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僧侣的形象与中国大陆的传统僧侣有着显著的差异。在中国大陆,僧侣通常被视为远离尘世、严守戒律的精神修行者,他们的生活往往与清贫、素食、独身等词汇联系在一起。然而,在日本,僧侣的生活方式则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世俗化特征,这一点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日本僧侣的生活,被外界戏称为“佛系生活”,这种生活方式允许他们在遵守佛教教义的同时,也能享受娶妻生子、品尝美食等世俗生活的乐趣。这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实际上植根于日本佛教历史和文化的独特发展。从奈良时代的佛教戒律,到亲鸾大师的“他力本愿”思想,再到明治维新后的政策变革,日本僧侣的生活逐渐形成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模样。
日剧《朝5晚9》,描述现代都会女性与佛寺住持相爱结婚的故事。
实际上,日本的僧侣与中国所想象的“出家人”形象大相径庭,这一点网上很多讨论中已经提及。许多人对日本僧侣的世俗生活感到不解,甚至有些不满。但在对此感到不满之前,我们需要思考一个基本问题。
没错,出家人必须要守许多的戒律。过去日本在奈良时代甚至远从大唐迎来了高僧鉴真和尚,只是为了帮出家人、还有当时的天皇授菩萨戒,而且还有个宗派专门研究戒律称为律宗。后来在东大寺的大乘戒坛颁给出家人的具足戒,内容就有250条,连生病时什么药材能吃什么不能吃都有详细规定。后来创立日本天台宗的最澄,年轻时受的就是具足戒。但是充满理想的年轻最澄发现了一件事。
……根本没人在遵守啊!
因为太细太崇高,250条的具足戒成为难以达成的理想,结果出家人的戒律自然有名无实,到后来大家只要是暗着来就什么都有。后来最澄创立的比叡山大乘戒坛,要求的就是更简单明了的“十重戒四十八轻戒大乘戒”,希望出家人可以真正身体力行而不是空嘴讲戒律然后生活都在纵欲。但是几百年后,比叡山被织田信长烧山屠杀,原因除了延历寺对政治的干预外,最大的理由就是和尚们暴戾而荒淫的生活。
可见,遵守戒律确实是非常困难的。
但是这样就说日本佛教比较堕落就太武断了。其实从圣德太子的《三经义疏》时代,日本佛教就透露出强烈的在家重视思想。的确如果佛教只注目为数不多的出家人,就很难达到救渡众生的大乘理想。日本著名的净土真宗祖师亲鸾,就苦恼于人再怎么期待自己遵守戒律,最后都难以达成的无奈现状。
后来他得到的就是把成佛的希望全部交给阿弥陀佛的伟大愿力,自己则成为“非僧非俗”的存在、自称“愚秃”,而把跟着他修行的信徒们称为“同朋”,并且结婚生子(而且娶尼姑),这也是日本宗教哲学里著名的“他力本愿”思想。八百多年来,日本净土真宗的总本山东、西本愿寺,就一直由亲鸾的血脉继承下来。
不过娶妻生子、由子女继承寺院的现象,一直以来都仅限于净土真宗一派。其他的宗派倒是一直保持素食禁欲不成家的戒律,要到明治维新之后,由于政治上意识形态的需求而出现了对佛教的打压,同时政府也非常“开明”地发布了允许僧侣“肉食妻带”的解禁令。因为有净土真宗的奇妙传统,所以日本佛教界很快地也顺应时代潮流,成为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日本佛教现状。但肉食妻带后住持的后代继承寺院,这一点之所以可以让广大群众接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江户时代的宗教政策。
江户时代初期,由于要防堵被幕府视为有侵略野心的天主教,当局实施了所谓的“宗门改”政策。也就是让所有人都必须登记为居住地的某一寺院信徒,不得随意改变信仰。这也兼具了户口普查的功能,因为如果不登记的话,家里的先人就没办法接受供养及法事,弄得不好还会变成没有户籍的贱民阶层。
这种制度有利有弊,比如强调“折伏”他宗信徒改信的日莲宗系统,就因此多次受到当局的打压。但好处是,一旦信仰固定,寺院就可以依靠当地信徒的法事、葬仪等活动确保收入。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江户时代结束,至今仍深深影响着日本人的葬仪和供养习惯。也因为这种传统,寺院与当地居民的联系变得非常紧密,所以如果是老住持的儿子接任,乡亲们也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总比本山派来的外来弟子接任要好),就跟净土真宗法主“既然是亲鸾圣人的子孙一定没问题”的血统信仰一样。
但在信仰自由的现代,代代相传的施主檀越也可能被其他宗派或宗教吸引。随着老一辈的逐渐去世,新一代对这些传统持更开放的态度,这种稳定甚至优渥的收入现象也开始出现危机。因此,我们看到了新一代僧侣“以车为家”四处漂泊接法会和丧葬的现象,甚至是年轻和尚开始拍摄写真集来吸引信徒的各种寺院网红策略。
寺院网红之一的“音乐和尚”药师寺宽邦
而那位以车为家的僧侣,也提到自己在不同寺院被开除了三次。因为虽然各地的寺院许多已经变成世袭,但再怎么样都会是老住持的儿子,如果是个连佛经都不会念的二货的话信徒还是无法接受的。所以要继承家业之前,要接父亲寺院的儿子还是得经过一段修业过程。现今日本的佛教宗派,基本上还是维持着所谓本山制度——每个宗派都有个总本山、类似总公司的概念。
由于历史或派系的原因,有时一个宗派里除了总本山,还会有“大本山”、“别格本山”等。在总本山管理下的各地寺院,称为“末寺”,一般我们所说的地方世袭寺院就是这些末寺。但日本佛教中也有许多宗旨相近,却因人的关系或教义上的微妙差异而互相对立的宗派,如日莲系信仰。
末寺虽然要听从总本山的人事、行政安排,但在现代法律下,许多产权属于住持家族所有。因此,也常见两个宗派总本山之间的争斗,今天隶属于A宗派的末寺可能因人、钱等各种因素,整个寺院连同信徒一起投靠B宗派。
从这个角度看,寺院就像是便利商店的加盟店。住持将自己的子女送往总本山出家接受教育,完成后先到各地分店实习,学成后回老家继承寺院,结婚生子,一边经营一边培养下一代的小住持。或者如果在总本山表现出色,就留在总本山工作,逐步晋升,成为宗派干部甚至新的法主,这是日本僧侣的人生轨迹。而那位以车为家的僧侣,除了家庭不和之外,其现状很大程度上可能也是由于职场不顺、人际关系不佳所致。
日本佛教常强调“烦恼即菩提”,意味着充满烦恼的世俗生活,其实就是我们开悟修行的最佳道场。日本僧侣的生活或许在中国的佛教看来,充满了世俗铜臭的气息。但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或许也是一种极致的“人间佛教”。
虽然我觉得那些华丽的法衣在夏天看起来真的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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