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隐公三年(公元前720年)
卫国的历史从西周跨越到东周,贯穿了整个春秋和战国,历经了908年,共有四十三个君主,完整见证了什么叫“礼坏乐崩”,什么叫“乱自上作”。卫国历史上有两位卫庄公,分别是第十二位和第三十位这两位国君,为了区分,历史上把第十二位的那位庄公也称作卫前庄公,把第三十位的那位庄公也称作卫后庄公。而本篇文章中的卫庄公就是卫前庄公,这位庄公生活在春秋初期,是卫国被提升为公爵后的第二任君主。
此时的卫国国力衰弱,所以要积极地搞政治联姻,最终卫国靠上了齐国这棵大树,卫庄公迎娶了齐国的公主为妻,此时的齐国还是姜氏齐国,所以嫁过来的公主就被称为庄姜。包办婚姻很少有幸福的,更何况是政治婚姻,婚后庄姜长期受到卫庄公的冷落,庄姜为此做了一首 《诗经·邶风·绿衣》,来表达自己的哀怨之情。诗中有一句是“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古人上衣下裳,绿衣黄裳也就是绿色的上衣,黄色的衣裙。但是古人以黄为正色,绿为杂色。应该是黄在上,绿在下,现在是绿在上,黄在下,意味着上下颠倒,隐喻着自己失去了卫国正妻夫人位置,忧伤难遣。但是不论庄姜如何有文采,也依然没能赢得卫庄公的喜欢,最终导致无子。于是卫庄公开始宠爱爱妾生的儿子——州吁。后来卫庄公又迎娶了陈国的公主厉妫,这个公主虽然生了孩子,但是早早的夭折了,于是卫庄公又顺势娶了陈国公主的妹妹戴妫,因为这个妹妹本来就是姐姐的陪嫁品,最终戴妫生了公子完。庄姜作为卫国第一夫人,没有自己的孩子,也就没有了靠山,所以急需寻找一位继承人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庄姜毕竟是齐国的公主,卫庄公还需要齐国的政治庇护,所以在戴妫死后,卫庄公就让庄姜将戴妫所生的儿子公子完作为自己的儿子来抚养 ,并立完为太子,最终太子完继位,也就是后来的卫桓公。虽然卫桓公成功继位,但是卫庄公和爱妾所生的儿子州吁在卫国骄横奢侈,卫桓公便罢免州吁的职务,州吁于是逃离卫国。不得不说州吁还是很有能力的,最终他联合逃亡在外的卫国人袭杀卫桓公,自立为君主,史称卫前废公,看称呼就知道州吁不被正统所接受。本来州吁就是靠弑君上位,首要问题本应是安抚卫国百姓,争取民意,但是这位州吁,非但不安抚百姓,还执意对外发动战争,如此不得民心,注定没有好的下场。最终州吁被朋友石厚的父亲石碏设计杀害,当然作为州吁同党的石厚也难逃一死,而石厚的父亲石碏因为杀了儿子石厚最终赢得了“大义灭亲”的美名。就这样,卫桓公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位遭到弑杀的国君,从此弑君成为惯例,作为开启潘德拉魔盒的卫国,弑君更是成为了家常便饭,从此之后,卫国的政权几乎再也没有稳定过。这一篇和《周郑交质》记录在同一年,《周郑交质》是周王室权威崩塌的一个关键节点,是礼崩乐坏的一个标志事件,而这篇里的州吁也是春秋礼崩乐坏的一个重要推动者。州吁不仅仅是卫庄公的儿子这么简单,他是一个根本不应该继承王位的儿子。文章刚开篇并没有直接去讲州吁的事,先讲了卫庄公后宫里的事。仔细读来,会发现里面有场暗潮汹涌的宫斗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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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东宫:东宫原本是指居住在东方的宫殿,因太子地位尊崇居住在东宫,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后来就把东宫借指太子。太子叫得臣。庄姜:齐国公主,姜太公的后人。那时齐国国都在营丘。姜是齐国国姓。卫庄公谥号是庄,庄姜作为卫庄公的正妻谥号也叫庄。古代人的谥号非常讲究,谥号指社会地位相对较高的人死后,后人按照其生平事迹做出或褒或贬的评价。古代中国是一个微言大义的国家,很多时候一个小细节,其实背后传递出了很多信息。比如看到“庄姜”二字,就证明这个女子是非常合格的正妻,而且也是做事非常得体的。这是一个女子可以被视为“庄”的重要原因,也是他可以和他老公拥有同样谥号的重要原因。按照古代嫡长子继承制,庄姜生的儿子就应该是卫国下一任君主。但很可惜。庄姜长得很美但没有儿子,有多美呢?卫国人为她写了一首《硕人》。不要说长子了,庄姜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呢?一个人如果没有孩子,正常情况下可能有以下原因:第一是庄姜长得丑,卫庄公不理不问。很明显,庄姜不是。庄姜是中国古代有记载的第一美女。卫国人为她写了一首《硕人》。硕,就是大,硕人就是说这个姑娘长得高大。《硕人》被称为“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诗里对庄姜的容貌不吝赞美之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些形容词是不是都很熟悉?这都是老祖宗为了这个山东姑娘创造出来的。三千年以来后世无数美人,她们的美都是被一个山东姑娘定义的。庄姜的身份还很高贵,他是齐国国君的子女,卫国国君的正妻,齐国太子的妹妹,邢国国君的小姨,谭国国君的小姨子。而且庄姜还非常有才华,是中国历史上可考的第一位女诗人,《诗经》中存留有她的作品,最出名的就是“燕燕于飞,差池其羽”。能在中国历史上留名的女性文学家不多,山东倒是占了不少,除了庄姜还有“夜耿耿而不寐”的左芬,“我心如松柏,君心复何似”的鲍令晖,当然还有易安居士李清照。山东有文化,有美女,还有有文化的美女。庄姜如此得美,地位如此得高,但却没有孩子,所以卫国人非常同情她,就给她写了《硕人》这首诗。《毛诗序》中说:《硕人》,闵庄姜也。庄公惑于嬖姜,使骄上僭。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而忧之。又娶于陈,曰厉妫(guī)。生孝伯,蚤(zǎo)死。卫庄公又去陈国(现河南周口)娶了一个姑娘,叫厉妫。生了一个儿子叫孝伯,但这个儿子很早就离世了。[注释] 厉妫:厉和下文戴妫的戴均为谥号,妫是娘家的姓。蚤通早。厉妫的妹妹戴妫作为陪嫁,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后来的卫桓公,庄姜喜欢这个孩子,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注释] 娣:妹。古时诸侯娶妻,妹可随姊同嫁。戴:在古代谥法中的意思是“典礼不迁”,意思是这个人非常守礼法,非常庄重。桓公:名完,在位十六年,后为州吁所杀。通过谥号里的几个字就可以判断:卫庄公的后宫中,这几个女人的特点是不一样的。从齐国娶来的庄姜,美,但无子。性格“言克有仪”,非常肃穆、庄重,典型的一国之后、母仪天下。从陈国娶来的一对姐妹,姐姐厉妫“长舌阶祸”,喜欢“嚼舌头”。妹妹戴妫“典礼不迁”,比较安分守规矩。姐姐生的儿子孝伯,按说正妻的儿子可以继承王位,结果早死。卫庄公的后宫,第一个正妻没有孩子,第二个妻子生的儿子早死。不禁让人联想:卫庄公的后宫可能有问题。首先,不可能是庄姜的问题,她是非常恭敬肃穆的。也不可能是妹妹戴妫的问题,因为她比较守礼。当然也不可能是厉妫的问题,她只喜欢“嚼舌头”,不至于把自己的儿子弄死。所以背后必然还有人。妹妹戴妫生的儿子直接继承了王位,就是后来的卫桓公。为什么妹妹戴妫生的儿子能直接继承王位呢?因为庄姜很喜欢他,庄姜把卫桓公当自己的养子来对待。卫庄公的夫人庄姜,是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也就是齐庄公的女儿,她拥有倾国倾城之貌,可惜一直没有儿子。于是,卫庄公又从陈国娶了厉妫,厉妫的妹妹戴妫为媵,以当时卫国与陈国的关系,厉妫不可能为妾,应该也是妻。由此也可以推知,古代春秋时期,至少在国君之间是存在“一夫多妻”制度的,婚嫁是国与国之间结盟的重要手段,为了维护盟国之间的利益,作为妻的盟国女子应该具备一定的政治地位,比如儿子可以被立为太子。百年以后的“葵丘之盟”,诸侯国之间有一条重要的约定,就是“勿以妾为妻”,这都是为了保障同盟国的政治利益。厉妫与卫庄公生有一子,这是卫庄公唯一的嫡子,《春秋》称其为孝伯,只有嫡子才能参与“伯仲叔季”的排行,比如郑庄公寤生的同母弟弟段又被称为叔段。可惜孝伯早死了,“孝”是他的谥号,孝伯死后,卫庄公就没有嫡子了,太子之位也就空了。这种情况之下,储君自然要从出身地位更高的媵所生的儿子中选择,厉妫的妹妹戴妫所生的儿子公子完就成了最优选择。但是戴妫毕竟不是妻,所以他的儿子本来是没有资格立为太子的,所以正妻庄姜就把公子完收到自己的名下,这样公子完就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卫庄公去世后,公子完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但是卫庄公却迟迟不肯立公子完为太子,因为公子完的继承权是基于礼法而获得的,并不是出于卫庄公自己的意愿和喜好,卫庄公喜欢的儿子是嬖人生的州吁。
[注释] 嬖人:本意是帝王所偏宠的姿色出众的妾奴。服侍别人的丫鬟,地位非常低贱。什么是嬖人呢?就是地位低贱但受宠的人,不分男女。低贱到什么程度呢?作为公子州吁的母亲,都没能留下姓名。“嬖”字本意应该是奴隶之属。春秋时期“嬖”的含义已经不是奴隶了,“卑贱婢妾媚以色事人得幸者”。通过嬖字我们能窥视春秋时期东方国家君主的婚姻制度:有妻、有媵、有妾、有嬖。妻一般都是盟国的宗室之女,媵是夫人的陪嫁姐妹侄女,妾一般出身较低且没有任何政治地位,属于国君的私有财产,嬖则应当是身份低贱的侍女,类似于使唤丫头。
公子州吁本是身份低微的侍女丫头生的,这个丫头可谓是逆天改命了,在那种卑贱的生活环境里能上位成为卫庄公的宠嬖,而且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可见这位出身低贱的侍女实在是不简单,其心术机谋亦可想而知。
那么卫庄公的后宫中作恶的人是没有可能是这个妾奴?有可能。从她儿子就可以看出来,因为州吁就是一个喜欢挑事的人。卫庄公很宠爱这个州吁,州吁又喜欢舞刀弄枪,卫庄公也不禁止他,庄姜很讨厌他。庄姜是个品行很正的人,但她很讨厌公子州吁,从侧面也能说明州吁是个品行很差的人。为什么说娶一个女子要看德,不要仅仅看容。因为德不仅仅影响到你这一辈,还影响到你的下一辈,一个没有德的女子,就像这个嬖人,她不会教育好自己的孩子的。《左传》中就有很多的宠妃都是如此,如晋国的骊姬之乱。为什么庄姜会厌恶州吁?嬖人之子为什么不能有宠好兵呢?“有宠”问题不大,“好兵”就有不臣之心了。爱好打仗,将来长大了就会发动战争,要么对内发动战争,要么对外发动战争。这两种都会给国家带来祸患。对内发动战争就会弑君篡位,对外发动战争就会劳民伤财。旧时嬖人身份卑贱,其子自然不能和夫人之子相比,何况州吁还不是长子,庄姜既然喜欢公子完,讨厌有野心的州吁也是正常的吧。卫庄公非常宠爱小儿子州吁,这是历代君王的立储时常遇到的问题,卫庄公是喜欢州吁的,但是州吁是嬖人所生,从法理上来说没有成为太子的资格。面对这种情况,卫庄公犹豫不定,只是一味地宠溺纵容州吁,而州吁竟然公然地培养自己的军事力量。
这明显是致乱之源,在国君老迈的情况下,国家的士大夫阶层都会为自己寻求后路,如果早定太子,那么他们自然就会向太子表忠心,这样在老国君死后权力就可以得到自然的过渡。
可卫庄公这种迟疑不定的态度和对公子州吁的纵容,就会让士大夫们无所适从。如果遵从法理辅佐公子完,则怕卫庄公立州吁为储君;如果遵从卫庄公的喜好辅佐州吁,则担心州吁最终被法理制度所击败。一旦发生暴力夺权事件,对于站错队的人来说,他们的家族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到了卫庄公的后期,聪明人都已经看到了这种政治危机。显然石碏就是这个聪明人。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yì),所自邪也。大夫石碏劝谏说:我听说父母疼爱孩子,要教他遵守道义,不能让他走上邪路。骄傲、奢侈、放纵、逸乐,就是走向邪路的开端。[注释] 义方:为人行事的规范。骄奢淫佚:就是一味地骄傲、奢侈、放荡、安逸。骄:骄傲自大,指一个人自视很高,谁都瞧不起。当你觉得自己最厉害,你瞧不起别人,你就觉得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所有的人都要为你服务,久而久之就会走邪路。奢:过分享受。当你的小孩从小要求什么都是最好的,等他长大后就会我必须得什么都是最好的,很容易放纵自己的欲望。淫:放纵、无节制的过度行为。佚:逸乐,不受约束。所自邪也:就是邪所自也,走上邪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卫国贵族老臣——大夫石碏就向卫庄公提出了劝谏。如果宠爱你的孩子,首先要教他义,知对错。其次是方,守规矩。正跟邪的区别是什么?正:心可以管住五官和行为。邪:视听嗅味触,管着心。比如,一个东西我知道不能看,但是我管不住自己,我心里知道道理,但是眼睛管不住自己,这就叫邪。正则是非礼勿视。《管子》: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心处其道,九窍循理;嗜欲充益,目不见色,耳不闻声。故曰上离其道,下失其事。心在身体中的位置就像君王一样,去统帅所有其他部分。人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就像一个国家中的官职臣子,臣子是不能随意行动的,需要听从君王指挥。如果你的心能够管住自己,你的行为就是合乎天理。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就会走上邪路。心为人之君,人为天地心。人是天地中的那颗心,这样人才能称为万物之灵。万物之灵就是指你在天地当中也就是君王的位置。你的心要管住你的行为。真正的爱孩子,是教他管住自己。第一,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第二,立规矩,对的可以做,错的不要做。超越规矩的事情不要碰,这就叫“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骄、奢、淫、佚这四种恶习的养成,是因为您给的宠爱和财物太多的缘故。您想立州吁为世子就马上定下来,若不想立他,就是在纵容他一步步酿成祸患啊。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zhěn)者,鲜(xiǎn)矣。受宠而不骄横,骄横却又能忍受地位待遇下降,能忍受地位待遇下降却又不怨恨,怨恨却又能克制住自己的人,太少了。[注释] 眕:自安自重,忍耐而不轻举妄动。鲜:少见。受宠爱却不骄傲、骄傲后还能平心抑气、平心抑气而不怨恨、有怨恨还能控制自己,这样的人是很少的。这是告诫卫庄公,州吁肯定不是这样的人。石碏去劝卫庄公是发生在十几年前,卫庄公没听,后来卫桓公继位,一直到卫桓公十六年,州吁就造反了。石碏在十多年前就曾预言,州吁必然造反。州吁杀卫桓公,是春秋历史上第一桩弑君案。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再说,如果一个人地位低贱,你却让他享受比地位高的人更高的待遇,就会使低贱的妨害高贵的。如果你让年少的比年长的地位更高贵,就会使年少的欺侮年长的。关系疏远的离间关系亲密的,新人挑拨旧人,地位低的欺压地位高的,淫邪的破坏道义的,这就是所谓的六逆,六种违背道义的事情。卫桓公地位高贵,是正妻的长子,你州吁是嬖人之子,你却把他抬得比正妻的儿子还要高,这就是贱妨贵。州吁比卫桓公年少,本应该尊敬卫桓公,但你过于宠爱,就会使年少的欺侮年长的,这就是少陵长。《三字经》里说:君臣义,父子亲,兄则友,弟则恭。古人认为凡事都要有秩序感,传统儒家学说里最重要的就是在什么位置干什么事。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君主就应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德,不要整天去做下属该做的事情,大家就自然围着你转,每个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最要不得的就是谁都没干好自己的事情,君主该为德的,你却去宠爱儿子;臣子该去执行的,你去挑君主毛病了;父亲该慈爱的,你特别冷酷;儿子该孝顺的,你去造反;哥哥应该爱护弟弟,你去打弟弟;弟弟应该尊敬哥哥,你去反叛哥哥。这都是违背了“顺势而为”的大趋势。君主仁义,国君要有国君的样子;臣子奉行,做好本职工作;父亲慈爱,儿子孝顺;兄长友爱,弟弟恭敬。这就是所说的六顺,六种顺应道义的事情。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抛弃六顺,效法六逆,这是加速招致祸乱的到来。做君主的应尽力除掉祸害,现在却反而招致祸害的到来,这恐怕是不可以的吧!“将祸是务去”语序应该是“是将务去祸”。宾语前置,“是”为标志,即“将务去祸”。应该尽力地去除祸患。石碏甚至说,如果你要是喜欢州吁的话,你可以把他立为太子,先把储君的位置定下来,稳定军心,不要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让大家猜疑。但是卫庄公不听。卫庄公不是不想立州吁,但是立州吁是不合乎礼法的,这个时候毕竟还是处于春秋的初年,周朝的礼法制度对诸侯还有很大的约束力。再说了,如果立州吁为太子,齐国和陈国也是不会同意的。这些事情石碏不是不知道,但是他还是提出了立州吁的建议,一来是为了维护国家的稳定,二来是试探卫庄公的态度。最后,卫庄公拒绝了石碏的劝谏,依然是对州吁采取放纵态度,这样就给很多人释放出了一个虚假信号:卫庄公宁可冒着国家混乱的风险,也不肯立公子完为太子,也不肯对州吁进行稍加约束,是不是说明卫庄公心里选择的继位人是州吁呢?在这种背景之下,很多人都选择了投靠州吁,这其中就包括石碏的儿子石厚。石碏的儿子石厚和州吁交往,石碏禁止他,但是禁止不住,于是放弃。《左传》对于石厚“与州吁游”的记载是紧接在卫庄公否定了石碏的建议之后的。石厚是年轻一代的士大夫,对于礼法制度没有太多的顾虑,另外因为老一辈的压制,在卫庄公时并没有机会崭露头角。所以,在权力更迭的这种关键时期,他选择搭上公子州吁这辆快车,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出人头地。而石碏本就是卫国贵族重臣,只要卫国的君主权力可以顺利过渡,他的地位就能得到保障。所以,在州吁崛起的背后,石碏看到的是机会背后的危机。因此他禁止儿子石厚和州吁往从过密,而石厚对老父亲的劝说则是充耳不闻。由于州吁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放纵惯了,自然而然就养成了骄横跋扈的脾气。公元前734年,卫庄公薨逝,公子完成为卫国的国君,后世称为卫桓公。卫桓公继位后,一点也不惯州吁的臭毛病,把他贬为平民并撵出了卫国。州吁在国外依然拉帮结派,并且认识了共叔段(郑庄公的弟弟),这两人有一个共同的梦想,那就是灭了哥哥自己上位。不同的是共叔段失败了,州吁成功了。桓公二年,弟州吁骄奢,桓公绌之,州吁出奔。十三年,郑伯弟段攻其兄,不胜,亡,而州吁求与之友。
卫桓公继位以后,以骄奢淫逸的名义,剥夺了公子州吁的兵权,公子州吁逃亡国外。等郑庄公击败共叔段以后,共叔段也逃离郑国,于是公子州吁和共叔段结交,请教造反的经验。鲁隐公四年春,公元前719年,经过十四年的苦心经营,州吁的反卫国武装团伙偷袭卫国国都,杀死了卫桓公,自立为君,这是春秋弑君第一案。州吁弑君从礼法上来说是严重的犯罪,所以不管对内还是对外,他都需要有个交代。对外,他选择向周边的宋、陈、蔡、鲁等国示好,对内则是选择向郑国发动战争借以转移国家内部的矛盾。州吁上位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替兄弟共叔段报仇,发兵攻打郑国,当然也不尽是这个原因,《左传》记载:修先君之怨于郑,而求宠于诸侯。郑和卫本来就是世仇,伐郑可以凸显自己的政治正确。此时的郑国在郑庄公的治理下发展迅速,国力强盛,引起其他诸侯国的羡慕嫉妒恨,伐郑可以讨好这些国家。州吁即位半年,就对郑国发动了两次战争,第一次是联合宋、陈、蔡三国,围郑邑东门五日而还,显然这次战争目的并不是为了攻打郑国,而是为了巩固自己在国内的地位。第二次攻打郑国,除了宋、陈、蔡三国以外,又拉拢了鲁国的公子羽父,这一次和郑国的步兵交战取得胜利,州吁有了胜利之名就罢师回国。州吁一直在试图取悦国人和士大夫,降低自己弑君篡位的不良影响,巩固自己卫国国君的地位。很显然他的这些做法是失败的,一个弑君的乱臣贼子在一个痛恨他的国家里,迟早会有一场流血的变乱,到那个时候石厚父子恐怕会首当其冲。本文讲的是一个倒叙的故事。当州吁叛乱,杀掉他哥哥卫桓公时,石碏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劝谏过卫桓公。卫桓公即位三年之后,州吁就因为不敬,各种挑事,被他哥哥卫桓公给罢免了官职,赶出国家,在外流浪十几年后,还跟共国的共叔段(也就是郑庄公的弟弟)成了朋友。州吁有一次趁着卫桓公不注意,就带了一些在国外的流民、通辑犯,弑杀了卫桓公,自己成了卫国的国君。他起兵联合陈国、蔡国、宋国去攻打郑国,结果整个卫国的百姓都十分讨厌州吁。州吁本来上位不正,且好发动战争、劳民伤财,弄得国家百姓怨声载道。于就州吁就是问石厚该怎么办,石厚也没什么主意,就去问老爹石碏。石碏说,你要想安定国家,首先得名正言顺,你现在是篡位,名不正言不顺,你得让周天子认可你。想要获得周天子的认可,就得找周天子身边的红人帮你说好话,而陈国的国君陈桓公此时正是周天子身边的红人。陈国跟我们国家关系不错,你去找陈国国君帮忙,让周天子认可你的正统地位,国家就能安定。州吁听从了石碏的建议。这其实是石碏的“借刀杀人”之计,前文说到卫庄公在陈国娶了妫氏姐妹,被州吁杀掉的卫桓公,其实就是陈国的外孙。因此,陈国人跟州吁是有仇的。但州吁没反应过来,州吁就带着石厚去找陈国的国君,而同时,石碏就派人去跟陈国国君说,我们卫国现在被人篡位了,这两个人实际上是杀我们君王的凶手,而且我们的君王还是你们陈国的外孙,希望你们陈国能够帮忙。所以陈国人等到州吁和石厚一去,就把他们抓住了,然后通知石碏,石碏就派人到陈国杀了州吁和石厚。石厚也被石碏杀掉了,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典故“大义灭亲”。西周时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嫡长子在国家和家族中的地位不能动摇,庶子必须服从长子,目的在于解决权位和财产的继承与分配问题,稳定社会的统治秩序,这符合儒家的家族本位观念和政治目标。卫庄公宠爱庶子,从感情上来说,无可厚非,但从道理上说,这为以后家族的政治动乱埋下了隐患。大夫石碏敏锐地洞察到了其中潜在的危机,因此向卫庄公提出劝谏,卫庄公不听。后来的事实证明,石碏的担忧是正确的。公元前719年,卫国公子州吁杀死国君卫桓公而自立。多亏石碏用计,大义灭亲,借陈国国君之手把弑君乱国的州吁和自己的儿子——助纣为虐的石厚抓住,并派人把他们杀死。本文记叙的就是此事发生之前的事情。石碏进谏,并没有像许多进谏者那样,举述以往有关的历史经验教训;而是开门见山,一上来就切入主题。石碏认为,作为父母疼爱自己的孩子就应该“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子女会因宠而骄,这样就不能承受压制,性情放纵暴虐,容易酿成大祸患。紧接着,他从人们通常所说的“六逆”“六顺”的角度分析卫庄公过分宠爱庶子的行为不符合礼法和伦理道德规范,向卫庄公发出警示。然而,被糊涂蒙了心的卫庄公却根本听不进去。州吁和共叔段很像,都是被宠坏的孩子,都被哥哥驱逐,在外逃亡,共同的命运使两人成为了朋友。不同的是,共叔段客死他乡。而州吁创造了历史,那就是弑杀卫桓公自立,史称卫前废公,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位弑君篡位成功的公子。而卫桓公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位遭到弑杀的国君,从此弑君成为惯例。可怜的老人石碏,他的“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劝不动君王,连自己的儿子石厚也不为所动,成为州吁的死党。最终同州吁一起死在自己亲生父亲的刀下。应了那句俗语:“爱子如杀子”。
抛开道德不谈,石碏是个性格坚忍且老谋深算之人。石碏本就是卫国贵族重臣,只要卫国的君主权力可以顺利过渡,他的地位就能得到保障。石碏在卫庄公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告老,他极力劝谏卫庄公爱子应“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如何爱子,对一个国君来说,这绝不单单是他个人的情感问题,这将关系到国家的安危、社会的治乱。而州吁作为庶子而“好兵”,这往往是作乱的前兆。如果你要是喜欢州吁的话,你可以把他立为太子,让大家都知道储君是谁。庄公弗听。卫庄公去世,公子完继位,是为卫桓公。而此时石碏却选择告老,按理来说公子完继位应该正是他想看到的才对呀。这样看来,石碏告老的动机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他在卫庄公没有接纳他建议的时候没告老,那个时候国家局势面临着很大的风险和变数,他却始终裹在朝局之中。到了公子完顺利继位,朝局已经安定了的时候,他反而告老,离开了权力的中心。这是不是因为儿子石厚和公子州吁的交往而避嫌呢,亦或者因为当初建议过卫庄公立州吁为太子而明哲保身?所以,在州吁崛起的背后,石碏看到的是机会背后的危机。石厚当初跟州吁交往,他没能阻止,是不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一个当权的父亲管不了儿子,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石碏似乎并没有尽全力地去阻止,是不是石碏也想通过儿子押一押州吁这个宝呢?我们不得而知。卫庄公去世后他忍了十六年,如果说他从此对政治不感兴趣,州吁篡位后他为什么又跳出来呢?目的很明显,他是想在这场政治漩涡之中保全自己的家族,因为如果州吁倒台了,石碏一族很自然的就会遭到清算。所以,当他发现州吁没有能力稳定局面以后,他果断地选择主动促使州吁倒台,因为这个时候他不得不站出来。州吁未能和其民,厚问定君于石子。石子曰:王觐为可。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陈卫方睦,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
据《左传》载,石厚问父亲石碏,怎样才能帮助州吁稳定民心,石碏说:“朝见周天子,取得天子的认同就可以了,陈国现在正受到周王的宠信,你可以和州吁一起去陈国,让陈国向周天子请求州吁朝见,必然可以实现”。卫桓公虽然是庄姜的养子,但生母是来自陈国的戴妫,这就意味着,卫桓公做国君,可以推动陈国和卫、齐、邢、谭等国建立友好关系,这对陈国是有利的。而公子州吁弑君自立为君,便是打破了五国的友好关系。石碏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建议公子州吁和石厚拜访陈桓公。于是,石厚就和州吁一起出使陈国。等他们两人出发之后,石碏立即向陈桓公派出私人使者,传递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卫国的国力不强,我也老了,不能独自拨乱反正,这两个人其实是弑君篡位的恶徒,请您帮帮忙,把公子州吁和石厚给做了。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
最后,卫国人派右宰丑杀掉了州吁,这是国家行为,而石碏派他的家宰到陈国杀掉了他的儿子石厚,这属于石碏的个人行为。为什么陈国肯听石碏的话呢?一来是因为州吁继位以后,恃强凌弱,两次胁迫陈国攻打郑国;二来州吁本有篡位之名,又不得民心,诛杀叛逆可以增加陈国的影响力,也可以为后续的卫国国君树立恩德;三者被州吁篡位杀死的卫桓公,母亲戴妫是陈国的宗室之女,所以陈国和州吁之间还有着一层家仇。石碏为中华词库贡献了“大义灭亲”一词,但虎毒不食子,按理来说,石碏此时已经掌权,再加上他除掉州吁的功劳,完全可以保下来他的儿子石厚,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这里面实际上无关道德。石厚跟州吁牵涉得太深了,如果石厚活着,石碏一族的污点就洗不掉,石碏杀州吁的理由就名不正言不顺,在后续的卫君继位以后,难免会给石碏家族留下后患,所以这才是他不得不杀石厚的原因。但石碏一族在卫庄公晚年的争储事件中也受到了牵连。卫桓公死后,卫国人到邢国迎接公子晋,拥立为卫国新君。《左传》:卫人逆公子晋于邢。
《史记·卫康叔世家》:迎桓公弟晋于邢而立之。
根据春秋时期的礼法和书写习惯,如果被写成是某人的弟弟,这两个人一定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就是说,公子晋是陈国陪嫁丫头戴妫的亲儿子,卫桓公的亲弟弟,和齐国正室夫人庄姜关系最近的人。公子州吁袭杀卫桓公的时候,公子晋便逃离卫国到邢国避难。公子晋,便是历史上著名的卫宣公。公子州吁弑杀卫桓公后,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即位半年,就对郑国发动了两次战争,卫国和郑国本来就是世仇,这下两国矛盾更深了。州吁死后,卫宣公即位,他即位后的首要工作就是重建卫国的外交关系。
公元前718年,郑国趁卫国新君继位的时机,出兵讨伐卫国。卫宣公调动燕国兵马抵御郑国,结果卫燕联军的战斗力不强,在制城的虎牢关一带被郑国击败。公元前716年,郑国与宋国、陈国和解,在洛阳做质子的郑国公子忽和陈国定亲,卫国的外交环境才迎来转机。七年秋,宋及郑平,七月庚申,盟于宿。陈及郑平,十二月,陈五父如郑莅盟。郑公子忽在王所,故陈侯请妻之,郑伯许之,乃成昏。
因为宋、郑、陈三国暂时消除了矛盾,而齐国和卫、郑是盟友,卫国和陈国是姻亲,于是卫国和宋国、郑国就有了沟通的渠道。公元前715年,齐国出面邀请宋国、卫国到郑国的温县会盟,三方达成共识,决定放弃矛盾,重新开始新的外交关系。齐人卒平宋、卫于郑。秋,会于温,盟于瓦屋,以释东门之役,礼也。
至此,公子州吁破坏的卫国外交关系才被卫宣公重新修复。从此以后,公子州吁的事彻底翻篇,共叔段也不见于史册。石碏在卫宣公继位后就淡出了权力中心,卫宣公在位十六年,石碏一族就越来越被边缘化。《春秋》曰: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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