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经典古文逐字精读|庄子《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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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30 17:46
湖北
庄子,名周,战国时宋国人,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道家学派的重要代表,与老子并称为“老庄”。道家的主要精神是崇尚自然,庄子对待生活的态度是:一切顺其自然,物我合一,清静无为。政治上主张无为而治。庄子一生著书十余万言,书名《庄子》。《庄子》今存三十三篇,内篇7篇是庄子所作,外篇15篇和杂篇11篇学术界认为是他人伪作。《庄子》的文章,想象奇幻,构思巧妙,善用审言和比喻,具有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它不仅有很高的哲学成就,对后世文学的发展也有着深远的影响。《逍遥游》是《庄子》的代表篇目之一,充满奇特的想象和浪漫的色彩,寓说理于寓言和生动的比喻中,形成独特的风格。逍遥游也是庄子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全篇一再阐述有所待、无所待的问题,追求精神世界的绝对自由。《逍遥游》作为《庄子》首篇,集中代表了庄子的人生理想,是庄子人生观的核心内容。逍遥一词并非庄子独创,如《诗经·郑风·清人》:河上乎逍遥。《楚辞·九歌·湘君》:聊逍遥兮容与。就已经出现。唐代大儒陆德明在《经典释文》里解释逍遥:义取闲放不拘,恰适自得。逍遥这里是指人超越世俗观念及价值的限制而达到最大的精神自由。游并不是指形体之游,而指精神之游,形体上的束缚被消解后,人的精神就可以遨游于宇宙之间了。北冥有鱼,其名为鲲(kūn)。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北方的大海里有一条大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的体积很大,不知道有几千里。鲲变化成鸟,它的名字叫做鹏。大鹏鸟的脊背,真不知道长到几千里;[注释] 逍遥游:没有任何束缚、自由自在地活动。逍遥,闲适自得、无拘无束的样子。北冥:北海,因海水深黑而得名。冥通溟,指广阔幽深的大海。鲲:本指鱼卵,此处借用,大鱼之名。鹏:古“凤”字,此处借用为表大鸟之名。三句话以顶真形式连成一体,结构严密,语气连绵,音律流畅,极力渲染出鲲鹏之硕大。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当它振翅奋起而飞的时候,那展开的翅膀就好像悬挂在天边的云。这只大鹏鸟,趁着海水运动的时候将要迁徙到南方的大海。南方的大海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水池。[注释] 怒:振奋,这里指用力鼓动翅膀。垂天:天边。垂通陲,边际。是:这。海运:海水运动,此处指汹涌的海涛。古代有六月海动之说,海动必有大风。徙:迁移。天池:天然形成的池子,这里强调的是“非人为”。在古代,人们认为北海之所以称为北冥,是因为它溟溟无涯,鲲的本义是鱼卵,但庄子却把它写成了不知道几千里的大鱼,这就是庄子文笔的奇幻之处,鱼既然这么大,那北海的浩渺无涯就可想而知了。《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tuán)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齐谐》是一部专门记载怪异事物的书。大鹏鸟在这本书里就有记载,书中说到:大鹏鸟往南方的大海迁徙的时候,翅膀拍打水面,能激起三千里的浪花,乘着旋风盘旋向上飞到九万里的高空,靠着六月的大风离开了北海。[注释] 《齐谐》:志怪小说集。志怪:记述怪异的故事。志,记载。水击:“击水”的倒装,形容大鹏起飞时翅膀拍击水面的壮观景象。抟:盘旋飞翔。扶摇:旋风。上:向上。去:离开。以:凭借。息:气息,指风。去以六月息者也:即以六月息者去也。鲲鹏寓言,开篇写了两次,庄子借此引导我们张开想象的双翼,驾驭着神奇的大鹏鸟,飞往无比辽阔高远的精神天空。翻译一:空中奔腾的野马,其实只是尘埃,之所以像奔马一样,是因为有气流在搅动,这是生物用气息相互吹拂的结果。翻译二:不论是像野马奔腾般的山中的雾气,还是空中漂浮的尘埃,这些都是生物用气息相互吹拂的结果。野马,指空中飞扬的尘埃被气流搅动,如同奔腾的野马一样。离近细看,就知道不过是尘埃而已。唐朝韩偓《安贫》:窗里日光飞野马,案头筠管长蒲卢。描述的即是此景象。生物,生是动词,物是名词,生成万物的意思。《庄子·天地》说:流动而生物。万物都因为充塞宇内之“气”的流动而生成。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yé)?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天空是那么的湛蓝,难道是它本来真正的颜色吗?还是因为天空高远而看不到尽头,误以为是蓝色呢?大鹏鸟从高空往下看的时候,也不过就像人在地面向上看天一样罢了。[注释] 苍苍:深蓝色。其……其:是……还是……。正色:真正的颜色。邪:通耶,疑问词。其视下也:指大鹏鸟向下俯视。人在地面上看天空是深蓝色,你确定那是天空真正的颜色吗?还是因为天空太远了你看不到尽头,才误以为天空是蓝色呢?同样的,大鹏鸟在天空翱翔,看下面的人,它是真的觉得我们人就是那个样子,还是因为它看不到我们,误以为我们就是那样的。庄子引用《齐谐》一书来描绘大鹏由北海迁往南海的情形。告诉大家,大鹏鸟并非凭空而来,这样的描绘使得大鹏鸟的形象进一步丰满。庄子以雄奇的想象,用两个夸张的数字“三千里”“九万里”,展现了大鹏鸟振翅拍水,盘旋飞向九万里高空的磅礴气势。表达了他勇往直前,百折不挠的意志。这一形象能激发人的豪情壮志,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击”“抟”等字生动传神,让人产生丰富的想象和联想。大鹏鸟硕大无比,力大无穷,但它并不是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就鄙视一世的莽夫,它懂得借助外力。大鹏鸟迁往南海,凭借的是六月的大风,风越深厚强劲,凌风而起的大鹏就越自由,越有力量,大鹏鸟的形象在这里有了更加丰富的内涵。“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一句也解释大鹏鸟为什么要借助大风的力量飞向高空,因为就连若有若无的雾气、漂浮的尘埃,尚且需要生物的气息吹动,而本身硕大的大鹏鸟又怎能不借助风力呢?这样的描写其实蕴含着作者想向我们表达的思想,不论是“大鹏”还是“野马”“尘埃”,它们的运动都必须依靠气息,说明万物均“有所待”(有所依靠)。作者想要告诉我们,世上的万物无论大小,都受到不同的限制,处在不同的束缚之中。因此,“大鹏”也好,“野马”“尘埃”也好,看似逍遥,其实并没有达到真正的逍遥。大鹏鸟飞上高空,往下看人世,跟人往上看无限遥远的天空,正是同一种景象,人世间全都融进了一片湛蓝之中,这种奇妙的想象令读者叹为观止。大鹏鸟飞在天空看地面和人们仰视天空看到的是一样的,都不能看到“正色”,人和大鹏鸟对“正色”的认识,都“有所待”,都受到距离的限制,不能达到真正的逍遥之境。大鹏鸟伟岸强大,有着远大的理想,对自由光明的境界有着执着的追求。它本沉溺于幽冥的北海,但它没有因循守旧,而是化为报负恢弘的大鹏鸟,它身上有着勇往直前、百折不挠的意志,又善于借助外力。大鹏鸟的形象也对后世很多文人产生了影响。如李白《上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清照在《渔家傲》里写道: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逍遥游的本义是无依无靠,无所羁绊,悠然自得,自由自在。作者在这里借助大鹏鸟乘风翱翔,雾气、尘埃等漂浮的现象,说明作为形体的生命是没有绝对自由的,也不可能有。而人的精神是应该绝对自由的,表达了作者对精神自由的追求。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ào)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如果聚集的水不深厚,那么它就没有负载一艘大船的力量。把水倒在厅堂的低洼处,那么小草都能当做船了;如果在这个水洼里放一个杯子,杯子会被粘到地面上,有限的一点点水是无法托起杯子的重量,这是因为水太浅了而杯子作为舟太大了。[注释] 且夫:助词,无实义,起提示下文的作用。负:承载。覆:倒。坳堂:屋前地上的洼坑。芥:小草。之:代词,指杯水。为:做为,当做。置:放。焉:兼词,于此,在这里。胶:动词,粘住地面动不了。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yāo)阏(è)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同理,如果聚集的风力不够强大的话,就没有办法托起像大鹏鸟这样巨大的翅膀。所以要想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就需要有巨大的旋风在下面托起大鹏鸟的翅膀,这样之后才能够乘着风向上飞;大鹏鸟背负着青天,到达九万里的高空之后就没有任何的阻碍了,这样之后大鹏才开始向南飞。[注释] 培风:乘风。培:凭。莫之夭阏者,倒装句,即:莫夭阏之者,之代指大鹏鸟。夭:挫折。阏:阻碍。图南:图谋飞往南方。通过类比,庄子引领读者从已知经验(现实)向未知领域(精神)探索。蜩(tiáo)与学鸠(jiū)笑之曰:我决(xuè)起而飞,抢(qiāng )榆枋(fāng)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xī)以之九万里而南为?蝉和小斑鸠讥笑大鹏鸟说:我们奋力而飞,碰到榆树和檀树的树枝就停下来。有时飞不上去,没有树枝落脚,落在地上就是了。为什么要飞到九万里的高空之后再向南飞呢?[注释] 蜩:蝉。学鸠:斑鸠一类的小鸟。决起:迅速飞起。决同赽,迅疾。抢:撞到,碰到。榆枋:泛指树木。榆,榆树。枋,檀木。时则:时或。控:投下,落下来。奚以:何必,哪里用得着。之:往。为:句末疑问语气词,相当于“呢”。蜩和学鸠最不理解大鹏鸟的地方在于,为什么要先飞上九万里的高空之后再向南飞呢?蝉和小鸠不明白大鹏为什么要飞那么远,它们只飞到树梢也一样很快活。就像人同样是过一生,有些人浑浑噩噩也觉得很好,他们反而理解不了那些整天琢磨些深刻道理,存志高远之人,觉得这些人大概是穷极无聊。同样是思考,有些人思考得非常浅薄,有些人思考得非常深刻;同样是生命,有些人寿命很短暂,有些人寿命很长久。在庄子看来,浅薄的不如深刻的,因为浅薄限制了认知的高度;短暂的不如长久的,因为短暂局限了见知的广度。适莽(mǎng)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chōng)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到近郊去的人,只准备三餐粮食就可以了,回来肚子还是饱饱的;要到百里外的人,要用一整夜时间舂米准备干粮;而要想到达千里外的人,则需要提前聚积三个月的粮食。蝉和小斑鸠这两只小虫鸟又知道什么呢。[注释] 适:去,往。莽苍:草色苍莽的郊野。三餐:指一天。反:通返,返回。犹:还是。果然:饱足的样子。宿:隔夜,头一夜。舂粮:把谷物的壳捣掉,指准备粮食。三月聚粮:准备三个月的粮食。之:指示代词,这。二虫:指蜩和学鸠。虫,古代对动物的统称,如大虫指老虎,老虫指老鼠,长虫指蛇。又何知:又怎么会知晓呢。二虫的嘲笑是基于它们对飞的认识:迅速飞起,上至树梢,下至地面。基于自身认识的局限性,实在无法了解大鹏鸟为什么要先飞到九万里的高空,然后才能飞往南海。通过对比,庄子将二虫对大鹏的认识和嘲讽做了形象生动的呈现;又通过谈论行程远近与粮食储备的关系,暗示智慧有大小的区别。因为大鹏鸟要飞到非常遥远的南海,所以它需要等待六月的大风,需要借助旋风的力量来飞上九万里的高空。小知(zhì)不及大知(zhì),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huì)朔(shuò),蟪(huì)蛄(gū)不知春秋,此小年也。小聪明理解不了大智慧,寿命短的理解不了寿命长的。凭什么知道小聪明不如大智慧,寿命短的不如寿命长的呢?对于朝生暮死的菌类小生命来说,它是不能理解一个月有多长的。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蝉,是不能理解一年有多长的,像朝菌和蟪蛄就是寿命短的生物,那么它的智慧自然要受到寿命长短的限制。[注释] 小知:小聪明。知,通智。大知:大智慧。小年:短命。大年:长寿。朝菌:一种朝生暮死的菌类植物。晦朔:月亮的盈缺。晦,每月的最后一天。朔,每月的第一天。蟪蛄:寒蝉,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春秋:一整年。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chūn)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楚国的南方有一种大树叫冥灵,它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季,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种树叫做大椿,它把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季,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季,它们都是寿命长的生物。而彭祖是现今因为长寿而闻名的人,我们普通人和他比寿命,不会觉得自己很可悲吗?[注释] 彭祖:传说中寿达八百岁的人物。乃今:而今,现在。久:长寿。匹之:和他相比。匹,比。悲:可悲。人的认知和寿命是有关系的,像朝菌和蟪蛄它们的寿命有限,认知力自然小的可怜,而冥灵、大椿和彭祖,他们的寿命很长,认知和智慧自然也不同。庄子通过对比,论证小年和大年的区别。基于生活经验,论述人类的寿命有限是客观存在的,是无法避免的。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商汤问棘的话也是这样的:在草木不生的极远的北方,有个很深的大海,那是天然形成的大池。里面有条鱼,它的身子有几千里宽,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它的名字叫做鲲。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做鹏。鹏的背像泰山,翅膀像天边的云;[注释] 汤:商朝的建立者。棘:人名,相传是商汤时的大夫。是已:就是这样,表示肯定。穷发:草木不生的地方。发,草木。修:长。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借着旋风盘旋而上九万里,穿越云层,背负青天,然后向南飞翔,将要飞到南海去。[注释] 羊角:像羚羊角的旋风。绝云气:穿越云气。绝,超越。斥鷃(yàn)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hāo)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小泽里的麻雀讥笑鹏说:这只大鹏鸟将要飞到哪里去呢?我一跳就飞起来,不过数丈高就落下来,在蓬蒿丛中盘旋,这也是极好的飞行了。而它还要飞到哪里去呢?这就是小和大的不同了。[注释] 斥鷃:小池泽中的一种小雀。比蜩和学鸠个头要更大一些,所以飞翔本领更强。且:将要。奚适:即适奚,飞往哪里。仞:古代长度单位。周代以八尺为一仞,汉代以七尺为一仞。翱翔蓬蒿之间:翱翔在蓬木蒿草之间。至:极致。辩:通辨,区别。通过商汤和棘的对话,再次看到鲲鹏的寓言,使人信服。通过寓言和对比,进一步论证小与大的区别。“小知”看待“大知”,“小年”看待“大年”,就像小麻雀看待大鹏一样。小麻雀认知的“极限飞行”明显是被自身能力与眼光所局限住的,大鹏之飞已经远超出它的认知之外,所以它才会嘲笑大鹏。因为“我不能认知的”就等于“无知”,所以小麻雀认为大鹏的行为是无知而可笑的。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néng)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所以,那些才智能胜任一官半职、品行能够团结一乡百姓、德行能辅佐一国之君、能力得到全国百姓信任的人,这样德才兼备的人,他们看待自己就像前面的斥鷃一样,认为自己已经功成名就,达到人生中最美好的状态了。[注释] 效:功效,此处引申为胜任。行:品行。比:团结。而:通“能”,能力。其:指上述四种人。自视:看待自己。此:指斥鷃。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而宋荣子对这种人加以嘲笑。宋荣子这个人,世上所有的人都称赞他,他并不因此就更加勉励奋发,世上所有的人都诽谤他,他也并不因此就感到沮丧。他能够确信自己内在的要求和对外物的分寸,能够分辨荣和辱的界限,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注释] 宋荣子:战国中期的思想家。犹然:讥笑的样子。举:全。誉:赞美。劝:勉励,奋发。非:非难,指责。沮:沮丧。内:主观。外:客观。分:分际。辩:通辨,辨明。境:界限。斯:这样,如此。已:而已。指宋荣子的智德仅此而已。彼其于世,未数(shuò)数(shuò)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宋荣子对于世间功名利禄的追求,没有显得特别拼命的样子。即使如此,他还是有未达到的境界。[注释] 数数然:拼命追求的样子。虽然:即便如此。虽,即使。树:树立,建树。还有一种解释,“数(shǔ)数(shù)然”,形容全然达到的样子。第一个数(shǔ)是计算、谋划的意思;第二个数(shù)是限度的意思。古人认为任何事物都有一个数(shù)的限度,比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日月轮回,四季交替,都含有数(shù)的节律,《庄子》称之为“数(shù)度”。《庄子·天下》曰:“其明而在数(shù)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数(shǔ)数(shù)然”,也就是计算到了事物的限度,全然掌控之意。无论是能吏(一官)、高士(一乡)、道德模范(一君)还是将相之才(一国),宋荣子嘲笑的是世人追求功名利禄的欲望。是因为他自己坚守内心的清静,远离世俗荣辱。庄子对“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腐败社会有着清醒的认知。他鄙弃一切名利荣誉,追求自由的心灵,在绝对自由的精神世界里寻求真理。夫列子御风而行,泠(líng)然善也,旬有(yòu)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列子乘风而行,飘然自得,体态轻盈,无比美妙。列子驾驭风的本领能够长达十五天,然后再返回;他对于追求福禄的事情,也没有拼命去追求。列子虽然能够摆脱形体的束缚,御风而行,不需要用两脚去行走,但还是需要凭借风的力量。[注释] 御:驾驭。泠然:轻妙的样子。善:美妙。旬有五日:十五天。旬,十天。有通又。致福:得福。有所待:有所凭借。待,依靠。列子,名御寇,郑国人,战国前期思想家。传说能御风而行。著有《列子》八篇。列子是介于老子与庄子之间道家学派承前启后的重要传承人物,其学于黄帝、老子,主张清静无为,归同于老庄,被道家尊为前辈。创立了先秦哲学学派——贵虚学派,对后世影响非常深远。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wū)乎待哉?倘若能够顺应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驾驭着六气的变化,来遨游于绝对自由的境界,那么他还要凭借什么呢?[注释] 若夫:至于。乘:顺。天地之正:天地万物的本性。正,自然本性。六气:指阴、阳、风、雨、晦、明。辩:通变,变化。与“正”相对。“正”为本根,“辩”为派生。以游无穷:行游于绝对自由的境界。无穷,绝对自由的境界。恶乎待哉:还用什么凭借呢?恶,什么。所以说:修养最高的“至人”能够顺应自然、忘掉自己,精神境界完全超脱外物的“神人”无意于追求功名和事业,思想道德修养臻于完美的“圣人”无意于追求名誉和地位。[注释] 至人:极致的人,庄子心目中境界最高的人。至人、神人、圣人,三者名异实同。无己:指至人破除自我偏执,扬弃小我,摒绝功名束缚的本我,追求绝对自由、通达,物我相忘的境界。无功:顺应大道不示功名。无名:不求名望。“至人无己”是庄子体悟的最高人格境界;“神人无功”是庄子无治主义政治观的表达;“圣人无名”是庄子扬弃功名、去除外物束缚的人生追求。庄子逍遥游思想的主要内容是从“有所待”达到“无所待”的精神境界。首先,庄子指出,大舟靠着积水之深才能航行,大鹏只有“培风”才能翱翔,因此他们都是“有所待者”。其次,庄子认为宋荣子的思想没有完全超越世俗“内外”和“荣辱”的纷争,只是在这种纷争中不动心,因而不是真正的“无待”。最后,庄子批判了世俗的“有所待”,提出了追求“无所待”的理想境界。同时也指出了从“有待”至“无待”的具体途径。这就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jué)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太阳月亮出来了,而小火把还不熄灭,它的亮度,要和日月相比不是太难了吗![注释] 尧:传说中的帝王。许由:古代尧时的隐士。爝火:火把、火炬。及时雨已经降下了,还要灌溉田地;如此费力的人工灌溉对于庄稼的润泽,不是很徒劳吗?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你如果成了君王,天下一定太平;我只是徒居其位,感到非常惭愧,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你。[注释] 夫子:先生,指许由。治:太平。尸:掌管,主持。缺然:缺乏能力的样子。致:赠与,送给。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许由说:天下在您的治理下,已经很安定了,而现在让我来代替你,我岂不是为名而来吗?名声只是本心的附庸,难道让我违背初心而将去追求那些徒有其表的名声吗?许由隐居箕山,逍遥于颍水之滨,不屑于利禄声誉。帝尧殷勤邀请,希望以许由来取代自己。然而,名声是由一个人内心的美好品德派生出来的,实是内、是主,名是外、是宾。现在要舍弃本心而去追求徒有其表的名声,非隐者所愿,所以许由不为。鹪(jiāo)鹩(liáo)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那种叫鹪鹩的小鸟在森林里做巢,它所需要的,不过一树枝而已;鼹鼠在河边饮水,它所需要的,不过是喝到饱腹而已。大王你还是打消念头回去吧,天下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啊![注释] 鹪鹩:一种小鸟。偃鼠:即鼹鼠,善于钻洞。归休乎君:“君归休乎”的倒装,君主您还是回去吧。为:语气助词。庖人虽不治庖(páo),尸祝不越樽(zūn)俎(zǔ)而代之矣!厨师即使不烹饪,主祭的人也不会代替厨师去下厨做饭。[注释] 庖人:厨师。庖,烹饪一类的事。尸祝:古代祠庙中掌管祭祀的司仪。樽:酒器。俎:盛肉的器具。诙谐的庄子又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你的野心再大,也吞不下这个世界啊!这句话体现的是不贪求奢取,知足常乐的态度,背后透露出的是以自我满足为主的,向内的,隐逸的价值观念。而尧治天下体现的是世俗的,功业的,向外的价值观。许由自比“鹪鹩”,而“深林”喻指天下。天下的功名财富,正如广袤森林孕育的万千树木,无论你多么贪婪,都是享受不尽的。世间物事,纷繁复杂、无边无量,别迷了那双眼、别乱了那颗心。任凭弱水三千,于我一瓢足矣!其一、不为实之宾。偃鼠喝水只不过喝一肚子,这些喝进肚子的水为实,满河流水为宾。小鸟筑巢只不过占一根树枝,这根占用的树枝为实,满林树木为宾。名声与身体相比,身体为实,虚名为宾。天下对于许由来说,也不过是实之宾,是没有用的累赘而已。其二、不“越俎代庖”。尸祝主持祭祀的时候,需要静心凝神以沟通神灵,看起来好像很闲的样子,而在厨房里掌厨的人就会很忙碌。但哪怕厨子忙碌得顾不过来了,主祭的人也不能上前去帮忙,因为只要去“越俎代庖”,他精诚的功夫就被破坏了,自己本职的工作就前功尽弃了,整个祭祀仪式都会失败。这里许由用“尸祝”来作比,自己行的是清静治身之事,哪怕看起来很闲,也不能去帮尧治理天下,因为所行机制不同。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yú),大而无当,往而不反。肩吾向连叔求教:我从接舆那里听到了一些言论,觉得大话连篇,不着边际,一说下去就回不到原来的话题上。[注释] 肩吾、连叔:都为庄子笔下的虚构的体道之士。《庄子》一书,此类人物很多,即使是史上确有其人的,也是一副“道家”腔调、“道家”风格,甚至孔子有时也不例外。接舆:楚国隐士,姓陆,名通,字接舆,与孔子同时。此处庄子有自喻接舆的意思。大而无当:宏达而不适当。无当,不切实际。往而不反:一往无前而不回头。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我为他的话感到惊讶、震惊,他的话就像天上的银河一样没有边际,和常人言谈相差甚远,与人世间的道理都不相合。[注释] 惊怖:惊恐。河汉:天上的银河。极:边。大有径庭:比喻差别极大。径,门外路径。庭,庭院。曰:藐(miǎo)姑射(yè)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chuò)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他说:在遥远的姑射山上,有位神人居住。他的肌肤就好像冰雪一样洁白,身姿就好像处子一样柔美,他不食五谷杂粮,只吸清风饮甘露。他骑乘着飞龙而遨游于四海之外。[注释] 藐:通邈,遥远。姑射:传说中的仙山名。淖约:柔美的姿态。淖,通绰。处子:处女。其神凝,使物不疵(cī)疠(lì)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他的神情专注,使得世间万物不受病害,年年五谷丰登。我认为是胡言乱语,一点也不可信。[注释] 凝:凝聚专一。疵疠:指疾病,灾害。年谷:指庄稼。狂:借用为“诳”,谎言。连叔曰:然。瞽(gǔ)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连叔听后说:是啊!对于瞎子没法同他们欣赏花纹和色彩,对于聋子没法同他们聆听钟鼓的乐声。[注释] 瞽:盲人。文章:纹理色彩。文,通纹。观:景象。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shì)女(rǔ)也。难道只是身体上有聋与瞎吗的区别吗?思想认知上也有聋和瞎啊!这话似乎就是说你肩吾的呀。对于接舆说的话,现在的你就像是聋子和瞎子一样无法认知。[注释] 岂唯:难道只有。形骸:形体。时通是,这。女通汝,你。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qí)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那位神人,他的德行广施,能包容万事万物,使整个世界成为太平境界。而世人追求功名利禄,纷乱不已,他又怎么肯为天下俗事忙忙碌碌呢?[注释] 之:这样。旁礴万物以为一:混同天地万物为纯一。旁礴,混同,无所不包容。旁通磅。蕲:祈求。乱:纷扰。孰:谁,指神人。弊弊:劳神苦思的样子。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那样的人,外物无法伤害到他,就算滔天的大水他也不会被淹溺,就算大旱让金石熔化、土山焦裂,他也不会感到灼热。[注释] 大浸:大水,洪水。稽:至,到达。溺:淹。是其尘垢(gòu)秕(bǐ)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他身上的尘垢,脱落的残渣那些无用的东西,都可以塑造出像尧舜那样的圣贤,他又哪里肯把世间的琐事当成一回事呢![注释] 尘垢秕糠:尘土、污垢、秕谷、糠皮,指糟粕。陶铸:原指烧制陶器、熔铸金属,这里指造就培育。物:事,指世俗事务。北方的宋国有人从中原买帽子,运到南方的越国去贩卖,但是越国人纹身断发,没什么地方用得着帽子,肯定卖不出去啊。[注释] 资:买卖。适:往。断发:剪发。文身:往身上刺花纹。帽子代表衣冠礼仪,治国之法。章甫,古代的一种礼帽,称为章甫冠。宋人就是宋国人,殷商之遗民。管蔡政变失败后,分殷之遗民为二,一则微子启之宋;一则康叔封之卫。越人断发纹身,很好理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礼也;越人不讲礼仪,是蛮夷之地,是文化落后的地方。文化程度高的宋人,拿着他那套过时的礼仪文化,前往越国宣讲礼仪;但越国是蛮夷之邦,根本不吃你这套,自然是无所用的。此时礼崩乐坏,连身为礼仪之邦的中原诸国都不讲礼,更何况南方的蛮夷呢?这就印证了前文许由所说:疱人虽不治疱,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fén)水之阳,窅(yǎo)然丧其天下焉。尧治理好天下的百姓,平定海内的局势,前往遥远的姑射山上,汾水的北面,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不禁怅然若失,忘记了自己是天下君主的身份。[注释] 四子:旧注指王倪、啮缺、被衣、许由四人,实为虚构的人物。汾水之阳:汾河北面。古人以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窅然:怅然若失的样子。这里讲神人治国与尧舜治国的差别。对于普通人来说,神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所以会觉得神人不近人情,如同小麻雀嘲笑大鹏,认为大而无用。“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喻人精神纯粹、明净无染;“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喻人无私无欲,不积不有;“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喻人明白通达,逍遥无为;“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榖熟”,喻人精神凝聚,中自正而外物弗伤。因此这样的神人治理天下,无事而天下自定,和这样的神人相比,尧舜的有为治国之道,一无用处。所以尧见到了神人,见到了更高层次的境界,顿时觉得自己有为治国太累了,整个天下都成了负累,而想要出让。但是就如同向断发纹身的越人贩卖帽子一样,神人对有为治理而成的天下没有兴趣(许由拒天下),对有为治国之道更没有兴趣(越人不戴帽子)。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hù)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shí)。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xiāo)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pǒu)之。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大葫芦的种子,我种下去后结出了五石大的巨型葫芦。想用它来盛水,它却因质地太脆无法提举。把它切开当瓢呢,又太大了,没有缸能容得下。我不是嫌它不大,只是因为它对我来说没有用,我就把它砸了。[注释] 惠子:即惠施,庄子的朋友,先秦时期的杰出代表人物。魏王:即魏惠王。由于魏国曾定都大梁,所以魏国也称为梁国,因此魏惠王即《孟子》中的梁惠王。贻:赠给。大瓠之种:大葫芦的种子。瓠,葫芦。树:培植。实:容纳。石:古代重量单位,相当于一百二十斤。落:平浅的样子。无所容:无可容之物。呺然:空空的样子。掊:打破,砸烂。石(shí)在古代只有一个读音就是shí,无论是否充当计量单位都读shí,dàn的读音在明清时广泛流传。早在《史记》中就有关于“儋”的记载,《史记·淮阴侯列传》:“守儋石之禄者。”儋石的意思为官员的俸禄。而儋是担的古字,意为用肩挑。石字近现代大多都读dàn,这与当时民国政府要统一全国语音文字运动有关——其规范读音的准则,是“以北平地方语言为国语”。北方农民有一个约定俗成的重量单位:担。即一个成年人所担起的粮食重量。也就是说,一担约等于一百斤。而石在作为粮食计量单位时,一石就等于一百二十斤。这么一来,“石”和“担”在使用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用混了,“石”字就得出了dàn的读音。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píng)澼(pì)絖(kuàng)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庄子说:看来你真是不会使用大的东西。宋国有个人善于制作防止手冻裂的药,他家世世代代都以漂洗丝絮为职业。有个客人听说了,就开出百金的价格求购他的药物配方。[注释] 为:配制。不龟手之药:防止冻伤的药。龟通皲,皮肤冻裂,下同。洴澼:漂洗。絖:通纩,絮衣服的丝绵。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yù)技百金,请与之。这个宋国人召集族人在一起商量说:我们世世代代漂洗丝絮,一年所得不过寥寥数金,现在一旦卖掉这个药方马上可得百金,不如就卖了吧![注释] 聚族:召集同族的人。鬻技:出卖、转让技术。客得之,以说(shuì)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这个客人买到药方,就去游说吴王。那时越国一直与吴国打仗,吴王就命他为将,在冬天跟越国人展开水战,结果大败越人。吴王就割地封侯来奖赏他。[注释] 说:游说。越有难:越国入侵吴国。难,发动军事行动。将:率领军队。裂地:划拨出一块土地。封:封赏。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同样是一帖防止手冻裂的药方,有人靠它得到封赏,有人却只能世代用来漂洗丝絮,这是因为使用方法不一样。今子有五石之瓠(hù),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大葫芦,为什么不考虑把它系在身上作为腰舟而浮游于江湖呢?你却担忧它太大而无处可容纳,可见你的心地过于浅陋狭隘了![注释] 樽:腰舟。可以捆在腰间漂浮在水上。蓬之心:即蓬心,心有茅塞,比喻不能通达,见识肤浅。蓬,一种茎叶不直的草。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chū)。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家把它叫做臭椿。它的树干上有许多赘瘤,绳墨无法取直。它的树枝弯弯曲曲,圆规无法取圆,尺矩无法取角。它生长在路边,木匠都不看它一眼。你说的那段话,就和这棵大椿树一样,大而没有用,大家都懒得理你。[注释] 樗:一种木质低劣的乔木。大本:主干。拥肿:肥粗不端正。拥通臃。中:符合。绳墨:木匠画直线的工具。规矩:木匠用以画圆、方的工具。涂通途,道路上。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shēng)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liàng),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wǎng)罟(gǔ)。庄子说:你难道没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它们屈身伏在那里,等待捕捉来来往往的小动物。它们捉小动物时东跳西跃,上窜下跳。但是一旦踏中捕兽的机关陷阱,就死在网中。[注释] 狸:野猫。狌:黄鼠狼。敖通遨,遨游。跳梁:跳跃腾挪。梁通踉,跳跃。中:踩中,触到。机辟:弩机陷阱,捕猎走兽的工具。罔:通网,罗网。罟:网的总称。今夫斄(lí)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再看那牦牛,庞大的身体就像遮天的云。这可以说够大的了吧,但是却不能捕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páng)徨(huáng)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现在你有一棵这样的大树,还担忧它没有用处。为什么不把它种在宽旷无人的地方,让它生长在广阔无边的原野上,悠然自得地徘徊在它旁边,逍遥自在地躺卧在它的下边。[注释] 广莫:广漠。莫通漠。野:旷野。彷徨:游逸自得。无为:随意,悠然。这样大树就不会遭到斧头的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伤害它。正是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才能平安地活下来,又哪里来的困苦呢?这里是“小大之辩”的延续。“小”看待“大”,认为大而无当、大而无用。于是庄子详细解释了小有小用、大有大用,不龟手的药方,小用只能用来漂洗丝絮,大用可用来灭国封侯。而世人只知用小,不知用大,是心窍不通的缘故。庄子,大约生于公元前369年,死于公元前286年,享年83年,他是先秦时期道家的中坚人物。他的一生为发展道家思想奉献着,他创造性地继承和发展了老子的思想,其代表性思想是:逍遥、齐物。《逍遥游》是庄子的名篇,同时反映出庄子的最高思想境界。根据现代汉语词典,“逍遥”一词,指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逍遥”言状态,“游”言动态。庄子是战国时期被世人误解最深的大家了,他的逍遥思想通常被认为是绝对的自由,庄子本人被误解为缺乏社会责任感,消极避世的人。逍遥并不等于自由。逍遥的本质是“无为”,无为思想并不是没有作为,而是国君不要过多干涉百姓的生活生产,应不妄为,顺应自然的规律。“自由”一词最早是从西方传入的,它强调的是自主自治等方面的内容。“逍遥”一词立足于自然层面的美学精神,包括自由,却又超越自由。北冥有鱼,叫作鲲,鲲之大有几千里,变化成鸟,叫作鹏,鹏之背也有几千里。而蜩与学鸠却嘲笑鲲鹏:动不动就飞几万里,远不如自己自在,在榆树之间想飞则飞,想停则停。随即庄子嘲笑蜩与学鸠:蟪蛄不知春秋。蟪蛄即寒蝉,一种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的昆虫。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因此认为庄子是站在鲲鹏一边的呢?不然,蜩与学鸠见识短浅,不知世界之大,而鲲鹏知世界之大,却不如蜩与学鸠自在。倘若以自由自在作为判断“逍遥”标准,则鲲鹏不及蜩与学鸠。庄子在这个寓言故事中,并不选择站队,他只是以“攀比”的角度、用夸张的鲲鹏说明:“攀比”行为自身与“见识短浅”是同样荒唐。而鲲的本意指的是鱼子、鱼苗,这种反讽的手法所表达出来的都是否定的思想。那些才智能胜任一官半职的、品行能够团结一乡百姓的、德行能辅佐一国之君的、能力得到全国百姓信任的高人,在宋荣子看来就如“鲲鹏”看“蜩和学鸠”一样可笑。宋荣子德行高尚,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真正做到了宠辱不惊,然而庄子却说他“犹有未树也(还有没达到的境界)”。列子可以像神仙一样御风而行,庄子却说他“犹有所待者也(还要凭借风)”。但是,庄子没有说宋荣子“未树”的具体含义,也没明说“无所待”就是最终的“逍遥”。宋荣子的“未树”,列子的“无所待”的真正意义,都指向“大道”,是“不可说”的领域。假如庄子以“无所待”为真正的逍遥,那么“无所待”是否也是一种“所待”呢?因而,真正的“无所待”不可说,一旦说了就成了一种凭借,在逻辑上就形成了悖论。而“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之说,讲的是同样的道理,庄子并非提倡或赞赏“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而是用“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指向一个不可言说的“实”。许由不接受尧的禅让,是因为“天下已治”为“实”,而接受尧的禅让不过是得其名(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姑射山的神仙依靠神情专注,而使世间万物不受病害,年年五谷丰登(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也有其“实”,但神仙什么也没做,他有功吗?尧治理好天下的百姓,安定了海内的政局,到姑射山上,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不禁怅然若失,忘记了自己是天下之君的地位(窅然丧其天下焉。),可见对尧而言,尚有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实际上,许由追求的“实”、神仙的“神凝”、让尧“窅然丧其天下”的东西都指向同一个不可言说的共同源头,即“道”。而既不能盛水、也不能做瓢的“大瓠”,以及不成材、也不为工匠看中的臭椿树,在庄子眼里却有大用:大瓢可拴在腰间遨游江湖之上,臭椿树可置于乌有之乡遮阳纳凉。这两个故事也同样指向一个不可言说的观点:万物皆有其道,合乎道即逍遥。因“道”不可言说,“合乎道”也就同样不可言说,如此“逍遥”的真实含义就只能在文字之外。庄子求“道”的逻辑比老子更为彻底,庄子所追求的“境界”也不同于老子。在庄子这里,虽然也谈养生,但并没有将“久”作为目的,而是更为彻底的“顺其自然”。“久”只是“顺其自然”副产物。生也合乎道,死亦合乎道,才是真“逍遥”。庄子这种超然的人生态度,对社会发展而言具有一定的消极影响,却是中国文化基因中重要组成部分。后来东晋时期的田园诗人陶渊明深刻领悟了庄子“逍遥”的深意,写下了四句经典诗句:听从上天的安排,顺其自然,不因长生而喜,也不因短寿而悲。待到老天安排人生到了尽头,那就到了。除此此外,在这之前就不要为这些多虑了!古来圣贤皆读孔孟、老庄,即使老庄的思想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但对于功名利禄的追逐总是孜孜不倦。受古人思想传统的影响,很多人心中的信仰便是光宗耀祖。因而,哪怕是头悬梁、锥刺股也在所不惜。虽说功名利禄皆为身外之物,但不免为激励自我的一个方法。特别是于年轻人而言,不枉费一身抱负,满腔热血。先有名而后无名,先成事业再讲功成身退,何尝不可!但人在努力过程中,总需要一个信仰。中国人信仰什么? 按照林语堂的话来说:中国人得意时信儒教,失意时信道教、佛教。但对于年轻人而言,多信一些儒教,把“有己、有功、有名”作为奋斗的动力。
惟真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