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人为何特别“怕死”?当许多西方国家已经普及了树葬、冰葬等绿色殡葬方式,亚洲不少地区仍然深受“保留全尸”“入土为安”观念的影响。面对亲人离世,是否捐赠器官或遗体往往会成为家庭争议的焦点。无论是以流行文化闻名的韩国、信仰国王的泰国,还是值得大陆参考的台湾地区,在器官和遗体捐赠议题上都面临着相似的困境。
为此,我们分别采访了韩国首尔国立大学解剖学助理教授Jae Seung Kang、泰国玛希敦大学解剖学助理教授Supin Chompoopong、中国台湾天主教私立辅仁大学基础医学助理教授王霈,请他们谈谈究竟亚洲人为何对死亡怀有独特的恐惧?
左起韩国首尔国立大学解剖学助理教授Jae Seung Kang、泰国玛希敦大学解剖学助理教授Supin Chompoopong、中国台湾天主教私立辅仁大学基础医学助理教授王霈
「我也未肯定自己会否在去世后捐赠遗体给大学。」首尔国立大学解剖学系副教授Jae Seung Kang说。 「韩国人本身已经保守,医学界的教授更可谓全国最保守。我每日都教导解剖学,知道学生真的要在遗体落刀,难免有点却步。」韩国的流行文化席卷全球,这个看似走在潮流尖端的国家,处理死亡的观念却是来自传统的儒家思想。 「身体发肤,受诸父母。」我没想到一位韩国教授会说出孔子二千五百年前的金句,原来这句说话在今日的韩国人心中依然相当有份量。韩国共有四十一间医学院,每间大学都要自行负责教学或研究使用的遗体。为了「吸引」捐赠者,首尔大学以「急冻」代替「防腐」,捐赠者的遗体急冻后会于六个月使用,缩短家属等候处理殡葬的时间。 「南韩只有两间大学提供急冻存放技术,首尔大学是其中一间,也是民众捐赠遗体的首选。」政府与商界一直合力向国际社会展示韩国华丽的一面,风光背后却背负着全球第一的自杀率。在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的35个成员国之中,韩国的社会福利开支排倒数第二,只占国内生产总值的十分之一。韩国的六十五岁以上长者,目前大约有两成需要靠政府的资助维生。面对沉重的政治、财务或学业压力,无论是长者还是年轻人,都有人选择了结生命。不堪困苦生活的老人家曾向亲友透露寻死的想法,却反被叮嘱:要先储够殓葬费。「不少自杀者,特别是年轻人,都希望捐出自己的遗体,不想为家人带来烦恼。只是部分传统的家属,依然会因为观念问题而忽视死者的意愿。」Jae Seung Kang教授表示,首尔大学每年收到大约三十副捐赠的遗体,原因是医学院会支付死者的所有殓葬费用。虽然要靠经济诱因,但能推动人们反思身后事,也是重要的第一步。泰国人笃信佛教,相信轮回投胎之说,同时十分重视保存遗体的完整。与许多其他国家一样,泰国一直使用无人认领的遗体作医学研究用途。泰国三十年前开始接受遗体捐赠,但是民间的支持不大。直到泰王正式通过支持器官及遗体捐赠之后,才令泰国人关注此议题。自从上一任泰王逝世,登记捐赠遗体以及实际捐赠数字皆明显增加。 「我们试过一星期之内收到超过200人登记捐赠遗体。」来自泰国玛希敦大学的助理教授Supin Chompoopong说。「除了因为泰王的呼吁,也因为成为ajarn yai(大体老师)是一种荣誉。」每年医学院开课前会举行致敬仪式,课程完结时亦会有火葬仪式。 「致敬仪式有僧侣参加,火葬仪式则由医学生列队恭送棺木,领着所有大体老师的相片,举行撒灰仪式。」目前泰国有22间学校提供医学课程,每年都有超过七千人捐出遗体作解剖及研究用途。虽然院校不用担心遗体捐赠的数字,但是器官的捐赠数字仍然偏低。Supin Chompoopong表示,即使登记人数有增加,但是不少亲属都会反对。 「人们开始接受,成为大体老师是殡葬仪式的一个过程。不过人们依然相信要保存遗体完整,因为器官捐了出去会令先人不能顺利投胎。」教授坦言需要更多时间,才能要改变人们根深柢固的观念。台湾地区目前除了花莲的慈济大学因宗教关系,有相对稳定的大体捐赠来源之外,其余医学院每年还是需要使用无人认领的遗体作解剖用途。助理教授王霈于天主教私立辅仁大学医学院任教,被问到是否愿意捐出遗体,他说:「我是愿意的,不会因为肉体被切割而觉得不被尊重,我知道同学在这个过程会有所得。」叫王霈放不下心的是学生学习的态度。 「因为我经常身在教学现场,十分明白学生再专心努力也好,总会有失手或不经意的时候。」所谓不经意,并不是指不尊重大体老师,但是学生也只是年轻人,他们还需要时间慢慢理解生死,以及生命教育的意义。每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对生死的看法都会不同,王霈说:「年轻的时候,生死距离自己好像很远。人到中年,开始介怀生死,反倒是到老年会比较看得开,那是一种对生命的觉察。」他认为,一个人是否决定捐赠器官或遗体,经济负担、宗教观念、文化习俗等等只是表面原因,恐惧才是背后的主因。 「想得通生死的人,都需要有自己的信念。」他说。自2009年医学院开始为大体老师举行致敬和送别仪式后,捐赠人数明显增加。王霈提到,捐赠者往往怀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希望学生能够通过他们的身体学习知识,进而帮助更多的人。将自己的身体奉献为医学生的教材,是为了让学生不忘学医的初心。这种舍身成仁的精神,也是一份无言的生命教育。重视殡葬仪式,不仅可能源于对轮回转世的信仰,也可能是家人表达哀思、亲友寄托敬意的重要方式。在韩国,人们倾向于缩短遗体存放时间,以确保遗体的完整性。而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保留遗体全尸、入土为安的观念根深蒂固,但随着社会观念的逐步转变,捐献遗体逐渐被更多人接受。对于大体老师的亲属来说,让家人成为大体老师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悼念。当他们与医学生分享逝者生前的故事时,这既是缅怀,也是抚慰自身悲痛的方式。只要不是流于形式,只要仪式背后承载的是家人和社会的意义,它便有其存在的价值。在中国,政府近年来在推行绿色殡葬方面投入了许多努力,强调环保和资源节约,但对公众生死教育的重视仍显不足。在传统观念和现实压力的双重影响下,人们生前为一套房苦苦奋斗,死后又为一个骨灰存放地绞尽脑汁。无论是对生的恐惧,还是对死的无措,这些深层次的情感问题和社会困境亟待更为系统的关注与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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