的地方,可以明显看出竹的底部凸出且呈圆形,其圆形恰如罗汉头部。而紫竹则整个竹子呈紫色。民间传闻:紫竹是打疯狗的最佳武器,因为疯狗惧怕紫竹棍。疯狗是精神错乱而且是无意识的,它为什么会怕一根紫色竹棍?我想,因为紫竹极少,极少的东西总要赋予一些与众不同的神秘力量吧。孩童时,庶吉堂大屋的墙体己斑驳,白色的表层己与墙体分离,露出里面的泥砖。每逢春暖花开的时候,蜜蜂会在泥砖上钻洞安居。这个时候,我们会用左手持一只揭开了盖的玻璃瓶对准蜜蜂居住的洞口,右手捏一根细小的木棍,对准洞里轻轻拨动,里面马上传来嗡嗡叫的声音,再钻弄几下,一只土蜜蜂颤抖着在木棍的拨动下钻出泥洞,狼狈不堪地滚进玻璃瓶。这时,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把盖子盖好,挥舞着瓶子到处炫耀。当时为什么去捉蜂子?捉到了拿了去干什么?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孩童年代啊,我们那些奇怪的心理。在我的记忆中,庶吉堂大屋里,第一个离开这个世界的是国四爹。四爹走时,也就只有50来岁吧,他走的时好刚好他的第四个儿子协政哥考上了大学,这是我听四妈哭诉时知道的。那个年代不准做道场,只是简单地开了个追悼会,当时致悼词们是科作老师。多少年后,我还记得科作老师致的悼词里面的一句:郑家坳上失亲人。还有四爹的妹妹的哭诉:哥哥啊哥哥啊,夜里点起亮几挖红薯啊哥哥啊……哭得很是凄惨,让围观的人情不自禁掬一把同情之泪。
作者简介:
萧骏琪,守三尺陋室,做一介布衣,写几篇文字,成半个文人。几本好书、几首好诗、几个好友、几回好梦,舒卷随意中,便足了一生。希望生活和生命尽可能简单干净,有时不妨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